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崖泪如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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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最后一次分手(上)

二〇〇八年三月,天江某经济技术开发区。

陆憬然面试后到一家快餐店吃午饭,一不留神书包被偷了,手机和钱包全在里面。她搜遍全身,只在风衣口袋里找到六毛钱,还不够买一张回市区的轻轨车票。无奈之下,她只好找到一部公用电话,用这最后六毛钱向高蕴海求救。

电话响了很久,陆憬然一听见高蕴海的声音,马上委屈道:“我要郁闷死了!”

高蕴海赶忙问:“怎么了,面试不顺利吗?”

“面试倒还顺利……”陆憬然听见电话里声音嘈杂,瞬间切换了语气,接连抛出三个问题:“你和谁在哪干嘛呢?”

高蕴海心里一紧,小声回答:“我在外面吃饭呢,宝哥特意请客给我压压惊。”

前段时间,监狱实习生高蕴海成功将两个企图越狱的重刑犯制服,从此来自各路朋友的压惊宴几乎就没断过。陆憬然对此很是担心,多番警告他不要得意忘形,他却不以为然。

众目睽睽之下举着电话接受女朋友的盘问,高蕴海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只得快速敷衍道:“行了行了,马上就喝完了!你要没什么事我先挂了,等这边散场了我再找你!”

陆憬然听着里面不怀好意的起哄声,还没来得及说自己有什么事,电话就被对方迫不及待地挂断了。肯定又是哪个王八蛋嘲笑他是“媳妇儿迷”,或者喊大家赌他不敢挂女朋友的电话。类似事件不是没发生过,高蕴海总是禁不住别人的戏谑贬损,在关键时刻选择让她陆憬然靠边儿站。这就是她掏心掏肺喜欢了五年的男生,而那些歪瓜裂枣就是他义薄云天交来的朋友。论起傻缺,他俩还真是绝配!陆憬然一股脑儿将六毛钱全都给了人家,尽管刚刚那个电话通话时间还不足一分钟。

陆憬然双手插在空荡荡的口袋里,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初春的乍暖还寒中,似乎不再关心自己如何才能返回市区。她的眼泪干了,妆也花了,但她知道这些在高蕴海眼里永远算不上委屈。他只会觉得她无理取闹、自命清高。

确实,高蕴海的众多朋友中,陆憬然看得上的不超过五个,深恶痛绝的倒是一抓一大把。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偏见,但她就是讨厌这些人把脏话当成口头禅并以此为荣,夏天光着膀子坐在大排档里吹牛直到深夜。他们很可能会找个由头大撒酒疯,没皮没脸地耍闹一番,最后吐得满大街都是。而这仅仅是粗俗。陆憬然最反感的,就是那几个压根不是什么好鸟的朋友,经常以好兄弟的名义拉拢高蕴海吃喝玩乐、打架斗殴。尽管高蕴海一再保证自己不会做出格的事,可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鞋?四年来,两人为此不知吵过多少回架、分过多少次手,陆憬然此刻清醒地意识到,这些事不能再没个结果了。

当年填报志愿,陆憬然撺掇高蕴海报考警校,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可现在回头看看,只剩下一厢情愿的幼稚。她本想等毕业之后,求父亲陆永强帮忙找找关系,给高蕴海弄个片区民警当当,既安稳又体面,为民办事也不浪费他骨子里的仗义。结果,父亲私下把高蕴海全家上下查了一遍,压根没看上,不但不许陆憬然把他带回家,还限她在大学毕业之前赶紧分手。陆憬然气不过,索性无视起父亲的反对。两年前,她母亲病逝,高蕴海过来帮忙,父亲全程没给人家一个好脸色;也就是从那次开始,高蕴海向她郑重声明,宁可不当警察也不会去求她爸爸。没想到他运气不错,去年赶上一个去城西某监狱实习的机会,后来还有惊无险地经历了一次越狱事件,着实大显身手了一番。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们越狱至此,眼看行踪要暴露,便先下手为强,第一时间冲出来捅了狱警甲的腹部,然后朝狱警乙和高蕴海扑来。狱警乙一向照顾高蕴海,竭力掩护他去启动警报,自己却敌不过两个穷凶极恶的悍匪,很快便倒在了血泊中。高蕴海虽然平时没少打架,也经常以一敌多,但这种你死我活的场面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况且地上还躺着两个身受重伤的同伴,他们这会儿可耗不起。眼看两名犯人朝自己杀过来,高蕴海心中反复默念“你死我活”四个字,出手稳中带狠,直击要害,几下便将其中一个打倒在地。一个回合结束,他只感到神清气爽,热血沸腾,激动万分。另一个犯人颇有些身手,脾气也暴躁,见高蕴海要坏他大事,立马杀气冲天地举着弹簧刀划过来,高蕴海躲闪不及,背部被划了一口子,鲜血瞬间浸透制服。他自己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迎着弹簧刀左躲右闪反扑回去,然后闪电般抓住对方的右手使劲一拧,弹簧刀瞬间掉到了地上。搏斗正激烈时,狱警甲方才有机会爬到一旁,艰难地启动了警报。待其他人匆匆赶来,只见高蕴海正骑在犯人身上,还在不停地挥着拳头。

最后,高蕴海的背部被缝了十六针,两名狱警因送医及时保住了性命,两个犯人的伤势则以骨折为主,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加严厉的惩罚。鉴于这次重大且突出的立功表现,高蕴海不但在警界名声大噪,还被看守所提前转正,正式成为一名在编狱警。抛开鲜花和掌声,高蕴海真心感激老天爷为他量身定制这样一个展露锋芒的机会。

高蕴海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后悔,后悔为了儿女情长,拒绝了那个成为警方卧底的机会。他当时的想法也很简单,只是不想陆憬然像她母亲担心她父亲那样为他担惊受怕。虽然没当成正式卧底,但这件事并没有结束。那个叫周浩疆的刑警队长还是对他委以重任,并且根据任务需要,把他推荐到看守所实习,这才有了后面立功受奖的事。自那时起,高蕴海便开始带着目的跟所谓的江湖朋友保持联系,以便能在未来某个关键时刻给周队提供些许举手之劳。以上这些,他没跟任何人说过。

陆憬然并不知道高蕴海心中的盘算,两人之间的距离也在越狱事件之后越来越远。她坚信如果他再这么是非不分、义气泛滥下去,迟早要出大事。比如高蕴海刚才在电话里提到的宝哥——别看这个宝哥西装革履,派头十足,从不在大排档吹牛撒酒疯,却是陆憬然最不希望高蕴海与之来往的人,没有之一。

宝哥全名叫朱宝亮,是天江顶级娱乐场所华爵皇宫夜总会的总经理。虽然也是给别人打工的,但背靠华爵皇宫这个强大的后台,宝哥在圈子里很有面子。高蕴海身边那些前科累累、不三不四的朋友,大多是通过他认识的。至于高蕴海和宝哥的交情,说起来可比陆憬然还早。两人的祖辈是老街坊,小时候没少凑一起胡打乱闹,后来高蕴海随父母去了外地,这才没了联系。高考之后,高蕴海经常跟朋友出去玩,有一次去了华爵皇宫旗下的酒吧,刚好遇到正在店里巡视的宝哥。两人多年不见,称兄道弟格外亲热;来往次数多了,宝哥便有心把高蕴海收入自己麾下。陆憬然非常了解高蕴海的价值,他本身就有股江湖气,加上过人的身手和难得的实诚劲儿,这些搁哪个大佬眼中都是闪光点,更何况他跟宝哥还有旧。

陆憬然深信,若不是她当初拿分手相威胁,高蕴海恐怕早就接受对方的高薪利诱,退学去华爵皇宫当打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