第3章 小镇
1.
因为感冒没彻底好,宋洱周一请了一天假。一大早,李崇明打电话来,说晚上一起吃个饭。
在住进顾家之前,她和李崇明的关系还算亲密,可住进顾家之后,两人的交集,除了每个月固定的几通电话,就只剩下偶尔一起吃个饭。
上午去陈医生那边做了检查,确定没什么问题,就回了顾家,待在房间看了半本书,估摸着时间赶去饭店。
宋洱到达饭店时,李崇明还没有来,应该是被公司的事情耽误了。自从他接手宋氏之后,好像越来越忙,偶尔大半个月都未必能够见面。
她拿手机看了大概半个小时的比赛视频,李崇明才进来。见他进来,她便摘了耳机,连手机也收进包里。
李崇明入座后,率先解释:“公司有事,耽误了会儿,等了很久吧?”
“没有。”宋洱将桌上的菜单往对面推了推,没过多解释。
李崇明接过菜单,看了几眼,点完之后,才继续同宋洱说:“学习忙吗?”
“还行,应付得来。”
“听小程说订婚的事情,你们还准备再缓一下。”
虽然并不想聊这个,宋洱还是耐着性子说:“嗯,想说还是先相处看看,毕竟我才刚回来。”
“你们要是自己有打算也行。”
宋洱没接话,李崇明也没继续往下说。服务生很快过来上菜,也就没人再重新提起话题,直到晚餐结束。
回去的路上,李崇明通过后视镜时不时看宋洱一眼,欲言又止似乎有话要说,宋洱看出来,却没点破,一直等到李崇明开口。
“小洱,我想了想,你也成年了,可以的话,有没有兴趣来公司帮忙?”
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件事,虽然意外,宋洱还是没有半点犹豫拒绝了:“我对公司的事情不是很懂,过去恐怕也不能帮什么忙吧。”
先不说她对公司本来就没什么兴趣,这些年来,除了学舞也从来没有接触过关于公司方面的事情,何况她也没时间过去。
回国后,已经有好几个广告代言联系过她,同时还有不少剧团向她抛出了橄榄枝,希望她能够过去合作演出。
“宋氏毕竟有你的股份,你要愿意,可以慢慢学的……”
李崇明试图劝说,被宋洱出言打断:“我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会有几个商演,还要准备明年的一系列比赛,今年因为回国的问题耽误几场大赛,已经被Carrie打电话骂过好几次了。”
Carrie是宋洱国外的芭蕾舞老师,对宋洱很是看重,就算是现在回国,如果遇上大赛,她也会要求宋洱去那边进行集训。
李崇明还想说什么,可正巧到顾家了,宋洱没有给他再说下去的机会,利落地开门下车。
他进去和顾家人打了声招呼,离开的时候,宋洱到门口送他,同时劝道:“舅舅,别总是想着工作,也要多注意休息。”
虽然变化不大,她还是注意到了李崇明脸上的疲态,恐怕又是最近在赶什么项目,忙得没时间休息。
李崇明会心地笑了笑:“知道了,好好照顾自己。”
宋洱没有回答,只是站在门口,一直目送他离开,才转身进屋。
苏歇周末打电话过来,问她有没有时间,说有几场商演的邀请,想和她仔细谈谈。
这两年,因几场大赛连续获奖,名气渐渐大了起来,时不时会有商演邀约找她。当时Carrie并不赞成她过早进入商业环境,想让她多参加一些比赛锻炼锻炼,就算这样她也不能拒绝得太直接,所以每次都得要费劲陈述一大堆,弯弯绕绕到总是很麻烦。
有次和苏歇聊天,无意提起提起这事,苏歇教了她一些方法,顺道帮她处理了几份邀约。宋洱嫌麻烦,一来二去,每次一有这样的问题,都去找苏歇。
次数多了,苏歇也和她开起玩笑,说自己都快赶上她的经纪人了。
宋洱不客气地附和:“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可不会拒绝的。”
苏歇无奈地轻笑一声:“我当经纪人的价格可不低啊。”
就这样,宋洱顺势将工作邮箱改成了苏歇的,真让他当起自己的经纪人来,虽然大部分仍都被他推辞掉,但如果看到比较合适的演出,还是会和她说明情况,让她自己选择。
宋洱看了看那几个邀约,都是国内有实力剧团发过来的,大概是有意邀请她入团的意思,打着特邀嘉宾的招牌,恐怕也是为了日后拉进感情来用。
“这几个名声都不错,能邀请你过去,也是想提前和你接触,不管你以后是想自己成立演出团队,还是打算直接去剧团,和他们有个接触是好的。”苏歇在一旁阐述理由。
这其中的关系宋洱也是知道,就像苏歇,虽然是出了名的脾气差,可和那些叫得上名字的大剧团之间,还是保持着友好的往来,偶尔他们请他谱曲,他一般也不会推辞。
在舞蹈方面,她确实想要做出一番成绩,就算现在主要以比赛为重,可最后不管如何都还是需要和剧团接触的,苏歇考虑这些也是必要的。
宋洱不知道怎么取舍,干脆大方一挥手:“那就都答应下来,一个个接触?”
“你倒还真是来者不拒。”
“总不能去了这个不去那个吧,你看看这些剧团,哪个是我能得罪的,还不如一块都答应了,让他们也摸不清我的意思,顺势摆摆架子。”
“倒是会考虑。”
宋洱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讨好地笑着:“那就麻烦苏老师帮我一一做个答复,可千万不能把我的姿态放低了。”
苏歇办事,宋洱一向放心,也就没有过多询问,只是让他确定下来的话,把时间统一告诉她一下。
午饭之后,宋洱想顺道去楼下商场逛逛,天气变凉,准备给自己添几件衣服,正巧苏歇要去拜访以前的老师,两人出了餐厅就各自分开。
自那天之后,顾律行一直没有和她说过话,偶尔撞见,都是冷着脸错开,就连她生病,他也没露面,看来那晚,是真把他惹生气了。
听顾程说,这段时间在他底下做事的人个个叫苦不已,估计是把在她这受了的气都发在了他们身上。
能把顾律行气成这样,宋洱也没想到,她印象中,这种情况只有一次。
那时候顾律行还在给她补习,某天,他不知道在哪儿受了气,当晚一来什么都不说,直接布置了一连串题目。当时她还有些害怕顾律行,自然不敢反抗,一直做到后半夜,还是没做完,急得直哭,后来顾律行大概气消了,见她这样又心软下来,一边安慰她一边道歉。
宋洱随意逛了几家,本身身材就好不挑衣服,按着喜好拿了几件,刚付款出来竟和蒋京京狭路相逢。
“宋洱?”
她和蒋京京并不熟,见面也都是在晚宴之类的场合,两人几乎从没交流,没想到蒋京京这次居然会在主动喊她。
这下自然没法装作没看见,宋洱只能硬着头皮问道:“有事吗?”
“我们又不是什么对头劲敌,没事就不能说几句话?”蒋京京话虽然说得客客气气,脸上的不悦倒也不隐藏。
宋洱强笑一下:“也不是什么故交好友,见了面非要寒暄几句。”
两人之间也没真发生什么过节,真要认真算起来,也就只剩下顾律行,她们,一个差点成为顾律行未婚妻,而另一个差点就和顾律行在一起。
都是差了点的人,见面却没有惜惜相惜,反而剑拔弩张。
她说没必要寒暄,蒋京京倒还真寒暄了起来:“听说你和顾程快订婚了,恭喜。”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宋洱冷声道。
“确实不是秘密。”蒋京京突然整张脸冷下来,语言狠厉地警告她,“那你就最好摆正自己的身份,不要一边都快订婚了,一边又还和顾律行牵扯不清,朝三暮四、摇摆不定的,和你爸爸一个样儿。”
“你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吗,听说你爸妈之所以会失事,就是因为之前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被你妈知道了,两人在海上大吵一架,最后谁都没有回来。”
宋洱一听自己父母被诽谤,一股火直冲脑门,几步走到蒋京京面前,怒视着蒋京京。哪怕她比蒋京京稍矮一点,却依旧不输气势,瞪大的眼睛似有火花窜出。
“蒋京京,你再多说一句试试!”
“说了又怎么样。”
这些事情,蒋京京是在跟母亲去见一众叫不上名字的阿姨时,道听途说了几句。那些闲着在家的阔太太,聚在一起,免得要编排别人家几句,其中就数宋家最多。
宋洱本来就不是会打架的人,连吵架都挤不出半句脏话来,最后只能深呼吸一口,忍下一肚子的气:“我和顾家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在这里指手画脚。”
“你!”蒋京京没料到一直小心翼翼跟在顾律行身后的宋洱,原来并不是一个软柿子。
“不管是我和顾律行,还是和顾程之间的事情,都不劳烦你操心,我家的事情,更不用你来管。”
说完,宋洱越过蒋京京头也不回地离开,这场对峙,计较不出输赢,不过谁也没讨到好处。
关于父母的事情,宋洱知道得并不算多,大家也都有意避着,无非是父亲年轻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安分的人,就连在结婚之后,也是花边新闻不断。这些外界的传言,如今也得不到印证,只是亲耳听到别人这么说,心里怎么也不是滋味。
回到顾家,宋洱在健身房待了整整一下午,顾程回来时,她正做完一组训练坐在地上休息。
“小洱,你怎么了?”顾程几步走到她跟前,蹲下身和她保持平视。
“没事。”宋洱摇头,并不打算细说。她和蒋京京之间的事情牵扯到顾律行,这时候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和顾程解释。
顾程伸手将她扎了一下午,早就乱掉的马尾松掉,用手给她扒了几下头发,不客气地拆穿:“你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这样折腾。”
宋洱叹了口气,从地上站起来,坦然承认:“是有点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啊……”顾程慢悠悠重复了一遍,像是在思考该怎么办,最后想起件事来,“对了,我们班下周五准备去桐西镇,要不一块去,就当散心。”
“你们班的活动,我跟去不好吧。”宋洱拿起被她中途扔在一旁的毛巾,往外面走去,“何况,我也不至于郁闷到下周五吧。”
“你可算半个家属,怎么不允许带,心情不好是散心,心情好了就当旅游,反正你离开这么久回来,也还没到附近玩过。”
这事提起来后,顾程反倒有了非要将她带过去的念头,理由一个接着一个,竟让她一时不知道怎么推辞。
“下周五我有课的。”
“请假的理由,你应该不用我教吧。”
“所以我已经没办法拒绝了?”
“你可以这么理解。”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从健身房出来,迎面撞上顾律行,他今天倒是意外回来早了很多,宋洱抬眼就看到顾律行,恰好他也看过来。
一瞬间,折腾了一下午用一身汗好不容易赶走的郁闷,又重新笼上心头。
宋洱忽然停下脚步,一字一句说得相当清楚:“好,下周五一起去桐西镇。”
还在准备持久作战的顾程没想到她会突然答应,一下还没反应过来,随即傻笑着揉了揉宋洱的头发:“早干什么去了。”
2.
因顾程的功劳,下周五要去桐西镇的事情,很快整个顾家无人不知。
在餐桌上,宋洱忍不住多看了顾律行几眼,没有变化,不管是下午听见她答应顾程,还是后来大家在饭桌上聊到这事,他都像个外人一样,全然不关心。
这就是顾律行啊,他理你的时候,怎么都躲不掉,他不理你了,也能轻易做到视而不见。所以,当年她赌气离开,他就不再联系,如今她出口伤他,他便视如空气。
这样也好,宋洱想。
只是这一切明明是自己想要的,可真变成这样时,心里某处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酸酸的、涩涩的。
他说顾程不是那么可以信任的时候,她的确很生气,但那些后悔爱他的话,是她故意说的。
明明是为了气顾律行的,可现在这样,反而弄得她不是滋味。
出发前一晚,溆川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打落尘埃满地,以至于出发当天,空气都是雨后特有清新,还真是个不错的出行天。
顾程说要住两晚,周日才回来,宋洱也就简单带了两套换洗的衣服,只是她受不得寒,稍稍一降温就想穿厚点,临出门前又折回去多拿件外套。
一出来,碰见顾律行。二楼楼梯转角,就他们俩,一时间谁也不退让就堵在那儿,直到楼下传来顾程的呼喊,催促她快点,她这才回过神,慌乱地一闪身越过顾律行跑下楼。
司机将他们送过去同大部队会合,车上已经只空着最前排的两个座位,宋洱笑着和大家打过招呼后,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身后的顾程也跟着入座。
预料到坐车会无聊,大家带了扑克,没带扑克也都掏出手机,里面是提前下好的游戏软件,很快便凑成一堆堆玩开了。
宋洱和大家不熟,可顾程人缘不错,没一会儿就有一堆人凑过来邀请组队玩游戏。宋洱看了两眼,没怎么看懂,干脆转向窗外看风景。
许是很久没坐过大巴,没多久就感觉有些晕车,宋洱试图去开窗户,试了几次硬是没打开,最后还是顾程帮忙。
“晕车?”顾程担忧地询问,怕窗户开太大宋洱会受凉,就只拉开了一条小缝。
“有一点,没事,你玩,我听歌睡会儿。”
顾程还是迅速结束手上的游戏,稍稍调了下位置,好让宋洱枕着舒服一点,一直到达桐西镇。
桐西镇是距离溆川不远的小镇,中心是湖泊,北面靠山,镇落围湖而建,高高低低,却都一种推门便是水的感觉。
这几年旅游慢慢发展起来,周围开始新建了不少民宿,他们这次来,就是安排在民宿里。
宋洱和他们班的班长以及另外两个女生住在一起,顾程和几个男生住在楼下。正好是中午,大家放了行李,一块找了家饭店解决中饭,下午准备去潮湖钓鱼,晚上再一起烧烤。
钓鱼这种事,宋洱向来兴致缺缺,以前倒是跟着顾家一块去过几次,但她大多时候都是躲在帐篷里睡觉,或者帮周妈他们打打下手,不过既然是集体活动,也由不得个人性子,好在不算什么麻烦事,跟着大家一起,找了个阴凉地,甩了一竿出去,不在乎钓不钓得上来,干脆插着耳机听起歌来。
顾程因为有经验,早就被大家拉着去当老师去了,一群人围着,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空下来,来到宋洱身边。
“好点了吗?”
宋洱摘下一只耳机,点了点头:“早就缓过来了,中午是没胃口。”
顾程干脆也在她旁边支了一根钓竿,挨着她坐下,从她那边顺了一只耳机,自己戴上,还不忘评价:“怎么总是这种音乐。”
“别的都太吵。”宋洱解释。
钓鱼倒也有不少乐事,比如谁钓了半天没反应,结果发现鱼饵早让鱼给吃了,或者谁见鱼漂动了,兴奋地扯上来一看,不过是团水草。
明明没怎么用心,到最后,宋洱的收获反而不少。大家见状纷纷说顾程藏私,顾程不反驳,反倒顺着他们的话往下接:“我教我们小洱那能叫藏私吗?”
大家很给面子地附和:“不能!”
最后哄笑着回了民宿。
将鱼交给了民宿的厨师处理,他们也开始为晚上的烧烤准备,宋洱被安排去洗香菇,跟她一块的还有一个同她住一间房的女生。
宋洱性子慢热,但那女生活泼,拉着宋洱一个劲攀谈,没一会儿就从她聊到了顾程。
“听说你和顾程还是娃娃亲?”
宋洱点头:“算是吧,反正从小就认识。”
“真让人羡慕。”
那女生感叹着,宋洱只是淡淡笑了下,没接话。中途顾程来过一次,巡视一番,本打算帮忙的,被宋洱嫌弃地给赶走。
烧烤的时候,顾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正好又和刚才的那个女生在一桌。同桌好几个会烤东西,反没有了他们动手的机会,宋洱乐得在一旁干吃。
顾程见她一直在吃,小声提醒:“晚上别吃太多,一会儿不消化。”
“嗯。”她答应着,果真停下筷子。本来也不是多喜欢吃这些,只是他们聊的她加不进去,才想给自己找点事罢了。
大家不慌不忙地聊着天,等结束已经到晚上九点,又把东西都收拾干净,一个个也准备回房间休息。
宋洱去门口扔完垃圾回来,无意看见停在不远处的车,脚步忽然一顿,然后飞快朝里面跑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躲什么。
顾律行到底还是来了。
今早看着她和顾程一块出门,心里就像压着一块石头,整整挨过一个上午,等到下午,他终于挨不住,吩咐韩洵将周末见面的客户安排到桐西镇,头一次提前下班。
这些天,他没有找过宋洱,一方面觉得彼此都需要时间冷静一下,另一方面,他还有些别的顾虑。
只是,一想到这些年,顾程总是可以名正言顺带宋洱出去,他便在办公室坐不住了。
溆川到桐西镇两个多小时的车程,硬生生被他缩短了一半,可到这儿后,反而不知道要做什么。
目前的情况,他还没办法把握,真闹到台面上来,对谁都不好。这将近两个星期谁都不理谁的日子,并不好过,也害怕真把宋洱逼急了,适得其反。
可刚刚,他忽然觉得,就算让宋洱误会也好,在她眼里,他本来就是霸道、自私之人。
宋洱回到房间,手机就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果断伸手摁掉,很快,一条短信跳进来。
“我在楼下。”
她假装没看见直接删掉,同房间的室友应该去别的房间玩去了,她干脆去浴室洗漱,等她出来,室友也都回来。见她准备睡觉,室友不免有些吃惊:“你睡这么早?”
“今天有点累,熬不住了。”说着,她翻身钻进被子,面对着墙,将耳机一塞,不再说话。
“下来,带你去个地方。”
一直到大家都准备睡的时候,顾律行短信再次发过来,宋洱刚想把手机关上,另一条短信又进来。
“或者我进去。”
宋洱惊得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连带着同她睡在一起的班长都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睡不着,去楼下坐会儿。”说完,她去浴室换了衣服,便出了门。
“顾律行,你到底想怎样?”宋洱站在车外怒气冲冲地质问,为什么总要在她以为结束的时候,又突然出现,反反复复,不让人安生。
对方似乎一点也不生气,只是看了眼副驾驶的位置,示意道:“上车,陪我去个地方。”
“顾律行,我已经说得很清楚——”
“上车!”
不容拒绝的语气,还有带着一点不耐烦。
宋洱转身想走,被顾律行追上:“我又不会吃了你。”
宋洱是被硬塞进车里的,顾律行这人一旦做什么决定,很少有人能违抗。
“这样有意思吗?”宋洱问他。
顾律行没有作答,只是绕着潮湖一直将车开到北山脚下,然后开门下车。
这个位置,能够将整个桐西镇收入眼底,澄澈的湖面在晚上如一面镜子,把皓月星辰,人家灯火当作衣裳,全披在身上。
顾律行在湖堤的草坪坐下,望着湖面,忽然道:“宋洱,你也只敢把刺对着我扎。”
宋洱站在他身后不远,他的话,让她心脏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酸涩难受。
不是没有跟顾律行单独出来过,自十六岁生日那个吻让两人模糊的感情明确之后,顾律行便经常找各种理由带她出去。
从买复习资料,到买舞蹈服,从顺路送她去舞蹈室,到顺路送她见朋友。
这些理由,只是为了能够避开所有人,找个安静的地方,和她单独待一会儿。
他们的感情始终是不见天日,不被允许,甚至会遭人唾弃。她是顾家早就定下的孙媳妇,而他是顾家的小叔,他们之间,隔着怎么都跨不过去的鸿沟,隔着伦理道德的墙垣,隔着世俗仪礼的界距,一不小心,身败名裂。
“顾律行,两条相交线,他们需要行走漫漫长路才能相交一点,可也会在漫漫长路中越走越远。”
她或许还曾盲目妄想不顾一切过,可到头来,她还是失败了,现如今她已经没有勇气不顾别人的痛苦来成全自己。
“坐下。”
顾律行才不想听她说这些有的没的的歪理,他丢下工作,临时改变主意,可不是来这听她大谈哲学的。
“你不也只会凶我。”
宋洱最终还是在他身边坐下,抬头望向天空,因是在郊区的缘故,星星格外亮,挂在天幕上,一闪一闪,耀眼得很。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顾律行,对方只是半仰头望着天。
什么时候,他也是这样安静坐着,而她一不小心闯进了他的领地,从此不愿出来。
住进顾家后的第一次月考,那次成绩出奇地差,直接跌倒谷底。周雨微知道结果后,找她聊过,告诉她没关系,下次加油,顾老太太也只是问她是不是没发挥好。
没有人责备她,可那些安慰听入耳,反让人越发惆怅起来。
她成绩一直不好,又贪玩,以前考不好母亲总是很严厉地批评她,只是忽然哪天听不到了,反倒更难过起来。
晚饭过后,她想找个地方单独待待,结果不小心走到了阁楼。
陈设简单的房间,没有开灯,只能隐约看见窗边摆着一架望远镜。是着了迷吗?否则她怎么会明知很冒犯,却还是控制不住脚步。
地上铺着地毯,踩上去轻柔而温暖,窗户没关,刚走进去,就感觉有风吹来。
“你在干什么?”
忽然,一个声音打断她继续前进的脚步,房间的灯也被打开,宋洱一下睁不开眼,模糊间,看见墙角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应该是正在休息,被她打扰,明显有些生气。
“抱歉,我不知道——”她着急道歉,转身想退出去。
“算了。”顾律行出言打断,在宋洱疑惑的注视下,动了一下手边的按钮,屋顶开始变化起来,慢慢地露出头顶的天空,一抬眼,漫天星辰尽入眼底。
“你就在这儿待着吧。”说着,顾律行从沙发站起来,朝窗边的望远镜走去,最后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句,“别出声就好。”
宋洱总算听明白,想解释几句,可见顾律行的样子,只好找了个角落,小心翼翼地坐下。目光这才仔细看这间房子,陈列简单,除了那台望远镜,以及一个摆满书的书架,就只剩下这张沙发。
她打量着这间屋子,目光最终停在顾律行身上。
他在很认真地摆弄着望远镜,冷静且专注,不经意便让人移不开眼。意识到自己举动有失分寸,宋洱赶紧收回目光,抬头望向满天星辰。
这个位置比不上顾律行那,或者躺在地毯上视距会更好,可露出的大半天空,与点缀其中一闪一闪的星光,也让她看入了神。
直到顾律行问她:“还不睡?”
宋洱匆忙收回目光,慌张表示:“马上,马上就去。”
到门口的时候,她却又停住,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略微紧张试探道:“我以后还可以来吗?”
顾律行微愣,却是答应了:“随便。”
就这样,本来只是顾律行一个人的秘密基地,变成了他们俩的秘密基地。当然,很多时候,两人都只是安静地待在那儿,顾律行看书,她看星星,顾律行看星星,她还是看星星。
“阁楼没有变吧?”宋洱望着满天繁星,想起那些日子,忍不住问。
“拆了。”顾律行没好气地说,“你是不是想听到我这样说。”
“不,我在想当时如果没有意外闯进去,现在是不是还能得到你的庇佑,长辈对晚辈。”
顾律行转头看向宋洱,眼里带笑,连语气也难得散漫:“宋洱,你放了一把火,却想我来浇灭,也总得问问我的意见吧。”
宋洱没有接话,顾律行的意思那么明确,她害怕一不小心,就被他给动摇了。
远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靠近,忽明忽灭,宛如星辰。
是萤火虫吗?
是的,那渐渐朝这边聚过来的可不就是萤火虫,慢慢地,越来越多,竟让人恍若身处晨星之间,不觉间便沉迷其中。
“早该带你看的。”顾律行解释,“这个时候已经不多了。”
宋洱收回目光,头一次问他:“顾律行,为什么?”
“那我又想问你,为什么?”
“我和顾程是有婚约在先的。”她还是这句回答。
顾律行轻笑一声,似在鄙夷这个完全站不住脚的理由:“你要真在乎这个,当年就应该推开我。”
“我……”
一句话,便让宋洱哑口无言。原来,早在很久之前,这套规则就已经在她的默许下不成立了。
宋洱轻咬着唇,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可是我不想继续爱你了,你能不能也放过我。”
“你真以为我心是铁做的,扎烂了也不会疼是吗?”顾律行的脸色变得阴沉,半眯着眼恶狠狠地质问。
宋洱别过脸,深吸了一口气,还是继续说道:“我累了,不想这样过得提心吊胆,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聪明,猜不到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更不愿意每天为了弄清你的心意胡思乱想,所以,我们放过彼此吧。”
总是需要去揣测他的心思,分辨他的情之深重,太累了。
她不想变成自己都讨厌的人,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蒋京京的那番话确实没错,夹在顾律行和顾程之间的她,连自己都开始厌恶了。
终于,她将他们之间仅存的那一点点情面,也硬生生撕了去。
她注意到顾律行的手捏成拳头,用力得能清晰看到手背的青筋,她真担心顾律行下一刻就会扑过来把她掐死,可最后,他也只是那样坐着。
顾律行没有动作,她也只能安静坐在一旁,四周一下就静下来,只剩下风声虫鸣。
3.
直到周围最后一盏灯熄灭,顾律行才终于起身,宋洱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到最后,顾律行也没有给她回答。
室友都已经睡着,宋洱轻手轻脚,最终还是吵醒了班长:“才回来?”
宋洱轻轻“嗯”了一声,不作解释。
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大家聊着聊着,话题带到了宋洱身上。同住室友好奇问她:“你昨晚突然出去,不会是去和顾程约会了吧?”
宋洱心脏一顿,感受到顾程的目光看过来,赶忙解释:“没有,只是在楼下转了转。”
大家显然不相信,直到一旁晚到的顾程室友不知情打击了大家的好奇心:“这个我得做证,昨晚顾程可是一直躺在我身边,哪儿都没去。”
今天的安排是爬北山,才入秋没多久,但北山的梧桐已经开始泛黄,估计再吹几阵秋风便是一地落黄。
宋洱跟顾程走在队伍末尾,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和顾律行单独出去的罪恶感袭上心头,那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一遍遍在提醒她,她对身边这个男孩做了多么过分的事。
“怎么了?”感受到宋洱的苦恼,顾程有些担忧地问。
宋洱摇了摇头:“没事。”
“真没事?”
宋洱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顾程的肩膀:“真的没事,快点走吧,都落下了。”
一转头,宋洱居然看见顾律行,同行的还有韩洵和几个脸生的人,应该是客户一类,她下意识地看了眼顾程,好像今早的谎不攻自破。
顾程并不知道宋洱怎么想,在看到到顾律行后,笑着迎上去:“小叔,这么巧?”
“过来谈点事。”顾律行一脸平静解释,顺便问了句,“爬北山?”
“嗯,活动内容之一。”
顾律行笑了笑,客气发出邀约:“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饭。”
“没空。”宋洱下意识地拒绝。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好在顾程反应迅速,笑着解释道:“晚上还安排了别的活动,恐怕没有办法过去。”
顾律行倒是毫不介意:“那行,你们玩好。”从头到尾,目光都没往宋洱身上看一眼。
正巧这时有同学注意到他们落单,催促他们跟上,几人也就顺势分开。
韩洵作为唯一知情人,这会儿看了看离开的宋洱,又看向顾律行,算是知道了昨天顾律行为什么会提前下班,还让他将几个并不重要的客户安排在桐西镇。
“顾总?”他试探喊了一句。
顾律行像是没有听见,换了张笑脸同一旁的客户交谈起来,仿佛刚才发生的只是这次出行的意外插曲。
和顾律行分开,宋洱明显沉默不少,脚上的步伐也跟着加快。顾程跟着她,不免疑惑:“小洱,你和小叔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感觉这次回国你们之间有些奇怪。”
终于,他还是问了出来。
宋洱一怔,牵强地笑了笑:“没有,就是不用补课了,一下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要说的。”
顾程显然有些不相信,但宋洱不想多说,往前跑了几步,回头道:“很久没比了,要不试试?”
“别人会说我欺负女生的。”顾程无奈,却还是追上她。
顾程小时候身体不好,宋洱就经常找理由会拉着他一块说是比赛,每次他气喘吁吁,宋洱却还能跑着去买饮料,随着年龄增加,两人差距也开始拉近,直到小学快毕业,他居然意外超过了她,从此,宋洱就再也不说比赛了。
毫无悬殊,宋洱很快就被顾程追上,看着搭在肩上的那只手,她不悦道:“顾程,你的绅士风度呢?”
顾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追不上你,很丢脸的。”
宋洱一下没再说话,也没再提那些事情,爬到山顶,大家一起拍了一张大合影,在山上的饭店吃过中餐,下午决定在桐西镇随意逛逛,一直到晚上再集合。
从山上下来,到湖边的时候,宋洱看到有船,遂提议坐船游湖。游湖其实没有什么实际目的地,但躺在船上吹吹风,都很惬意。
“还是喜欢溆川啊。”宋洱枕着头,闭着眼睛感叹着,“在英国的时候,别提多怀念了,那里动不动下雨,冷起来的时候简直能够冻碎骨头,真是要命。”
顾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电话里你可是说,英国什么都好,还要带我去看看呢。”
“我那是不想让大家担心,出国可是我答应舅舅的,总不能因为受不住天气吵着要回来吧。”宋洱忽然想起什么,猛地睁开眼,看向顾程,“顾程,如果出国,你更喜欢哪个国家啊?”
“你呢?”
“意大利吧。”宋洱仔细想了想,“千万不要是英国就好。”
“好,那就意大利。”
“嗯?”
顾程弹了弹她的额头:“我以后出国,能不带上你?”
宋洱浅笑着别过头去,看上去像是害羞,实际上,她只是不知道应该面对,明明当时已经准备好接受顾程,却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游湖结束,两人在镇上随便逛了逛,回到民宿时间刚好差不多。晚上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的活动,不过是大家坐着玩玩游戏,没有奖励,但是输了会有惩罚。
游戏考验默契,宋洱自然和顾程分在了一组,因为两人从小认识,又朝夕相处,问题基本难不住他们。
只是当问题渐渐深入后,宋洱接连被难住,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最后还是顾程帮忙:“这些问题超纲了,拒绝回答。”
两人被罚喝杯酒,宣布告饶,才总算放过他们。宋洱酒量不好,酒劲一上来,头就有点发晕,顾程提议送她会房间,宋洱想了想,最后答应。
到门口的时候,宋洱忽然转身看着顾程:“刚刚,抱歉。”
刚才他们从两人谁先告的白,什么时候牵手,问到两人第一次接吻的地方,她都回答不上来,他们没有那些经历,也从未有过亲密举动。
明明是从小就在一起,也是即将准备订婚的人,论起来,却什么都不像。
“干什么,我答应过会等你的。”顾程拍了拍宋洱的脑门,将她推进房间,又不放心地嘱咐,“好好休息,我下去了。”
“再见。”
回到房间,宋洱去洗了把脸,明明头晕着,意识却开始清晰起来。
无论如何,都是她对不起顾程,哪怕现在她想要补偿,也总觉得余力不足,还真是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