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圣周[9]
提起复活节，你脑子里首先会想到什么？要实话实说。我猜一定是巧克力蛋。那你们知不知道它其实是一个宗教节日呢？当然，我只是开个玩笑，但我真心觉得在英国人们有时会忘了这个节日背后的真正意义。
我们之所以热爱西班牙的生活，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这里的节日没那么商业化，比如说复活节和圣诞节。我记得每年早在二月的时候，英国的超市货架上就会整排整排地摆放着批量生产的巧克力蛋。而在西班牙的超市，你却很难找到一枚巧克力蛋。
“你们想去观看周四晚上的耶稣基督复活仪式吗？”上个星期，一个西班牙朋友里卡多邀请我们去他家共进晚餐。“仪式非常棒。届时蒙托罗将万人空巷，大家会像沙丁鱼一样把广场挤得满满当当。我每次都会感动到哭。”
里卡多说着，举起一根手指从他动人的蓝色眼睛旁缓缓划下。看得出他情绪高涨，越来越激动。
还没等我插话，洛娜就先回答了。
“我们很乐意去，”她说。“我想去看看。”
洛娜是天主教徒，尽管她不经常去教堂，但她心里的信仰却未曾改变过。
Semana Santa[10]（圣周）一般始于棕榈主日[11]，一直到复活节才结束。而复活节后的星期一，无论是在西班牙还是在英国，都没有任何宗教意义，只是单纯的公共假期。
圣周的主要特色就是每天的宗教游行。在此期间，来自不同教会的信徒们会抬着圣母玛利亚和耶稣的大型雕像游走在城里的大街小巷。这些兄弟教会的成员一般几周前就开始排练了；有些雕像甚至重达5吨，也得全靠人来扛，这些人被称作Costaleros[12]（抬圣像的人）。圣像通常是用贵金属雕刻而成，坐落于巨大华丽的木质底座上。而圣周中甚至有一天是专门让妇女们来抬圣像。
圣周一开始，我们就去科尔多瓦[13]观看了一场游行。游行者身上的尖尖的帽衫看起来和美国臭名昭著的3K党的服装极为相似，当然这里的人们不会觉得有任何威胁，甚至小孩子也这么穿。
我们在科尔多瓦观看其中一场游行的时候，注意到抬着耶稣像游行的挑夫们在轮流休息。休息时，他们或接过人群里某人的啤酒猛灌一口，或快速地出去抽两口香烟，然后再弓着腰回到圣像底座下面，继续抬着向前走，好让其他人也得以歇口气。
最近我们有幸认识了一些可爱的新朋友。理查德和娜塔莉在蒙托罗的乡下买了一块地，正在修建属于他们自己的房子。他们有两个小孩，4岁的罗西和3岁的亨利。神奇的网络世界让我们相识，后来我们又相约见面小酌，自此便一见如故。罗西参加了学校的一个小型圣周活动，邀请了里卡多和他的英籍妻子丽塔前去观看，我们也在邀请之列。学校的游行在周四上午举行，里卡多和丽塔会在游行结束后来我家（在城里吃过午餐后），我们一起共进晚餐，然后在凌晨4点直奔教堂观看耶稣复活仪式的开幕。
我们约好在酒吧见面。和往常一样，我们是最后到达的。罗西此时正在学校为游行做准备，而亨利则显得格外兴奋。他之前已经吃了些巧克力。当我们到达后，他一直让我们抱起他转圈或是把他头朝下吊起。我起先并不知道他吃了很多糖，拗不过他，只得按他的要求来做。
时间到了，我们沿路往前走，想看看游行中的孩子们。亨利依然活跃无比，到处跑来跑去。游行队伍很快就走过去了，虽是迷你版的，可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队伍里配有一支乐队，孩子们还抬着一个小型的圣像。游行的队伍混进了一只小狗，引起了一阵欢闹。小狗是当地文具店老板家的，常常自己在街上闲逛，显然它也很想加入孩子们的游行。只见它跑向队伍，在孩子们中间穿来穿去，边跑边叫。幸好在场的人们只是一笑了之，对此并不介意。
游行结束后，娜塔莉得先把罗西送回学校，所以我们又回到了先前见面的酒吧。大家坐下来准备喝两杯，而亨利这时则一反常态，只是静静坐在暗处的长椅上。几分钟后，娜塔莉从学校回来，看上去有些疲惫。她坐下来，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啜了一口冰啤。就在这时，亨利慢悠悠地晃过来，在她面前站住，一脸难过的表情，随后“哇”地吐了她一身。可怜的娜塔莉！你真该看看洛娜当时敏捷的步伐。她迅速跑到酒吧里面去‘拿纸巾’，但我心里很清楚她这么做无非是想躲避那个呕吐的小孩罢了。
毫无疑问，这个小意外破坏了我们那天游玩的好兴致，但原定计划不变，里卡多和丽塔晚上会来橄榄磨坊住一晚，然后第二天凌晨我们一起去看蒙托罗观看最盛大的游行。
周四早上天气异常糟糕，我们极其怀疑当天的游行是否会如期举行。即便因为下雨只能待家里消磨时光，里卡多和丽塔还是来到我们家。那天我们不时地在各个网站查询天气情况，终于在上半夜雨有了要停的迹象。
天父耶稣像将在凌晨4点被抬出教堂，当时天气看上去还可以，于是我们穿戴整齐，准备在午夜时分出发前往蒙托罗。我们计划到达后先喝上一杯，然后再去教堂逛逛，顺便在人潮到来之前抢占一个上好的观礼位置。
我们开车到蒙托罗的时候天还在下着雨，街上也很冷清。我们停好车，从后备箱里拿出折叠椅（里卡多和丽塔早有准备）放好。然后又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小酒吧，进去点了些喝的。里卡多还向吧台人员询问晚上的活动是否会如期举行，对方只是耸耸肩，似乎在说“我也拿不准。”
小酌完毕，我们再次动身。我们去了附近的几座教堂，里面都有人值班，守护着珍贵的圣像。这些圣像身形巨大，表层大多用黄金白银加以修饰，很可能价值不菲。我们发现其中一座教堂的守卫正好是兄弟会的成员，他们和塞维利亚[14]的某位教友一直保持着联系，听说那里的游行队伍这会儿已经离开教堂了，而且，蒙托罗的天气会越来越好。看来天父耶稣今天将准时离开教堂。
我们在冷清的人行道占好位置。里卡多之前坚决认为如果我们凌晨四点来，连站的地方都找不到，对此我深表怀疑。此刻走在街上的应该只有那些奇怪孤独的魂灵吧，他们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以抵御严寒。
时间一点点流逝，教堂外的广场开始挤满人群，到处嘈杂不已。快到凌晨4点的时候，成千上万的人已把小小的广场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家都望着教堂出口的方向，翘首以待仪式的开场是罗马百夫长[15]的队伍迈着方步走向教堂，迎领主耶稣基督出来。他们一路奏着小号，行进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为他们让路。
更多的人跟着士兵们涌进广场。大家肩并肩站着，挤得已完全挪不开步子。我向四周看了看，每个人的目光都锁定在教堂门口。此时，空中传来电光火石般的声音。
几分钟后，教堂里面开始行动了。在游行队伍走出来的时候，我们只能远远辨认出抬圣像的男人们身上的紫色长袍。人群中传来嗡嗡的声音，人们此刻都在轻声细语地交谈着。在场的每个人都凝望着游行队伍，一动不动。
队伍行至教堂的拱门处，挑夫们不得不稍微放低圣像，慢慢往前移动。就在他们快要走到出口的时候，所有的街灯关掉了，人群中一片寂静。圣像继续一寸一寸地向前缓缓移动。当队伍走进广场的一刹那，街灯忽而又全部亮起来，接着一个乐手吹起了响亮刺耳的小号，在场的每个人都开始鼓掌。挑夫们这时又把圣像重新担在肩上。接下来的几分钟，时间似乎全然静止。只见那些肩扛圣像的男人们开始来回摇摆，起初动作很慢，但很快就开始有节奏地加快速度。这时，人群中有一个人开始唱起了赞美诗。蒙托罗小城的人们就这样静静地站着，虔诚地注视着这一切。
我望向身边的里卡多，只见一行热泪从他脸颊慢慢滑落。
这时广场上的人群还在不断汇集，但游行队伍又需要从这里出去。我不知道接下来他们会怎么办。但是，当队伍开始行进，他们面前原本拥挤的人群便会立即出现一个狭小的通道供他们通过，似乎这些人可以瞬间相互挤成一团似的。圣像就这样慢慢地离开了广场，每次只向前行进1米左右。短短10米的距离，游行队伍用了差不多半个小时。
圣像缓缓离去，人群中有一位女士情不自禁唱起歌来，我肯定她会在此刻吟唱必是事先安排好的。
耶稣圣像继续缓缓地沿着蒙托罗的中心商业区行进，有人一路跟随着。小雨淅淅沥沥仍在下着，越来越多的人撑起了雨伞，于是我们决定回家，但愿可以躲过这糟糕的坏天气。
目睹天父耶稣离开教堂走上归途，使我感到人的卑微和谦逊，看着身边那些沉浸其中的人们，他们的虔诚和投入也让我深深感受到这一点。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宗教信仰者，以后也不会是，但我的确相信宗教能够给予人们巨大的慰藉。生活在像蒙托罗这样的传统小城，大多数时间我都不可避免地接触到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