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算黄算割！”天空，响起了鸟叫的声音。

夏忙口盘场的当儿，清芳抱着新编的族谱来到清哲家。

“我算是交差了。”清芳把族谱放到炕上，长出了一口气。

清哲摸着厚厚一摞修改过的族谱，由不得一阵感伤。世事是越来越乱了，老三写这东西不容易啊！谁能知道以后世事会是个啥样子！他们这一辈为周家也许再做不了几件事了。几天前，他不知怎么又动起了修祠堂的念头。这念头源于那把塌架的木椅。那木椅象征着家族悠远的历史，是十三世在朝廷做按察司副使的宗英千里迢迢从皇城里运回来的。清哲刚从监狱里回来，便让木匠重修那把木椅。无奈那木椅太久远了，木匠只好给它身上钉了几十个铁钯。清哲抚摸着那些铁钯不禁一阵唏嘘。那天，天下起了雨，祠堂的屋顶四处漏水。清哲在祠堂转了一圈，叹息着：弄不好那天连祠堂也会一起塌架。要是在他这个当族长的手里毁了祠堂，那他就是这个家族的罪人了。

“辛苦你了。”清哲把清芳让上炕，叫邱氏给清芳沏了茶。

“看，眼圈都熬黑了。”清哲心疼地说。

“这算啥！只要族谱不断地有人补修，咱们周家的历史就不断线。”清芳的瘦长脸现出平时少有的笑容。

“是啊。咱们这一辈人要给周家留点东西。谁知道下一辈人有没有出息？”清哲忽然感慨起来。

“看你说的，”清芳笑了，“咱们就盼着一辈比一辈强呢。”

“是的是的。”清哲止住感慨，“青出于蓝胜于蓝吗。”他爽朗地笑起来。

平常的日子，和清芳在一起时，清哲才能笑出来。在整个家族，只有他和清芳无话不说，几天不见面，两个人心里就憋得慌。

清芳端起茶碗的当儿，清哲才把修祠堂的念头对清芳说了。

“这祠堂也有些年头了。”清芳皱眉沉思着。“我记得，上次修祠堂是顺治年间的事情，二百多年了。”

“是该修了。趁咱们还精神着，”清哲放下茶碗，“要弄就弄大些，叫祖宗们高兴高兴，也给后代做个样子。”

“弄。”清芳的脸上放着光，“咱这一辈人，要让周家祠堂的香火烧得旺旺的。在祠堂里再修个功德碑，把咱门周家有头有脸的人的名字都刻在上边。”

“是啊。”清哲附和着，“只要祠堂的香火不灭，咱们周氏家族就会有希望！咱们周家出了那么多的大官，还不是这祠堂的阴德。把祠堂修好，建个功德碑，让咱们的后世后再多出些官。”清哲斩钉截铁地说。

麦子刚上楼，清哲又一次在祠堂主持召开了家族主事会。会上，清芳宣读了重修的族谱，清哲说出了修祠堂的事情。

重修祠堂得到了全族人的一致拥护。筹银筹物出奇地顺利。家族中在县城开店铺的有二十多家，其中有三家染坊、两家铁铺、四家布店、五家杂货铺、三家药材铺、一家饭馆和一家当铺。凡开店铺的捐大洋五十到一百不等，其他的有积攒的拿出积攒，没有积攒的粜粮卖物。在省城的清释捐得最多，二百大洋。耀修老汉的儿子在县城开药材铺，捐了一百。清哲捐了准备给天堂结婚用的银子，清芳拿出准备盖房的积蓄。清礼虽说心里打着小九九，也捐了五十个大洋。

饭宁可不吃，衣宁可不穿，祠堂不能不修。修祠祭祖，唯此为大。这是全族人的一致心理。

一个月下来，全族人共捐大洋一千三百八，制钱万余文，粮食三百五十石。清哲估算了一下，备料的银钱差不多了。

祠堂在村子的正南方。当年那个叫杨八娃的风水先生选址时，先是翻书查典，后又占卜问卦，用了一整天的时间绕村子转悠，临走扔下一句话，村子正南就成了祠堂。

祠堂揭瓦那天，下起了小雨，整个村子笼罩在一片雨雾之中。等到把瓦揭完，雨就刷刷大了起来。

入伏那日，周氏家族为重修祠堂举行了隆重的祭祀。已经拆完的祠堂原址中央放着一张供桌，上面是周公旦的画像。画像的主意是清芳想出来的，并亲自到省城请人为周公旦画了像：方头大脸，眉浓额宽，一把胡须垂至胸前，目光慈祥而幽深。像刚一挂出来，全族人都啧啧称赞：我们的祖先应该是这般气度。

周公画像前摆放着贡品：粥一碗、果一盘、仙桃三个、长寿面一提、自制周公轿一顶，此外就是象征着家族权力和地位的那枚直径为五公分的圆形玉佩。周清哲当着全族人的面把玉佩戴在脖子上，庄重地朝周公行了大礼。

三声炮响，几百人按男左女右的排序齐刷刷地跪在地上，上香叩头。耀修老汉引着上年纪的老人燃一百根香，每燃一根都要绕全族人一圈。到一百根香全部点燃，隆个场面就笼罩在缭绕不绝的香火之中。天空晴朗无云，袅袅上升的香烟在空中似一条隐约可现的长龙。这情景直到几十年之后，还被周家堡人津津乐道。

清芳戴着老花镜，高声念着祭文：

“我周氏家族七百年来，人才辈出，名誉关中。周氏系文王后裔，聪颖足智，勤劳淳朴，圣人光辉泽及世世代代。周祠乃族中灵堂，供奉列祖列宗神位，载记祖祖辈辈功业，弘扬家族思想文化，熏陶子孙后代。今重修祠堂，以谢先祖，感恩周公，歌功颂德，教育后世。清宣统三年七月二十日。”

接下来，清信公布了各户捐银捐物的详细数目，清礼说明重修祠堂的施工方案。让清礼出面，这是清哲的主意。不管咋说，清礼毕竟是“清”辈的老大啊，兄弟虽然不和睦，但全族的事情要紧哪。况且，周家堡还有其他姓氏的人呢，不能让他们看周氏家族的笑话。

“奠基开工！”

随着清哲的一声呐喊，又是三声炮响，鼓乐齐鸣。香火缭绕中，全族人又一次虔诚地向周公像叩拜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