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崎门学派的易学传授源流

1.山崎闇斋的生平与易著[13]

山崎闇斋（1618-1682），名嘉，字敬义，小字嘉右卫门。闇斋是其号，又号垂加，平安人。

闇斋一生为学凡两变。幼时因他的个性桀骜难制，其父将之送入妙心寺为僧，称绝藏主。闇斋天资极为聪颖，据《年谱》：“就寺主借《中峰广录》。……一月而还之。寺主试举首卷问：记几段？先生背诵尽卷，不爽一字，且疑难处详说其义，至次卷亦如此，寺主惊服。又，读《五灯会元》，三日而卒业云。”[14]后与土佐藩儒野中兼山、小仓三省相交，受此二人诱掖，闇斋二十五岁时遂逃佛归儒。三十岁时，闇斋著《辟异》，记述其早年经历时说：

吾幼年读《四书》，成童为佛徒，二十二三本于空谷之书，作三教一致之胡论。二十五读朱子之书，觉佛学之非道，则逃焉归于儒矣。[15]

闇斋学问的第二次转变在晚年。四十八岁时，他在会津藩从吉川惟足受卜部家神道（又称唯一神道）；五十二岁时受伊势神道之传；又在五十四岁时，于惟足处与闻吉田神道之说，并于十一月接受“垂加”的灵社号。闇斋晚年的神道转向与其早年逃佛归儒不同。逃佛归儒时，他视佛教为异端。但在他最终所创立的垂加神道中却主张“神儒妙契”“神儒习合”。儒学，更准确地讲，朱子学始终是他所尊崇的对象。《年谱》中：

语门人曰：我学宗朱子，所以尊孔子也。尊孔子以其与天地准也。《中庸》云，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吾于孔子朱子亦窃比焉。而宗朱子，亦非苟尊信之，吾意朱子之学，居敬穷理，即祖述孔子而不差者。故学朱子而谬，与朱子同谬也，何遗憾之有。是吾所以信朱子亦述而不作也。[16]

尊信朱子，愿“与朱子同谬”是闇斋学问与思想的底色。表现在为学方法上，则其主张“述而不作”。因此，闇斋有关理学的著作大多是以抄引、编纂的形式出现。但这并不意味着闇斋是“盲信朱子言说之精神的奴隶”“一点创意也没有”。[17]恰恰相反，“述而不作”所体现的正是闇斋成就自我学问主体的方式。这不仅是对《论语》中孔子述作精神的真诚实践，而且只有首先尊信朱子，才能真正抵达朱子学的精义。如果我们细读闇斋所编著各类著书的话，他在编抄时的主题与体例、亲作的序跋、尤其在对抄引材料的去取以及间或出现的按语与小注，表明他所说的“不作”是不以私意妄作，“述而不作”实际上是“寓作于述”。

延宝三年到六年间（1675-1678，从五十八岁到六十一岁）是闇斋易学著作编纂与出版最为集中的一段时期。值得玩味的是，这段时间也恰恰是他专念于神道研究的阶段。根据近藤启吾的整理[18]，闇斋在这段时间训点、编纂与出版易著的情况如下：

延宝三年三月《周易本义》加训刊行

延宝五年初夏《朱易衍义》编纂刊行

延宝五年孟夏《易学启蒙》改订刊行

延宝六年孟春《蓍卦考误》表章刊行

其中，对于《周易本义》的重新训点即通常所说的“山崎嘉点”。[19]闇斋刊行时所采用的是朱子《本义》原本经传分离的体例。据《年谱》：“先生于《周易》一用《本义》而不混程传，其所校正上下经二卷，《彖传》《象传》《系辞传》各二卷，《说卦传》《文言传》《序卦传》《杂卦传》各一卷，凡十二卷，冠序例，皆复朱子之旧。”[20]《蓍卦考误》则是取朝鲜本《朱子大全》。《文会笔录》中闇斋曾说：“先生（朱子）著《蓍卦考误》，宜与《启蒙》并行焉。”[21]下自注：“《考误》策图差处，退溪正之，见朝鲜本《朱子大全》是也。”[22]从闇斋刊行易著的整体来看，无论是在刊行版本的选择上，还是其亲自所加的训点与编纂的《朱易衍义》，都清晰地指向同一个目标，即恢复朱子易学的本来面貌。这也是闇斋易学最主要的宗旨。此外，闇斋有关易学的编抄还包括《文会笔录》[23]的第七卷以及《洪范全书》。

2.崎门易学传授源流

明历元年（1655）春，闇斋开讲筵于京师。《年谱》中记叙其讲学内容：

其讲经先《小学》、次《近思录》、次《四书》、次《周易本义》及程传，至明年冬十二月而毕云。[24]

闇斋讲学，严格地遵循朱子学从“小学”到“大学”、从“四书”到“六经”的为学次第并以《近思录》作为理学入门之书。尤其是在经学的教授中，《周易》是除四书之外最重要的内容。“先生教弟子治经，专用力于正文朱注之间，而不注目于元明诸儒之末疏。”[25]《易经》的教习，同样首重《本义》朱注。对于程传的传习，也是基于其与《本义》有着密切的渊源与联系。

闇斋门下弟子众多，最为有名的是“崎门三杰”。“三杰”中，除佐藤直方（1650-1719）外，浅见絅斋（1652-1711）与三宅尚斋（1662-1741）皆有大量易作传世。如浅见絅斋名下就有《周易本义师说》《周易本义笔记》《易学启蒙师说》《朱易衍义讲义》等四十余种易作。“师说”“讲义”等大多是絅斋的讲稿[26]。三宅尚斋的易作则大多为笔记类，包括《易本义笔记》《易本义续笔记》《易本义续续笔记》《易学启蒙笔记》《易学启蒙续笔记》《易学启蒙续续笔记》以及《朱易衍义笔记》等近三十种。就笔者所及《易学启蒙》的三种笔记[27]以及《朱易衍义笔记》[28]的内容来看，尚斋的笔记是就两书中他认为值得关注的地方进一步加以注解、详说；间或以专题的方式讨论朱易中所涉及的一些关键问题。这些“笔记”实际上相当于他对《启蒙》与《衍义》在研习所作的札记。闇斋弟子中，除“三杰”外，还有谷秦山（1663-1718）著有《蓍卦考误说》。

崎门后学中，则有佐藤直方的弟子稻叶迂斋的《易经讲义》《易本义笔记》以及《朱易衍义讲义》、其子稻叶默斋的《周易本义讲义》等。浅见絅斋的弟子若林强斋亦有《易学启蒙讲义》《朱易衍义师说》等。崎门后学中，还有新井白蛾[29]以易占名噪一时，白蛾的易著有《易学类编》《古易断》等四十余种。他所提倡的通俗、简明的占法对江户中期的易学发展影响至深。其高足真势中洲亦有《医易口诀》《周易谚解》等多种易著传世。

从崎门易学传承的情况来看，大量《师说》《说》《讲义》类易作的存在证明了在闇斋门流的日常讲习中，《周易》占据了非常重要的地位。而从这些易作的题名与内容也可以看出，朱子所作《本义》《启蒙》以及闇斋编纂的《朱易衍义》是崎门学派讲习、研究易学的中心。可以说，自闇斋始以朱易为准绳的特点在崎门易学中一直得到了延续和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