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李宜显眼中的北京物候与居所
(一)北京的风沙与窗户
李宜显等冬季来京,春季返朝,正是北京地区风、沙俱大之时。李宜显敏感的发现和记载了相应的物候情况:
自渡江至北京,地皆沙,自入辽野,往来车马益多,沙益细,乍风辄扬,状若烟雾,关内尤甚,虽无风之日,轮蹄间触起者如灰扬,着人衣帽,在轿内垂纱以遮,而由其细故,透入尤易,顷刻之间,堆积如丘。
因冬、春风大,为防止风大吹开窗户,北京并辽宁、河北地区房屋“窗格皆内向,从内开闭,而糊纸于外”:
东八站、辽东等店多糊以我国白纸,以近我国,易于觅得也;过此,则以唐纸之甚薄者糊之。我国则虽以壮纸糊窗户,日月稍久,犹不免破落多穴,此则无论唐纸与我国纸,皆以至薄者糊之,烟熏黯然,可知其久,而少无穴破者,且以唐纸涂壁,而无一皴纹,其用心精细非我国所及也。
实则,北京并北方房屋的窗纸在粘贴之前,需用油喷过,方能保证其韧性与结实,能够阻挡风雨。
(二)北京城市房屋的格局
李宜显注意到,北京房屋格局、结构:
公、私屋大抵多南向……无论间架多少,皆一字,无曲折连络之制;而前面中央为门,左、右设窗,东、西、北三面皆筑墙,而北墙当中设门,与南门相直通。人往来前、后门之间即正堂,而堂左、右各有门,其内即室也。
由“北墙当中设门,与南门相直通”来看,李宜显所言的房屋是大家族四合院格局中的穿堂门,或者东北地区的旗房,因北京地区普通旗营房屋多二、三间,多难南北打通——这当然与李宜显等作为使团的性质、活动范围、眼界所及有关。
房屋壁“厚尺余,以砖加灰筑之,或筑以土坯,外涂石灰,瓦缝亦悉用石灰涂之,鼠雀不得穿”。
屋瓦,唯宫殿、宫廨及寺观用鸳鸯瓦,私家不得用元瓦,只覆央瓦,而公侯驸马家则许用鸳鸯瓦,屋甍皆以砖为之,屋脊亦然,而皆雕镂,或加青绿彩。
鸳鸯瓦,指成对的瓦,中国传统屋瓦形式,鸳指雄鸟,鸯指雌鸟,瓦一俯一仰,形同鸳鸯依偎交合。清纳兰性德《生查子》词:“爇尽水沉烟,露滴鸳鸯瓦。”甍,屋脊之颠。
(三)室内建筑与陈设
北方之地,冬季寒冷,以炕为居:“室内附窗为炕,其高可踞,长可一间,广可卧而足不可伸炕外,皆铺砖,而贫者否。”
李宜显对北京工匠的盘炕技术非常佩服,他写道:
燕中炕室不用堗,只以砖铺之,爇火又用黍杆,轻浮无力,不如柴木,而爇得十余杆,则七、八间长炕上下之间虽相距广远,而熏暖之气终夜如一,又无冷暖浅深之差,此可见造炕之善矣。
堗,古同“突”,指烟囱。实际上,旗营房是有烟囱的,不过烟囱开在南窗外,而非屋顶上。皇宫、王府则否,因南窗外有盖有盖板的灶坑、由仆人烧炕,故不需设置烟囱。
做饭在屋内:“此在室中,皆安釜饮,烟恒满而人不以为苦,由其习惯为常而然也。”此种场景当指普通居民家庭。
烧火用薪、炭。“薪皆蜀黍杆,非黍则柳,皆锯截,不以斧劈。”此处之“蜀黍”,当指玉米,亦称玉蜀黍——蜀黍一般指高粱。“炭皆用石炭,而木炭亦有之。石炭色黑,其块大小不一,其细琐者碾为屑,和糊印成花砖,市肆间堆积皆此物。”
北京城市内多用煤,即石炭,来自香山、门头沟一带。富人用煤块,穷人则和土、水制成煤饼,用以烧火,土则来自昌平一带。阜成门因出入煤车,故瓮城门洞内刻“梅花”一束,谐“煤”音。
李宜显还写道另外一道相关风景:
石炭最毒,其气所熏辄令人头痛。余留馆数日,觉头痛甚苦,莫知其故,试屏去石炭不爇,即不痛,可知其毒之甚也。然燕中人长时爇之,无所苦,自少习惯而然也。
炕上设食桌,即炕桌,一种“长仅三尺,高六七寸,广不及长三之一”,另一种为方桌,炕桌“不惟设饭,亦供据而写字”,其炕下所设桌子,其高称凳、椅。凳椅之制,或圆或方或长,其高取其可踞。
房屋的安全,外靠锁头,内则靠门栓。李宜显也注意到这一细节儿,称其为“枢”,云:“枢悉用木,门……以木贴门之中央,而穴其内,欲闭则插木于其穴,欲开则抽之。”
李宜显注意到,北京室内皆陈设、器皿各色瓷器,多有绘画,所谓:“穷村僻乡皆有画瓷”,“非画瓷皆乌瓷,其白瓷罕见。”瓷器所画,“如以细笔画成丝发之微,曲折分明,亦可见燔造之美”;而“寺观香炉及人家酒杯、茶壶、烛台多是白锡,即俗名‘白铁’”。
按,朝鲜人笔记中常见豆锡、白锡等金属,按其记载,当为掺杂有锡的铜或铁。
朝鲜蜡烛以蜂蜡制成,而“入燕境,未见有蜂蜡”,蜡烛“皆以诸兽油作烛,以小木插其中而燃之”——蜡烛当中当为棉绳:
烛形颇大,而油汁终不流下,明晃洁净,胜于蜡烛,以油造成故。日侯稍暖,则不堪赉到远地。
家家供奉关帝画像,“朝夕焚香,店肆皆然”。又,“关帝庙必供佛,佛寺必供关帝,为僧者一体尊奉,曾无分别”。
自隋唐以来,关公即以作为佛教的护法伽蓝,被供奉到寺庙中。旗人崇奉关帝的忠心、勇猛,祭祀关帝最力,妇女则信佛观音、碧霞元君(娘娘)、龙王、土地,故关帝庙中供佛亦多。
(四)关于家庭与城市卫生
吃喝拉撒睡,人生之五事。北京居民“人家无涃厕,二便皆器受而弃之,城内僻巷往往有深窖,即人家弃粪处也。满则辇出于田。其溺器形如凫,口如酒铛”。
实际上,这是私人家庭。在旗营中,则有所谓的官厕。
室内如此,而室外卫生问题,李宜显也注意到了,他指出,城市卫生的关键在于城市建设和城市管理,云:
北京城内,凡通街僻巷路左右……皆作隐沟,使一城檐溜及行潦尽入此,会于玉河,出城外;城内又不得畜鹅鸭羊豕之属,此城中无沟渎,亦无粪秽。
隐沟的卫生管理:
经冬壅滞,家家户户举皆掘土四、五尺许,开出东西所排甓、疏通水道。每年解冻后,开渠引水,自城外达于通州河云。
甓,即砖。也就是说,每年解冻开春之后,临街人家需要清掘下水道,引水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