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学原理(第二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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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什么是诗言志

朱自清在《诗言志辨·序》中说:“我们的文学批评似乎始于论诗,其次论‘辞’,是在春秋及战国时代。论诗是论外交‘赋诗’,‘赋诗’是歌唱入乐的诗。论辞是论外交辞命或行政法令。两者的作用都在政教。从论‘辞’到论‘文’还有一段曲折的历史,这里姑且不谈。只谈诗论。‘诗言志’是开山纲领。”[116]

关于诗言志,人们首先会想到《尚书·舜典》中的一段话:“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有人怀疑当时不会出现如此深刻的思想,应当说这一怀疑是很有道理的。不过在春秋战国时代,有关诗言志的论述却屡见不鲜。如《左传》襄公二十七年(前546),文子对叔向说:“诗以言志。”《庄子·天下》篇也说:“《诗》以道志。”《荀子·儒效》篇复云:“《诗》言是其志也。”《乐记·乐言》篇亦云:“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三者本于心,然后乐器从之。”可见“诗言志”在春秋战国时代是一个相当流行,并为人们普遍接受的观点。郑玄《诗谱序》云:“《虞书》曰:‘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然则诗之道放于此乎?”清人刘毓崧亦云:“千古诗教之源,未有先于‘言志’者矣。”[117]看来朱自清将诗言志看作中国诗论的开山纲领还是恰当的。

“诗言志”的观点也为文艺理论研究者所普遍接受。如东汉班固《汉书·艺文志》云:“《书》曰:‘诗言志,歌咏言。’故哀乐之心感而歌咏之声发。诵其言谓之诗,咏其声谓之歌。”再如左思《三都赋序》云:“发言为诗者,咏其所志也。”刘勰《文心雕龙·明诗》对此观点也做了充分的肯定:“大舜云:‘诗言志,歌永言。’圣谟所析,义已明矣。是以‘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舒文载实,其在兹乎?”还说:“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萧统《文选序》亦云:“诗者,盖志之所之也,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诗言志”的观点在唐代十分流行,诗文中经常出现“诗言志”这一术语,如骆宾王说:“载言载笑,赏风月于离前;一咏一吟,寄心期于别后。诗言志也,可不云乎!”[118]宋人又明显地朝前迈进一步,注意用“诗言志”的观点来分析诗歌,如张戒《岁寒堂诗话》卷上云:“建安、陶、阮以前诗,专以言志;潘、陆以后诗,专以咏物。兼而有之者,李、杜也。言志乃诗人之本意,咏物特诗人之余事。”

明清谈诗者自然也坚持了诗言志的观点,并在前人的基础上有所发展。如明人谢晋《兰庭集》原序云:“《书》云‘诗言志’,心之所之之谓志,诗者言其心之所之者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有诸内而形诸外也。心之所之不同,而其诗亦有忧抑伤感,愤怨悲戚,喜乐和悦之异,观其诗则知其所志矣。”作者强调了各人的志是各不相同的,而且也从各人的诗中得到不同的反映,读各人之诗就能够知道各人之志,而且他所说的“志”中“情”的成分已经比较多了。清人对“诗言志”的讨论更加广泛而深入。叶燮《原诗》外篇强调了“志”在诗歌创作中的作用:

《虞书》称“诗言志”,志也者,在释氏所谓种子也。志之发端,虽有高卑大小远近之不同,然有是志,而以我所云才识胆力四语充之,则其仰观俯察遇物触景之会,勃然而兴,旁见侧出,才气心思,溢于笔墨之外。志高则其言洁,志大则其辞弘,志远则其旨永,如是者其诗必传,正不必争工拙于一字一句之间。[119]

袁枚在《再答李少鹤书》中,还强调要对“志”作全面、具体的分析,指出:

来札所讲“诗言志”三字,历举李、杜、放翁之志,是矣。然亦不可太拘。诗人有终身之志,有一日之志,有诗外之志,有事外之志,有偶然兴到流连光景即事成诗之志,“志”字不可看杀也。谢傅之游山,韩熙载之纵伎,此其本志哉?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亦夫子余语及之,而夫子之志岂在是哉?[120]

可见“诗言志”在我国诗学发展史上是一个出现最早,且一直受到肯定的诗学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