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染第三
子墨子言见染丝者而叹,曰: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所入者变,其色亦变,五入必,而已则为五色矣。故染不可不慎也!
非独染丝然也,国亦有染。舜染于许由、伯阳,禹染于皋陶、伯益,汤染于伊尹、仲虺,武王染于太公、周公。此四王者所染当,故王天下,立为天子,功名蔽天地。举天下之仁义显人,必称此四王者。夏桀染于干辛、推哆,殷纣染于崇侯、恶来,厉王染于厉公长父、荣夷终,幽王染于傅公夷、蔡公穀。此四王者,所染不当,故国残身死,为天下僇。举天下不义辱人,必称此四王者。
齐桓染于管仲、鲍叔,晋文染于舅犯、高偃,楚庄染于孙叔、沈尹,吴阖闾染于伍员、文义,越勾践染于范蠡、大夫种。此五君者所染当,故霸诸侯,功名传于后世。范吉射染于长柳朔、王胜,中行寅染于籍秦、高强,吴夫差染于王孙雒﹑太宰嚭,知伯摇染于智国、张武,中山尚染于魏义、偃长,宋康染于唐鞅、佃不礼。此六君者所染不当,故国家残亡,身为刑戮,宗庙破灭,绝无后类,君臣离散,民人流亡,举天下之贪暴苛扰者,必称此六君也。
凡君之所以安者,何也?以其行理也,行理性于染当。故善为君者,劳于论人,而佚于治官;不能为君者,伤形费神,愁心劳意,然国逾危,身逾辱。此六君者,非不重其国爱、其身也,以不知要故也。不知要者,所染不当也。
非独国有染也,士亦有染。其友皆好仁义,淳谨畏令,则家日益,身日安,名日荣,处官得其理矣,则段干木、禽子、傅说之徒是也。其友皆好矜奋,创作比周,则家日损、身日危、名日辱,处官失其理矣,则子西、易牙、竖刀之徒是也。《诗》曰“必择所堪,必谨所堪”者,此之谓也。
▲ 语译-墨子看到染丝的就感叹,说:白丝浸入青色染料中就成了青色,浸入黄色染料中就成了黄色。浸入的染料改变,丝的颜色也随之改变。经过五次浸染,就变换了五种颜色。所以,染丝不能不慎重啊!
不但染丝是这样,国君也会受到熏染。舜被许由、伯阳熏染,禹被皋陶、伯益熏染,汤被伊尹、仲虺熏染,武王被姜太公、周公旦熏染。这四位君王,所受的熏染得当,因而得以称王天下,被拥立为天子,功绩声名传扬四方。列举天下仁义昭著的人,一定会称道这四位君王。夏桀被干辛、推哆熏染,纣王被崇侯、恶来熏染,周厉王被厉公长父、荣夷终熏染,周幽王被傅公夷、公穀熏染。这四个君王,所受的熏染失当,因而国破身死,被天下人所耻笑。列举天下不知仁义而蒙羞的人,一定会想起这四个君王。
齐桓公被管仲、鲍叔牙熏染,晋文公被舅舅子犯、高偃熏染,楚庄王被孙叔敖、沈尹茎熏染,吴王阖闾被伍子胥、文义熏染,越王勾践被范蠡、大夫文种熏染。这五位君主所受的熏染得当,所以能够成为诸侯的霸主,功绩和名声被后世传扬。范吉射被长柳朔、王胜熏染,中行寅被籍秦、高强熏染,吴王夫差被王孙雒、太宰伯嚭熏染,智伯瑶被智伯国、长武子熏染,中山尚被魏义、偃长熏染,宋康王被唐鞅、佃不礼熏染。这六个君王所受的熏染失当,所以国破家亡,自身遭受刑戮,宗庙被毁坏,断绝了后嗣,君臣分离失散,国人离家流落逃亡。列举天下贪婪暴虐狠毒掠夺的,一定会想到这六个君王。
一般来说,君王安稳享国的原因是什么呢?是因为能遵循正道,能够遵循正道是因为所受的熏染得当。所以君王做得好的,在选拔人才上费尽心思,而在管理官员上就安心省力。做不好君王的人,费力劳心,忧虑疲惫,但是国家局势更加危急,自己受到的耻笑也越多。这六个君王,并非不关心国家、爱惜自身,而是不知道要领。不知道要领的原因,是因为所受的熏染失当。
不只是国君会受到熏染,士也会受到熏染。一个人的友人都喜好仁义,朴实谨慎严守法令,那么他的封地会日益富庶,自身会日益安泰,声誉会日益显赫,这是因为居官得到了正道。如段干木、禽滑厘、傅说这些人就是如此。一个人的友人都傲慢自大、结党营私,那么他的封地就会日益衰败,自身会日益危急,声誉也会日益折辱,这是因为居官偏离了正道。如子西、易牙、竖刀这些人就是如此。《诗经》中说“染物选水要认真,染物选水要谨慎”,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 和解
1. 《淮南子》引《蚕经》:“黄帝元妃西陵氏始蚕,即为先蚕。”考古发现证明,中国丝织技术最晚应出现于距今五六千年的新石器时期,而养蚕的历史则可追溯到公元前三世纪。商代的丝绸生产就已经初具规模,发展出了复杂的织造工艺。周朝的时候中国已经设立了专门的蚕桑管理机构。到了西汉时期,张骞出使西域,开通了著名的丝绸之路,建立了通往中东和欧洲的通道。中国的丝绸和蚕桑养殖技术也逐渐随着丝绸之路传到了其他国家。
2. 莎士比亚《约翰王》:“国王们最不幸的事,就是他们的身边追随着一群逢迎取媚的奴才,把他们一时的喜怒当做了神圣的谕旨,狐假虎威地杀戮无辜的生命;这些佞臣们往往会在君王的默许之下曲解法律,窥承主上的意志,虽然也许那只是未经熟虑的一时的愤怒。”
3. 马基雅维利《君主论》:“通选大臣,对于君主来说实在是一件重大的事情;他们是否良臣,取决于君主的明智。人们对于君主及其能力的最初印象,就是通过对他左右的人们的观察得来的,如果左右的人们是有能力的而且是忠诚的,他就常常能够被认为是明智的,因为他已经知道怎样认识他们的能力并且使他们忠贞不渝。但是如果他们不是这样的人,人们就往往会对他作出不好的判断,因为他所犯的第一个错误就是出在此项选择上。”
4. 颜之推《颜氏家训·慕贤》:“人在少年,神情未定,所与款狎,熏渍陶染,言笑举动,无心于学,潜移默化,自然似之;何况操履艺能,较明易习者也?是以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自芳也;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自臭也。墨子悲于染丝,是之谓也。”
5. 朱光潜《谈修养》:“一个人的性格形成,大半固然靠自己的努力,环境的影响也不可一笔抹煞。‘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但是多数人并非豪杰之士,就不能不有所凭借。”
6. 柏拉图《理想国》:“我们说过除非天分极高的人,不从小就在一个好的环境里游戏、学习,受到好的教养,是不能成长为一个善人的。”
7. 亚里士多德《政治学》:“凡儿童在七足岁以下这个时期,训导都在家庭中施行;这个时期容易熏染,任何卑鄙的见闻都有可能养成不良的恶习。”
8. 阮籍《咏怀·杨朱泣歧路》:“杨朱泣歧路,墨子悲染丝。揖让长离别,飘飖难与期。岂徒燕婉情,存亡诚有之。萧索人所悲,祸衅不可辞。赵女媚中山,谦柔愈见欺。嗟嗟涂上士,何用自保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