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最后一次分手（下）

陆憬然走着走着，便走到开发区最繁华的商业街。她在一家高档百货公司的橱窗前停下脚步，看着里面各式各样奢华昂贵的包包，还有橱窗玻璃倒映出的落魄的自己。中午被偷走的那个包包，是高蕴海花了八百多块钱买来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对他来说算是下了血本，在她看来也是足够不菲。只是她从来没有告诉过高蕴海，她为他拒绝了多少类似橱窗里售价成千上万的包包，那其中除了诱惑，也不乏真心。

大学时代的陆憬然才貌双全，比任何奢侈品都更加光彩夺目。她一进校就加入了文艺社团，身材样貌在美女如云的模特队里照样出类拔萃，让所有校花黯然失色，直接被男生们奉为天江商学院的“花魁”。因为组织能力出众，她很快便成为社团骨干，带着模特队见了不少世面，一时风头无两。她是大部分男生心目中的终极女神，更是男生宿舍里永恒的话题；她的美丽聪慧从不在他们的争论范围内，他们在定义美女时产生的所有分歧，最终都会在她身上达成一致：还是2004级国贸二班的陆憬然堪称完美。四年来，她拿过奖学金，主持过学校大大小小十几场庆典，除了担任模特队队长，还兼任学校外联部部长。总之，陆憬然凭借超高的智商和情商在天江商学院混得风生水起，彻底实现了“在大学校园里美丽与智慧并存”的原始梦想，而她对高蕴海的专情也让旁人从匪夷所思升华到肃然起敬。

陆憬然知道，关于这些，高蕴海是领情的。但她和他似乎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都想把对方拉到自己这边，却无法向对方的世界多迈出一步。她需要安全感，渴望被珍惜、被呵护，她不是仗剑走天涯的女侠，也不能像康熙老爷子一样终日站在风口浪尖上——哪怕她水性再好、哪怕让她再活五百年也不行。她也知道，让高蕴海离开他的朋友，离开那个能够让他找到认同感的圈子同样不可能——也许只有分手，才是这段感情唯一的出路。

最终，陆憬然拦下一辆出租车，一个多小时便能回到市区。她决定直接回家，以便明天拿了户口本去补办身份证和挂失电话卡。父亲这几天出差，她可以找老邻居帮忙垫付车费，回家拿了钱再还给人家。所以，就算被偷得身无分文，一个人回市区也并不困难，这么简单的事，何必非要麻烦高蕴海呢？陆憬然心里呕着气，路上却还是忍不住把司机想象成一个变态色魔，将她拉到野外先奸后杀；高蕴海得知后捶胸顿足，痛哭流涕，后悔自己不问清楚就挂她的电话。可继续想下去，无非就是高蕴海坚强地擦干眼泪再找一个女朋友，惨烈的教训很可能让他再也不敢挂新女朋友的电话，甚至从此跟那些狐朋狗友们划清界限。她用牺牲自己换来他浪子回头，可胜利果实全便宜给了别人，真是不划算！想到这，陆憬然赶紧看看司机又看看四周，发现并无异常才松了口气。此时电台里正播放李宗盛的《当爱已成往事》，DJ没完没了地叨叨这首歌会让你想起了谁谁谁。陆憬然听着一个又一个伤感的爱情故事，泪流不止。她突然发现，比分手更可怕的，是当事者对这段爱情的否定，是突然有一天发觉这一切根本不值得——这才是爱情最悲惨的结局。

第二天，陆憬然补办了身份证，办理了各种卡片的挂失手续，然后才回学校找室友借备用手机。她打老远就看见高蕴海蹲在宿舍楼门口抽烟，一副喝完酒没睡够、浑身筋骨没舒展开的萎靡样子。

高蕴海昨天确实喝多了。回家路上，他迷迷瞪瞪给陆憬然回了个电话，一听关机，便以为陆憬然在闹脾气，只好给她发短信认错。然后，他稀里糊涂回到家，进门便倒在床上睡到今天早晨。结果，陆憬然一直没回短信，手机依旧关机，他方才感到不对劲，多方打听才知道她昨天中午在开发区被偷个精光。

陆憬然一露面，高蕴海便诚惶诚恐地凑上前去，说：“昨天是我不对，你还好吧？最后怎么回的家？”

“你不知道这世上有个叫出租车的东西吗？”陆憬然不冷不热道。

“哦，对，打个车就回来了……”高蕴海生硬地恭维道，“我媳妇儿真机智！”

陆憬然冷笑道：“我要是真机智，当时就不会用身上最后六毛钱给你打电话了。”

高蕴海赶忙解释道：“这是我的错，但我当时真没办法！一桌子人举着酒杯等我，我再继续跟你说个没完真不合适，而且我确实没想到你的包被偷了……”

陆憬然已然听不进任何解释，继续讽刺道：“他们又在赌你不敢挂我电话了吧？我现在都不敢想，万一哪天他们赌你不敢抽我，我这小身板受不受得了！”

高蕴海尴尬地赔笑着：“你这就扯远了……他们只赌过一次，昨天真没赌。”

陆憬然这才正眼看着高蕴海，认真说道：“昨天我在开发区被偷，身上只剩下六毛钱。可我押错了宝，把这六毛钱输了。可我想说的是，这六毛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和你在一起，从高三到大四，我押在你身上的——我的青春，我的爱情，我的未来，哪一个不比这六毛钱意义重大？以前的我都认了，但你今天必须告诉我，其他的，我胜算有多大？”

高蕴海有点懵：“你让我告诉你什么？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不清楚吗？”

陆憬然冷静道：“你对我好我承认，但我和你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你必须选一个。”

高蕴海皱着眉头：“你这不是为难我吗？那些朋友，对我来说不光是朋友……我跟你保证过我有分寸！”

陆憬然发出最后通牒：“我不是逼你从此孤家寡人，身边只有我一个女朋友。我今天索性把话说清楚，我只要你跟朱宝亮那伙人断了，其他人我没什么可说的。”

周队的脸浮现在脑海里——他希望高蕴海卧底调查的正是华爵皇宫夜总会和总经理朱宝亮。这样一个重要的线索，怎么能就这样断掉呢？陆憬然眼光真毒、真会挑人！高蕴海隐忍着苦衷，用近乎央求的语气道：“我跟他是老街坊，从没掺和他什么事，这你也容不下？”

陆憬然见他优柔寡断，没好气地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个道理不用我继续跟你掰扯了吧？他们那伙人，先不说别的，光是生活糜烂、不尊重女性就应该趁早远离！况且他们还见不得你对我好，这实际上就是见不得你好！他们是在嫉妒你明白吗！？”

高蕴海听到这有些无语：“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事实是人家恋爱经验都比我丰富，而且女朋友一个比一个漂亮！人家嫉妒我干什么！？”

陆憬然不屑道：“他们的女朋友我又不是没见过，一个个小学文化，夜店气质，跟我比得了吗！？”

高蕴海渐渐失去了耐心：“比不了，你多牛掰！那样的你跟了这样的我，你是不是特别屈尊降贵？”

陆憬然爆发道：“你竟然跟我说这种话？你搞清楚，是你的朋友觉得，那样的你本该和他们一样，找个胸大无脑的女子把自己当成爷供着，可你却找到我这样的！他们吃不到葡萄觉得葡萄酸，他们可能甚至从来没妄想过吃葡萄，而你却轻易吃到了，葡萄还甜得齁嗓子！所以他们才冷嘲热讽说你是媳妇儿迷，见不得你对我好——这些你从来都没想过吗！？”

高蕴海听完忍不住冷笑出声：“你是不是自我感觉太良好了？你能不能不把你们女生之间的勾心斗角套用在我们大老爷们身上？非给我们编排出一部宫斗剧，还分析得跟真事一样！”

陆憬然失望道：“你永远不相信人性。鉴于之前那么多次失败的分手，咱们这次先冷静一段时间吧，三天之后，你再给我答复。”

高蕴海毋庸置疑道：“不用三天！在你这个愚蠢的要求诞生之前，我的答复就已经存在了，那就是不可能！”

陆憬然严肃地看着他问：“什么不可能？”

“我不可能不要兄弟！”高蕴海脖子一横，大义凛然，但马上补充一句，“也不可能跟你分手！”

陆憬然恨恨道：“果然还是兄弟在前面啊！高蕴海，别耍赖了，二选一，单选！”

高蕴海只好说：“从你认识我那天起你就应该知道，我高蕴海把义气看得比命还重要！”

陆憬然很想脱口而出一句“傻逼”，然后扭头就走，但她忍住了。她最后苦口婆心道：“你现在是狱警，应该讲原则；他们混社会的，才把所谓义气挂在嘴上。你继续跟他们讲义气，迟早是要出事的。就算是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咱们五年的感情，你都不愿意多考虑几天吗？”

话说到这，高蕴海愈发只顾自己不吐不快：“我一直不愿意跟你说，因为你，我在朋友眼里都不是原来的我了！你做我女朋友我是很有面子，但我也有压力，可我不能说！你现在逼我做这种荒唐的选择有什么意义？我姑且答应下来、搪塞过去，将来你发现我还和宝哥有联系，又要指责我食言，这又何必呢？如果你后悔了想分手就直接分，为什么要把皮球踢给我？”

“好，很好！”陆憬然含着眼泪，不住地点头，“我一直以为是他们横在我们中间，没想到是我横在了你和他们中间！我终于感受到义气在你心中的分量，比我沉多了！希望这份沉甸甸的义气将来不会把你拖到万丈深渊里去！”

高蕴海烦躁道：“你别总这样好不好！？分分合合有意思吗！？就不能消停点好好过日子！？”

陆憬然决绝道：“没错，所以这就是最后一次分手。既然你不能为我离开那群二流子，我凭什么为你错过那些追求我的青年才俊？我真是脑子进水才跟你耗了五年，你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