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回归的本心
〖历2200年/9月(11月)/p.m.2:59/法国郊外、杰瑟罗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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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就这样,杀了我吧,彻底遵循本能行动,只有抛弃最后理性的狼人才是完美的,才是最完美的[凭依物]!”
住手!不要这样!
塔隆能明显感觉到狼人身体的力量正在不断增大,手部逐渐发力,这样下去迈锐真的会被杀死。
停手啊,你给我快住手啊!
迈锐发现狼人的行动有些僵硬,杀死自己和不愿动手的感情正在这具身体内互相交锋:“啧,还没放弃抵抗吗,适可而止吧!塔隆,我就没想过要活着,就算你不动手杀死我,我也会通过献祭自己的生命与[法域]进行中和,唤醒沉睡在这里的亡灵。”
塔隆自然知道,但是他不能…他不能亲手去杀死母亲,他从来就不希望任何人死去,尤其是对于他的亲人来说,他很不解,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应该有、应该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在塔隆的意志力减弱时,狼人的本能正逐步入侵时这个身体余下的控制权,手部又一次用力,从手的前端迈锐传来的闷哼声让塔隆瞬间清醒换回思想,继续将大部分的思考力都用在摆脱本能的杀戮渴望上。
应该有更好的解决方法?解决什么?自己还要在这里等多久?等完全控制不住本能时,眼睁睁地看着它杀死母亲吗。
为什么总是事与愿违呢,总是这样。
迈锐感受到突然传来的痛苦忍不住闷哼一声,但正是这样,她才能感觉到自己离目标的完成越来越接近。迈锐已经为了这一刻等待的太久了,她要复仇,向当年那些不名身份、摧毁他们普通血族家园的人复仇。
族人临死前的那些惨嚎、痛苦狰狞的表情,就是她一直存活至今为了完成复仇的动力:
“快,杀死我吧,由你来杀死我,【魔业】一定会在你身上愈加膨大,[法域]的威力也会增长,我为了这一刻已经等待太久了。”
那些无辜的血族……他们不该就这样白白死去……
请让我的族人,安息吧……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下得去手。”
迈锐原本只有痛苦表情的脸上,突然多了几分焦躁:
“你别耍小孩子脾气了!塔隆!我和你们之间完全都是演戏,都是为了让你能杀死我,你还不明白吗!”
对,这些都只是演戏而已,绝对不能因为这些[虚假的情感]乱了分寸。
那些族人,那些根本没伤害过任何人的族人,全都因为战争失去了生命,明明什么都没做,就被那样残忍的杀死了…
迈锐明白,她不能心软,尤其是在这一刻:
“我将你一步步引诱进【魔业】世界中,毁掉你的所有生活,我准备杀死这个小镇乃至这整个国家的所有人!你恨我吗,那就杀死我啊!来啊!”
颈部再次收缩,血族虽然不需要呼吸,但迈锐却依然感觉到了被人捏住咽喉的不适感,仅仅这样是不够的,
需要更多…更多……
本能快无法控制了,塔隆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阻止本能,但是就连这点努力都白费了,马上就要坚持不住。
“[清欲术(Clear Impatience)]……”
一股清风拂过狼人的身体,温暖、清爽、自然,狼人身体中的那团由仇恨燃烧起的火焰,却被这场风吹走不少。
塔隆稍微扳回了点主导权,他看向从自己后方传来的动静,但格莉却在释放完这个魔法后就彻底昏死了过去。原本之前的战斗负荷量就已经超标,强行释放魔法恐怕又要折损精神了。
抓住迈锐的手稍微松了点力,但这个举动对于对方可没那么友好:“又恢复了…可恶,无论是谁总喜欢在我快要成功的时候阻止我,然后又夺走我精心准备的一切!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和那帮屠夫又有什么区别!快啊,杀死我啊,突然我就连同你和格莉全部干掉!”
“……我不会、去做的。”
从狼人的嘴中冒出的声音略带震撼感,而他明显还不能很好的控制这个身体,只能勉强吐出几个字。
“为什么不去做,为什么不按照我的话去做,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法域]最多往后延迟半个小时,三点半我就会自我了断,无论怎样我都会死去,你是没办法阻止的!”
快照着我的话去做吧,我已经没有要活下去的愿望了……
“那我、也不能、杀了你。”
迈锐感觉到一直抓住她的那双手又松开了一点力:
“你怎么那么磨叽!我都说了你们只是我的棋子,你的职责就是杀死我,你现在必须做到,你也不得不做,我会毁掉所有人,包括你珍视的那些!听不懂吗!难道你就没办法让杀戮充溢你的大脑呢!”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没有直接了当杀死我,说是要帮助我觉醒血脉,好让我成为更好的[凭依物],其实根本就没有必要吧……”
迈锐愣住了,无论对方这是出于直觉,还是他自己的思考,都无法相信他能了解到这种程度。
塔隆继续控制着身体勉强减少手上的握力:“我都知道的,几个月前[法域]就出现了,也就是说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成为[凭依物]了,对吧。”
“那又如何。”迈锐勉强挤出一丝略带嘲讽的笑容:“我只是为了能更有效率的利用你。”
“说是利用我,才在我已经成为[凭依物]的情况下帮我觉醒血脉?那么为什么要故意拖延时间,你应该早就发现格莉不对劲了吧,既然会影响你一直以来布置的计划,为什么没有早些时候除掉她,这样还能使我觉醒受你利用。”
塔隆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语气已经渐渐弱了下来,甚至还带上了一点哭腔。
迈锐不知该怎么回答,从小时候开始,她就拿塔隆的哭声没办法。尤其这时,她只能在内心深处央求塔隆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我清楚,你会选择在今天动手,是因为没办法了吧?已经不能再拖了,[法域]要索取你生命。期限快到了,你必须在今天动手,而你在这之前都不想伤害我们的。”
“住嘴!”
狂暴的本能渐渐变得平静,塔隆终于占据了主导地位,但伴随他夺取人格的另一个代价,就是他狼人身躯的消失。
狼人的身体变化会被混乱支配,相反,没有了本能的嗜血,狼人的身体也会变成普通人。
塔隆已经变成普通人类的手,无力去抓住面前的迈锐:“咳咳,母亲你没有真的抛弃我们,对吧……”
“你又懂什么!”迈锐的双手死死抓住面前人的衣领,塔隆甚至感觉他整个人都要被提起来了:“你见过无辜人因为战争死去时的表情吗!你见过你的兄弟姐妹全被杀光就因为他们有根本就不确定的潜在威胁吗!”
塔隆并没有直接回答,但是他看向对方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没改变,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迈锐看到泪水从塔隆在眼眶中淌出时,几乎是咬着牙用嘶吼的声音说:
“哭又有什么用!我当初可是已经连眼泪都流干了,所有的亲人全都死在了我面前,而我那时甚至没有还手的力量,我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了,我有力量就要去帮家人报仇!
你有母亲,你有朋友,你有喜爱的人!可是我的母亲,我的朋友,我所有的兄弟姐妹都没有了!”
塔隆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动作,但是,他哭了。在这个本应当做敌人的对方面前,他的泪水,就这么毫无忌惮的流出。
没有怨恨、没有愤怒、只是纯粹的感到伤心:
“可是,你是我妈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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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角转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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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儿,你一定要活下去,带着瓦兰德罗家族最后的希望,找那位大人…他会帮助我们的,活下去,然后——]
然后?不知道,话没说完就死去了,但是我懂母亲是什么意思
活下去,然后报仇。
母亲的话至今还回想在我耳边,橘红色的火焰曾在我眼前毁灭了一切,房屋、生命、回忆。
血族唯一惧怕的就是太阳光,并不是那些普通的火,毕竟,我们自己就可以释放出这些血红色的火焰,和[血铁]一样,都是种天生的能力。
但是现在,我开始害怕那种橘红色的火焰了,和躲避太阳光一样,我也远离着那些火光。
将父母和家族的名字上报给元老院,装作同情地给了我相应的爵位,子爵,但是这个地位的代价却是一个大家族的灭亡。我要复仇,就算找遍整个世界也要把当初毁掉我一切的那帮人揪出来,绝不姑息。
在此期间,有个男人找到了我,他教会了我一些…有趣的东西,除了战斗的技巧以外还有一张特殊的卷轴。只要合适的地点使用,就能够依照使用者的精神呼唤出曾经死去的人,那些鬼魂会继续呼唤他们的同伴,直到让整个地带都充满不死者。
正合我意,就让这群人类自己看看,如果受到战争伤害的是他们,承受的痛苦又是否是我的一半。一切都不重要了,我只是为了复仇存在,我决定,将会以我自己的生命为附加品,增大这个法术的效果。
除此之外,我还需要找到一个拥有特殊血脉的人,让他成为我的[凭依物],协助我发动这个阵法。
但是最终,我也只找到一个小孩子,似乎是个孤儿。
塔隆,是叫这个名字吧,希腊语中[龙]也是这个名字。
以他现在的能力不足以觉醒血脉,就算觉醒,也无法承受足够庞大的魔力和魔业。看来只能一步步培养了,反正在经历如此孤独且漫长的时光后,我也不在乎这一会时间。
这一切都是演戏而已,是的,如果情况必要,我甚至会杀了他填补到法术的仪式中,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不过,从现在开始,就得扮演一个母亲的角色了吗?
[妈妈,妈妈,妈妈!]
小孩子总是很吵闹。
[哇啊…呜呜呜……]
莫名其妙就哭了起来,根本搞不懂。
[妈妈,我饿了,唔唔,肚子在叫了。]
还总是很烦。
[妈妈,妈妈,妈妈你在哪里啊……妈妈……呜呜……]
没有别人陪着就不行。
[妈妈我想要那个,我想要嘛!]
总是一味的去强求别人。
[妈妈,我想我的朋友了,呜……]
完全不懂得适可而止,看不出人的心情。
[妈妈!……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叫一下。]
总是喜欢让人费劲琢磨。
我讨厌小孩子。
他总是这么麻烦,尤其是这个孩子身上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特殊血脉该有的威力。
有时甚至在感慨幸亏提前拥有了爵位,能够在白天活动,好做一个全职母亲。
但是我已经开始厌倦这个过程了,
我讨厌小孩子。
………………
[妈妈,我来帮你忙吧!]
小孩子总是很吵闹。
[谢谢你,母亲,真的,谢谢你,我的母亲是你太好了……]
莫名其妙就哭了起来,根本搞不懂。
[妈,你累了吗,坐下来歇会吧,这里交给我。]
还总是很烦。
[我们去旅游几天吧,母亲,没什么目的啊,当然是为了给你放松一下啊?]
没有别人陪着就不行。
[不可以,我都说了你要在家里歇着,我会帮忙去打工的。]
总是一味的去强求别人。
[母亲,这次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要留下来,我一定会帮上你的忙的。]
完全不懂得适可而止,看不出别人的心情。
[妈,嘿嘿,我最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
总是喜欢让人费劲琢磨。
我讨厌小孩子…么。
或许吧,反正这一切都是假的。
迟早有一天,我的目的会达成。在他足够成熟之前,戏是时候该演完了。或许…我还并没有准备好?或许再延迟几天效果会更好也说不定。
…………
我在想什么,该死,你给我冷静点,办家家的游戏应该玩够了吧!该做出一副样子了,你怎么能够在这个时候退缩?
对,我必须尽早尽早执行这个计划,为了这个计划我已经等了近百年的时间,一定要快,快,我还要为家族报仇!
……不然,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
………………
啊啊,失败了,我就知道,一定会变成这样。
全都因为我的不够果断,我并没有下定决心,也没有足够的勇气去远离那个孩子和在他身边的那些人。
我辜负了我的家人。
家里的亲人,被杀前的模样也已经映刻在了我的脑中,时间无法冲淡,也永远不会冲淡,包括母亲的那番训话也是:
[洁儿,你一定要活下去,带着瓦兰德罗家族最后的希望,找那位大人…他会帮助我们的,活下去,然后——]
然后……什么?
报仇吗,
不,时至今日我才想起,那个口型,无论怎样也不想说会说出是复仇的话,那句话是———
[活下去,然后,远离战争,和其他人一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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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角转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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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隆被迈锐提起的衣领松开,他用衣袖抹去自己的眼泪。与此同时狼人化后的虚弱也抓住了这一时机涌上去,塔隆本人则感受到了一股无力,几乎整个人向后倾斜,勉强用右脚撑住地面才保持站立没跌倒。
迈锐看向自己那双布满伤痕和血迹的手,刚才涌现出的回忆与自己那复杂的思绪无法平静,直到眼角开始湿润,她这才用颤音说道:
“我都干了些什么,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左手捂住了自己的面部,但眼泪还是从眼睛里流出,无法阻止的悲伤与愧疚也在慢慢转化被仇恨污染的她的心。
意识到不用再进行战斗的塔隆重重呼出了口气,在无力感之后,肌肉的酸痛也出现。塔隆这才意识到他进行狼人化后受的伤有多重,现在这些伤口,全体现在他这副和普通人类无异的身躯上了。
“对不起,塔隆,对不起,这些事一定吓到你了吧,真的对不起,妈妈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感觉必须要做点什么。”
最后的心结也解开,被仇恨与愤怒蒙蔽的迈锐其实早就已经有自我解救的力量了,只是她自己并不愿意去承认。
她在名为使命感的拘束中只能做出那些决定,而现在,这些已经不需要了。
“[汲水愈(Draw Light)],希望这可以让你和那孩子好受点。”
塔隆看见那股透明的[能量],和格莉展示风魔法时出现的相同情况,不过现在那股能量更像是凝聚的水珠挨个挤向塔隆的伤口,清凉的感觉从伤口传递进整个身体,回过神来时那些伤口已经治愈了。
虽然伤疤仍旧证明着那些伤口原本存在,但此时身上大部分的伤口已经不具备阻止行动的能力了。格莉也是如此,伤口虽然恢复但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仍旧是那样卧在地上,这让塔隆有些担心,迈锐开口解释:“那孩子不仅仅是因为身上伤口的原因,包括体力和精神在内都已经疲惫了,现在就让她睡一会吧。”
塔隆点点头,蹒跚着想着前往格莉的身边,但在刚准备行动时,感觉身后的衣角被人拉住了:
“……塔隆,你希望妈妈死吗。”
“…………”
塔隆将那只手从衣角上拿开,但并不是担走,反而是用自己的手握住了那只手,没有放开:
“你是我的母亲,永远都是,在这天下没有哪个孩子期盼着自己的父母死去的那一天。”
迈锐看着逐渐远离自己的塔隆的背影,头一次感觉,他已经长这么大了……而自己却没有改变过对他的印象,在眼中,他依然是那个小孩,一个给自己带来生气、困扰、喜悦的孩子。
原来有一个孩子,是这么幸福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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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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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莉,你没事吧,能站起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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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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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哈啊,你没事就太好了,对了,我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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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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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锐捂住自己的胸口,无形的沉闷感在刚刚朝自己袭来,一阵可怕的压迫力:“究竟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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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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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于注意到了异常的变化,即使在这时,她也想出可以使自己不受伤逃跑的方法,可是,迈锐却选择了就连自己本身都不曾想到过的想法。
或许这个想法对于一个血族来说太可笑了,对于一个曾经立誓杀死所有人的血族,这更是不曾拥有的方法。
她是一个血族,但她更是一位母亲:
“塔隆!莉儿!快给我跑!”
使出最后的力量抓住那两人,拼进全力,向空旷的地方扔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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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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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你怎么……”
塔隆回过神来时,最先望去的是原本被扔过来的方向。
然而洁白的光芒却刺得他眼睛发痛,那是一个光团吗?
那是个从天而降的光柱,说是光柱也不准确,应该说是个圆形物体。但它落下时产生的白色光辉却停留在空中没有消散,给人造成一种光柱的假象。
圆形的光团就像从天空中落下的激光,纯白的光芒烘烤着周围的一切,塔隆甚至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光团一直落到地面,在他的脚前停止增大,没有发生预想中的爆炸,只是逐渐消散。
明明有着炽热的温度,但面前的一切景象在光团消失后都没有遭到破坏,完好如初。
[看来这光团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塔隆不安地安慰着他受到震撼的神经,但是这些根本不怎么可靠的自我安慰,在看见面前的实景后就立刻崩坏了。
满身是血的迈锐站立在被光团砸中地面的正中央,就好像这光团完全就是冲着她来的一样。随后整副身躯便倒了下去,这次不同于昏迷,塔隆的直觉[野兽本能]告诉他,这次过后,恐怕再也看不见母亲睁眼的那天了。
“母亲!”
此时就连怒吼都表现出特别无力。
慢慢挪动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脚,将迈锐滚烫的身体抱起,每一寸皮肤都沾染着鲜血,死亡总是离他们那么遥不可及、又是近在咫尺————
而现在,迈锐已经没有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