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洪荒之力
丁学慧上学后不久，姜庭桂的侄女儿姜从菊找上门。她一进门，开门见山地说：”姑妈，表姐，我今天来，是来上门提亲的。“
姜庭桂搬了一把椅子坐下：“从菊，你们晚辈儿的事，我不便参与，你还是和德芳商量吧！”
赵德芳不紧不慢地从八仙桌上的茶盘里，拿了一个搪瓷杯，抓了一摄茶叶放进去，倒上开水，泡了一杯绿茶，递给姜从菊：“表妹，先不着急说话，你走了这么远的路，也累了，坐下喝口茶，再慢慢说。”
“我想把丁瑞莲，娶到我们一个亲戚家去，就在我们本村，离我们家相隔不远，今后互相有个照应。”
姜从菊端起茶杯，吹了几口，她起身走到门外，把茶水上面的浮沫儿倒掉，抿嘴喝了一口茶，又转身把茶杯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边坐下边说道。
赵德芳并不着急，依旧慢条斯理地说：”表妹，按理说，你这么大年纪了，亲自跑一趟，实属不容易，况且，瑞莲是残疾人，你能来帮着提亲，也是为我们家好，若是这门亲事能成，以后我们两家走动会更频繁些，无疑是亲上加亲。”
她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继续说道：“何况，你又是我妈的亲侄女儿，于情于理，我本该爽快答应你，但是这件事，不能儿戏，你容我们全家，尤其是我二儿媳妇儿商量商量，再给你做答复。”
姜从菊嘀咕了一句：”表姐，我不明白的是，长辈的事情，怎么还要和晚辈商量？好嘛，好嘛，你们全家商量一哈，我就在这儿再住一晚上，顺便和我姑妈聊聊天，等你们商量出个结果，我明天再走，这总行了吧？”
“表妹，这你就不懂了吧，我二儿媳妇为人正直，在这件事情上处理起来，起码没有私心。你先坐下喝杯茶，和你姑妈聊聊天，我去去就来。“说完，赵德芳径直奔万玲的屋里去了。
她走近一看，万玲家的房门虚掩着，于是她扯着喉咙，拖长嗓音，喊了几大声：”万——玲，万——玲⋯⋯“
正在屋旁不远处的菜园里摘菜的万玲，听到喊声，连忙答应：”妈，我在这儿呢，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回来一趟，我有事找你商量。“赵德芳嗡声嗡声地说。
万玲拿着扯好的小白菜，急忙从菜园里回来。她刚走到院坝，被赵德芳拦下了：”儿媳妇，我说几句话就走，也不进屋坐了。”
万玲马上站住：“妈，有什么事，您尽管说。”
“万玲，事情是这样的，姜从菊，也就是你嫁嫁姜氏的侄姑娘（侄女儿），亲自上门来提亲，要把丁瑞莲嫁给她的一个远房亲戚，我一时拿不定主意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想听听你的意见，我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
万玲放下手中的小白菜，问道：“妈，她准备把瑞莲嫁给谁？”
“具体的我不知道，男方我也没有见过。”说完，赵德芳用手指了指对面的那座大山：”据她说，男方是对门那座山上的。“
万玲顺着赵德芳手指的地方一看：“妈，你这不是把瑞莲往火坑里推吗？你看看对门，那座山那么高，隔我们家又这么远，我们一年到头，根本去不了几趟，想照应也照应不到，你若把她嫁那么远，你今后老了，若想看她一回，爬也爬不上去，反正我是不同意这门亲事。”
”那我直接拒绝好了，我是宁愿得罪我表妹，也不能把自己的姑娘，嫁到一个无人照看的地方。毕竟，她是个残疾人，我担心她嫁过去后受欺负，到时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赵德芳斩钉截铁地说。
万玲猛一拍大腿：“妈，你既然说起瑞莲，我忽然想起来，附近有一门亲事，倒是值得考虑一下。”
赵德芳伸长脖子：“儿媳妇儿，你说来听听，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万玲表情严肃：”妈，我说的是我们邻组的陈太平，她姐是我邻居陈太翠，也就是丁瑞霭的媳妇，彼此知根知底，您看可以吗？”
赵德芳叹了一口气：“是该把瑞莲嫁出去了，眼看着她一天天长大，在家里，和老三丁瑞凯放在一起，他们两姊妹都是残疾人，都找不到哈数，始终是块心病，我生怕他们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到时候我这张老脸，就没地方搁了。”
万玲趁热打铁：“妈，你要是同意陈家这门亲事，我亲自去张罗，陈太平家里不算富裕，但是养活一个人没问题，也是吃穿不愁。而且最关键的是，瑞莲嫁过去后，离娘家近，男方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或者动手打了她，我们也可以劝慰瑞莲，甚至过去替她撑腰。”
“好的，就交给你去办吧，我相信你的能力和人品，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说完，赵德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正要往家走。
万玲拦住赵徳芳：“妈，你先等一下，不慌走，我有个问题想问您，但一直没张开口，我们丁家两辈人，怎么出了好几个聋哑人?“
赵德芳慢吞吞地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公婆生病在床，家中条件艰苦，没有菜籽油炒菜吃，我用的桐油刷锅，再烙煎饼。公婆认为我舍不得，作贱她。临死时，诅咒我‘你们家要出一屋的哑巴’。老辈子说过，能遭上人的手，莫遭上人的囗。我不知道是不是诅咒灵验了?“
说完，赵德芳眼神暗淡下来：“万玲，你说呢？”
万玲说：“妈，不会的，我想，或许是遗传，十聋九哑，应该是听力不好。“
赵德芳说：”你若说是遗传，可是，从你爸以及他们上一辈起，丁家并没有一个聋哑人，你说这事怪不怪？瑞智这一辈儿的，只有瑞莲、瑞凯是哑巴，孙子辈的，也只有学进一个人，是这种情况。“
万玲说:“那我就不知道是为什么了，就是被老天选中了，哎!“
说完，赵德芳步履蹒跚，下了院坝坎，返回家去。到家后，赵德芳对姜从菊说：“表妹，你提的这门亲，我不同意，主要是不想把姑娘嫁得那么远，眼看着一天天年纪大了，我到时想去看姑娘一眼，爬都爬不动了。”
姜从菊情绪激动，她爬满皱纹的脸，由红色涨成了紫色，她失望至极地说道：“表姐，哪有你这么办事的，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我，算了，今后我再也不来了。”第二天一早，姜从菊没吃早饭，气呼呼地走了。
过了一段时间，陈太平请了一个介绍人，人上门提亲。经过一番商讨，双方敲定了婚事。
丁启先打算给丁瑞莲做一批嫁妆，他找到丁瑞武：“老么，我打算给你妹妹做一批嫁妆，就用我们以前存放的那批材料，你觉得怎么样？”
丁瑞武撅着嘴：“爸，妹妹不过是个哑巴，值得你这么大动干戈嘛，用上好的木料，给她做嫁妆吗？”
丁启先不管不顾：“瑞武，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正因为瑞莲是残疾人，我们越是要各方面都给她准备最好的，免得男方挑礼，说嫁妆不好，说我们扣门，若今后男方揪住这些小事不放，那瑞莲日后嫁过去了，岂不是要受人欺负？“
丁瑞武不满地说：”我就觉得，男方家里条件也不算好，如此大张旗鼓，有些不值当。“
丁启先狠狠地瞪了丁瑞武一眼：”值不值的，我说了算。你懂个什子？我要么不做，要做，就给姑娘做最好的，就是砸锅卖铁，也不能委曲了瑞莲。你给我搞清楚，我和你说一声，是顾及你的面子，不是在跟你商量，目前我才是一家之主，芝麻大点儿的事，我还是作得到主，我想做的事，我看谁敢拦着？”
说完，丁启先脸色铁青，怒气冲冲地出门去了。
不一会儿，他请来几个邻居，从二楼的梁上，抽出一批上好的木材，邻居们帮着把木料从二楼抬下来，堆放在院子里预备着。
过了几天，丁启先从六组请来一位木匠，给丁瑞莲做了一整套木制家具，有木箱、衣柜，脸盆、脚盆、洗脸架、椅子等，又买了一些床上用品。
一切准备就绪，按照事先选定的黄道吉日，丁家嫁哑巴姑娘了，所有的流程都是按照农村常用的规格办的，亲朋好友全都到场，隆重而又热闹。
丁瑞莲出嫁那天，陈太平用一顶轿子，又请了许多背夫专门来背嫁妆，欢天喜地的把丁瑞莲娶走了。
丁瑞莲风风光光地出嫁了，了却了丁启先和赵德芳的一桩心事。
转眼到了十月，天气渐渐转凉，丁学慧慢慢适应了学校的生活。第一次考试以后，丁学慧成绩突出，由组长升为学习委员。
丁瑞智和万玲在田间地头，忙得不亦乐乎，根本没时间管丁学慧。他们刚收割完水稻，用水牛套着铌铧，把田地进行了一次深翻。
翻完地，两口子再用挖锄，把大个的土疙瘩敲开并敲碎，分别种上冬小麦和油菜。
放寒假以前，天气越来越寒冷了。丁学慧穿着棉衣棉，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依然觉得冷。
教室里没有取暖设施，课间十分钟，丁学慧和同学们挤在墙角，互相靠着取暖，不分男女，俗称“挤油渣儿”，或者去室外打雪仗，以冷攻冷。因为在室外，小手冻木了，回到教室，自然就感觉暖和多了。
第二年秋季开学时，别的同学都上学去了，丁学慧在家里呆着，没钱交学费，也没去上学。丁学慧觉得那一个星期的等待格外漫长，备受煎熬。
胡校长请林玉蓉的父亲给丁瑞智带信：“不行学费先欠着，让丁学慧先来上学，耽误久了不好，等他家日后有钱了，再补交学费。”
丁瑞智不想破例，让胡校长为难。
他和万玲商量：“我借了一圈，也没借到钱。要不，干脃把家里的油菜籽，全部卖掉算了，先凑够慧娃子学费，让她先上学，其他的，以后再慢慢想办法。不然她老呆在家里，也不是个事。”
万玲说：“也只好这样了！”
丁学慧不同意：“爸，妈，你们把油菜籽都卖了，没有菜油怎么炒菜，吃什么？这一口袋油菜籽，可是我们丁家全年食用油的来源啊！”
丁瑞智的语气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就这么定了，钱可以慢慢挣，但是你读书不能耽误。等有了钱再用钱买菜籽油，可以一次少打（买）点儿菜油，只打一斤两斤，吃完了再打，又不用一次囤那么多的菜籽或菜油。”
第二天一早，丁瑞智起了个大早，把一口袋油菜籽背到村子附近的炼油厂，排了好长的队，把油菜籽卖了，换了一沓零钱。
回来时他路过学校，把丁学慧的学费给补齐了。
忙完这些，丁瑞智回到家，已是下午三点。他对丁学慧说：“姑娘，明天去上学吧！”
丁学慧内心沉甸甸的，不是滋味。这件事，深深地刺痛了年少的她。她心想：生活，从来没有容易过。有的人，光是活着，就已经用尽了洪荒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