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引子

六十年前的周氏祠是三间正殿加一个门楼儿。正殿的屋脊长满蒿草，随风诉说着一个家族悠远而漫长的历史岁月。

周氏家族始于南宋末年，但是家族的子孙坚持认为他们是周公的后裔。第六编族谱有如下记载；

“周氏乃周公旦之后裔，周灭，家族迁至南海，至南宋末年迁至渭河一带……”

第十编族谱也有记载：

“周氏始于周，据传是周公旦的子孙。”

后辈们视周公为祖先是仰慕他的不朽功绩，虽然在漫长的族史中受皇上诰封的多达七十余人，但比起周公旦来望尘莫及。元朝时最大的官是三品良横，明朝为四品延成，清朝为六品华明，于是他们就滋生出一代不如一代的慨叹。

慨叹归慨叹，周家的子孙后辈仍然照旧在周家堡繁衍生息，传宗接代，躬读面土。

周氏族谱的保存、修编是非常严密的。一代一代只限于族内极少数人，这就为族谱罩上一层神秘的光环。到了“清”字辈，清芳自二十五岁开始接手保管族谱。这一辈只有他和清哲知晓他们的祖先最早在河南太康，只是具体什么时间从河南迁到关中族谱上没有记载。这也许是族史中的一个遗憾，一个小小的疏忽让族谱的完整性受到质疑。但有一点族谱记载得清楚，即迁入关中时只有七户。七户中有四户带着佣人和长工，由此可以看出那时他们就家大业大了。长工中有王、陈、赵、李四姓，其娶妻生子后使得周家堡有了五姓，周自然为首姓，至清末时全堡三百多户中周姓占了三分之二。

让周氏家族蒙耻的一段史实是围绕着一个奶妈展开的。那奶妈是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因产下私生子被赶出家门。传说明中叶时周家一媳妇产后大出血死去，于是那女子就在一天黄昏被一个黄脸婆引着走进周家的门。她的身世和遭遇无人知晓，那黄脸婆随后也人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还是周家的人心软，否则周氏家族就不会有一段令他们羞愧的艳史。他们收留了这个女子。谁也想不到一个月不到，那奶妈便和刚死了媳妇的周家的儿子勾搭上了，但周家却不愿娶这个没底没面的女子，就给儿子续了弦。谁知那女子晚上仍赖在儿子的炕上不走，让续弦的新媳妇不堪忍受上吊死去。那时周家的孙子已经两岁了，却还是不断奶，夜里常常从厦房里传出那奶妈的声音：

“乖乖吃左奶，宏宏吃右奶，嗷嗷嗷……”

周家那儿子叫宏。宏后来不明不白地死了，死时还噙着奶妈的奶头。周家人怒不可遏，把那奶妈当作妖怪活活烧死。奶妈受刑前被剜掉了那十恶不赦的奶头。这当儿周家人才发现那奶妈姿色诱人，活像狐狸精。奶妈的上衣刚被剥去，围观的人一声惊叹，雪白的乳房似人工雕琢的杰作。男人们一回忆起便抑制不住欲望，女人们一想起便滋生出忌妒。

那奶妈被火烧死后的半年时间里，周家堡的人们每到夜深人静时便会听到一个女子断断续续的啼哭声。那哭声并不是很响亮，但却慑人魂魄，胆小的女人每天夜里用被子把自己和娃娃裹得严严的。男人们则手持棍棒守在门后，随时提防那女鬼、女妖、女魔闯进家里。

“那半年啊……让我们周家啊……”

这话就永远没了下文。

据说，半年后，在一个“高人”的点拨下，周氏家族家家焚香清宅，在屋子点燃了蒿草和牛粪清除妖气。这项活动一共进行了三天，三天中整个堡子都笼罩在蒿草和牛粪燃烧时发出的刺鼻、令人作呕的臭味中……三天后，半夜里再没有了那令他们心惊肉跳的哭声。

这自然是周氏家族的一段野史，进不得族谱的。但这传说在周家堡王、陈、赵、李四姓中繁衍着，免不了吹到周姓人的耳边。只有在这时，周家人才会在堡子低下头。

为此，周氏家族立了条族规，周姓人不许雇女佣。这条族规写进了第三编族谱中。

“女色乃祸之源也。凡周姓人不得养女佣。违者逐出族门，拒者处以火刑……”

周氏族规的族刑分为三种即：

火刑：犯上作乱，反抗朝廷者；谋害人命、奸淫者；

笞刑：乱伦、不孝者；

刀刑：抢夺钱财、盗窃者断其手指。

周氏家族后世的衰落也许与女色之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过了若干世，到了“云”字辈，家境富裕的云静的小妾瑞芳竟和大公子清涛勾搭上了，族长云民怒不可遏，在祠堂活活用鞭打死了瑞芳和清涛，云静羞愧难当，这天夜里上吊自绝。家族从此又立了一条规矩：凡周姓人不许娶妾。这条严厉的族规令其他四姓人为之咋舌。

然而，男女之亲是自然界赋予的人生法则。周氏家族无论制定怎样严格的族规，也无法抵御这一法则。后世的族史足以证明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