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略施小计(第三十四)
入夜了,内宫里四处燃灯,看着几处宫巷长街人影错落,只是太过安静,除了贵人养的几只雀鸟吱吱两声与巡防禁军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旁的再没有了。
孟逸歌早上起得晚,去太后宫里见过孟琛后又陪太后吃了午膳,喝了两杯暖身的药茶有些犯困就在太后宫里睡着了,睁眼一看日落西山了。
一问时辰才知道,酉时初。
太后是惯着她的,看着天黑了,人在这呆了一整天也不好再留人。想着,再晚些说不定皇帝就要来接走了,只是让人端来一碗茶让她醒醒神,看着睡眼惺忪的模样是还半梦半醒。
要不是今天见孟琛,真难得能留她一天在这。这会日落入夜,外头备好了软轿,怕她受凉又垫了绒毯。太后与她之间话不多,虽然亲近但总是隔了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隔阂,如同初冬晨起时房檐上的薄霜一样。
太后给她的披风系上绳结,又拢了拢两侧的空隙,问了一句:“冷不冷?”
“谢太后。”孟逸歌规规矩矩行礼,一抬眸见太后的眼神殷切,又觉着自己有些太过冷漠,她无意如此,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相处,又该如何开口。
“不冷了。”她又补了一句,声音低低的,耳朵有些发红。
太后点点头笑容里满足了些许,不急,来日方长。
景兰扶着孟逸歌上软轿,孟逸歌余光扫见红衣黑甲,抬轿子的是禁军,不是内侍。
轿子行得快,坐得稳,她靠在内壁软枕上闭目养神,半点不晕。
景兰就跟在软轿小窗旁,步子很轻,隐约只听得见禁军甲衣碰撞成响。
“景兰。”
孟逸歌嗓子没打开,声音有些呜浊不清,像一口茶水含不住吞不下,卡在喉咙里似的。
“主子。”景兰弓着肩背,往软轿小窗帘凑近些应声于她。
孟逸歌挪了挪身子,寻个舒服的位置,沉声:“让他来接我。”
他。
这宫里人多,只有一个他。
“是。”景兰应声的语气尚带着笑意:“奴婢这就让人去传话。”
“嗤…”孟逸歌倚在窗布沿,忍俊不禁。
你还敢传话?那叫禀告。
眼看着快到了,景兰让如画走在轿队之前,快一步把话传给景安。
轿子落定时,孟逸歌听见景安的声音:“主子,钦天监在禀年终祭礼事宜,陛下脱不开身。”
“这么晚,还在?”孟逸歌问着话,身子却没动显然是不打算自行下轿。
“主子不知,午后陛下召见了许多人,多数都是武将,钦天监不得见,一直拖到方才。”景安规规矩矩说了一段,后边的话咬着没说,低眉侧眸看了一眼轿帘。
“什么规矩。”景兰身为一母同胞的长姐,一眼看破,压着声音训斥起来:“主子面前,吞吐咬声成什么样子!”
“我…”景安最怕姐姐,即便是当了领事多年,仍是畏惧。
多数是武将。
“好了。”孟逸歌自然猜得到是什么事,不听他们姐弟为难,直言说破:“我说怎么半天没见着你那个好徒弟炤台俭。”
“主子!”景安扑通一声跪在轿前。
你以为他为徒弟求情,可不是:“主子,这事不是奴才安排的,这…”
“起来吧。”孟逸歌没探头,只听见扑通得一声也猜到了,笑道:“差事办的不错,你传话炤台俭,让他候命。”
“是。”景安扶着膝,撑着地缓缓起身。
看着还真像上了年纪,腿脚颤颤巍巍不利索。——或许是跪得疼了。
这还没说几句话,一行人脚步声由远至近。
软轿是停在暖阁小殿门前,宫侍脚步轻浅统一归于两侧,打正中间儿走出来的人只能是皇帝。
这软轿轿子一掀带进一阵风,他身上很暖,握住孟逸歌的手时,她顿时有了力量。
景兰与景安散开一众内侍,两人退开三尺之距。
主子不着急进暖阁,小轿子多坐皇帝一人顿时有些挤,孟逸歌在他怀里缩了缩肩头,有些发颤。
“好大的架子,还得我来接。”他语气发酸,不像个皇帝。
“陛下想罚便罚。”她恃宠而骄,从不认这是皇帝。
“捆起来,吊在梁上风干了才解气。”他把人圈在怀里,说些狠厉的唬人话。
“不必吊着,陛下再晚出来一会儿我就风干了。”她说的句句恳切,行止却娇纵。
“不过就是让你等了两句话的功夫,这就记仇?”他好似算准了,只两句话。
景安接轿只说了两句话。
“嗤…”孟逸歌一笑,轻咳了声清清嗓子:“炤台俭何在?”
景安连忙把人提来:“主子,带来了。”
啪!
自家徒弟用不着客气,抬手又是重重的一下拍在炤台俭的纱帽上,小太监吓得连忙跪下磕头。
“主子饶命!主子饶命!”
“御前的人都当的好差事。”孟逸歌笑道:“你今日如何向陛下禀告的,再说一遍。”
“奴…奴才…”炤台俭有些不知所措,抬眼向师父求救,景安抬腿又是一踹,眼神示意他赶紧说,磨磨唧唧。
“奴才说的是…孟大人十分思念亲人,相见后执手落泪!”
这小太监也是豁出去了,视死如归般喊出声后重重地扑地磕头。——砰!
好家伙,不知道是脑袋硬还是石地硬。
软轿里主子再没有问话。
“还不滚!”景安压着声音,揪着这小子的耳朵一提一推,让他滚出长廊。
“孩子还小,从没离开过家,这一趟从军经历许多,总担心我过得不好,泪窝子浅些罢。”孟逸歌仍是没睡醒般闭着眼,半仰头在他颈窝蹭了蹭,难得的亲近:“陛下吃醋,是想挖他的眼睛还是剁了他的手?”
“哼,你舍得?”他这声冷笑不大冷,只是有些阴凉,阴阳怪气的阴。
“于心不忍罢了,陛下是天子,我可不敢抗旨。”她鼻尖微凉,气息暖暖,两重之下叫人心猿意马。
“下次还敢?”许久,两人额头相抵,眼神相凝,他问得霸道小气:“嗯?”
“你明知道,这是我看大的孩子,还与我置气。”孟逸歌脸颊腮边泛着红,蹙眉:“后宫里的嫔妃数不胜数,我要不要怪你?”
“你怪啊,准你怪。”他哄孩子般的语气里竟有希翼:“为何不怪?”
“在这等两句都不准我怪,这会儿又盼着我怪了?”孟逸歌生他气,两人唇齿相近,她轻轻地呸了一声,气息打在他唇上。
“不等那两句,你知道我生气?”他好没道理,巧言善辩之余还记仇。呸的一声,张口轻轻咬了咬她的下巴。
“不知道你生气,怎么会让你出来接我。”孟逸歌不与他胡乱扯话,靠在他胸膛上,听着他心跳声:“今天,你没让人来接我吃午膳,我就知道你等着我哄你。”
他像是认命般:“你明白了也不回来。”却想听她的解释。
孟逸歌打了个冷颤,她太冷了,软轿不是暖阁,寒气总能从布帘子四处缝隙涌进来。
“传膳。”皇帝将她包裹得紧紧,抱回暖阁里。
地板墙面都是暖暖得,映着烛火倒像夏末黄昏一般。
他把人放上贵妃榻,松了手正要转身,脖子被她双臂搂着不肯放。于是一人半躺床一人压身上,好不暧昧。
“嗤,松开。”他分明眼里有笑意,非要阴阳怪气:“这会儿献殷勤,爷不听。”
你爱听不听,没人同你说话。
孟逸歌聋了一般,搂着他颈脖不放手,反复在他唇角下颚喉结处轻柔吻过,轻得只有暖息略过般没有痕迹。
“傻子。”
孟逸歌止住他的接下来,两人仍层叠相拥在一起平复气息,她讲:“你一年不曾召幸,宫里颇有微词,承恩录上也没我的名字,借太后之名惩戒我,平息众怒再好不过,否则…”
她的力气太小,拥抱时尽力紧着臂弯:“我担心你。”
他许久不说话;压在她身上,将脸埋在她耳后枕上,能清晰地闻见头发上的花油香,声音闷闷地:“太后真罚你了?”
“怎么会。”孟逸歌笑得狡黠:“不过,外人不知道我是睡了一下午,还是跪了一下午。”
太后宫里的都是亲信,传出去什么说的就是什么。
“你不来接也好。”孟逸歌又笑:“我失宠了,便叫太后打个落花流水,灰溜溜让人抬回来,陛下也不待见我,把我晾在门外,我多可怜呐。”
明天以后,那些暗地里说他虚设后宫的闲人,恐怕都得战战兢兢转移重点,开始猜测皇帝陛下在下一盘什么大棋了。
“嗤…你还有理了。”终于是有笑模样,他抬起头,亲亲她唇角:“故意气我,还在太后宫里安生睡大觉。”
“我这一天连饭都没吃,你睡得安稳,还好意思邀功?”
“我也没吃。”孟逸歌笑弯了眼睛,低声讲:“没让你一个人。”
“巧言令色的小骗子。”他也笑,手穿过她的腰背一带力把人给抱起来坐好,讲:“半碗红参汤,两块蒸糕,小半勺鸡汁笋丁,这都是谁吃的?”
“我说没吃,陛下只想着午膳?”
“你怎么不在太后宫里,把晚膳一块吃了?”他挑眉看着这小骗子自圆其说。
膳食送来了。
她没出声,只用气息咬字:“你不在,吃得不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