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舍离
屋里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哼着的小调随着一个身影跨进了房间。
“我去！咋又忘关电视了。”方青武摸着墙上的开关嘟囔着。
客厅的灯开了，方青武从余光中看到沙发的正中坐着一个人，事发突然，方青武着实被吓得够呛，胳膊上挂着的一塑料袋泡面零食洒落了一地。
“我说哥！你要拍恐怖片呀！”方青武一边找拖鞋一边埋怨着。
“去哪了？”方青文一见弟弟就难以改变兄长的态度，当然这也不怪他，父母走了这么多年，对于青武来说，他又当爹又当妈的照顾着弟弟。
“没有哥，和几个朋友出去玩，一高兴就晚了。你……你今天怎么回来了？”方青武以前倒是不怎么怕自己的父母，唯独对哥哥惧怕三分。
“玩的饭都没吃？就吃这些东西？”方青文指着地上的泡面、火腿肠、榨菜，气愤的表情中带着一丝心疼。方青武毕竟不是闵蕾，他是丝毫看不出哥哥脸上藏着的感情。
“呃……哥，你这次出门又好久了，看啥新闻呢？”方青武开始打岔，笑嘻嘻的坐到哥哥身边来，看着电视里的字幕附和：“哎呦！这又是哪位大人物出事了，什么什么集团董事长猝死，致死原因为多器官衰竭，据悉患者在此之前身体状况良好……”
“行了行了，别打岔了。”方青文打断了弟弟的话，抬手用遥控器关掉电视，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走，哥带你吃饭去，别总吃这些没营养的东西。到时候脑子都吃傻了。”
方青武还没反应过来，哥哥已经走到门口去换鞋和衣服了。
“不去啊？那我自己去了！”方青文回头看着弟弟，门已经打开了。
“不是不想去，哥啊，你难得回家一次，其实去哪吃也不如你做饭好吃。”方青武嬉皮笑脸的说着，不过在他的心里，哥哥做的饭菜陪伴了他最难受的一段时光。
“嘿！你这臭小子……”方青文做出无奈的表情，不过听了弟弟的话以后，心里莫名的酸楚起来，他点了点头：“行！走，那你和我去超市买菜，想吃什么你自己挑。都这个点儿了，不知道还能买到什么，净添乱。”
“得了！走走走！有啥吃啥！”方青武兴奋的起来换鞋，其实真正让他高兴的倒不是有顿像样的饭菜吃，而是哥哥今天的态度，已经不记得上次是什么时候了，哥哥没有先教育自己一顿就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时间已不早，所以超市里也没有太多能选购的生鲜，饶是如此，方青武也觉得很轻松，哪怕晚上哥哥只给做个凉菜，心里也还是美滋滋的。兄弟俩父母走的时候，方青武还在上高中，在人生中最需要鼓励和支持的阶段，却承受了这样的打击。帮他支撑下来的是哥哥，即便只是年长他五岁而已，哥哥刚刚大学毕业放弃了考研的梦想，直接担负起了家庭的重任。在方青武的心里，方青文就是他的家长，身为兄长的他背负了那种不该有的成熟，可是却没有人能再还他一个青春。虽然哥哥的严厉让他一直以来有所忌惮，但兄弟之间的感情同样经得起考验。
超市往返的路上，方青文一直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方青武也不敢插话，毕竟哥哥的这种状态是不多见的。直到一桌子饭菜做好了之后，两个人才算打开了话匣子。
“喝一口吗？”方青文一边擦手一边说。
“哥，喝什么？牛奶？可乐？橙汁？白开水？”方青武说着走向冰箱。
“酒……”方青文小声回应。
“啊？哥，我可从来没有见过你喝酒的。”方青武回头看着哥哥，有点不可思议。
“你没见过的事多了……今天哥陪你喝一口。”方青文双手摊在桌子上。
“行行行，等着啊哥，冰箱里其实别的没有，就剩啤酒了。”方青武小跑到冰箱旁边，但是他握着冰箱门把手的时候顿了一下，哥哥今天有点不太对劲呀。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紧张起来。
他最怕哥哥的地方就是笑里藏刀，今天哥哥的态度突然这么好，稍后会不会有更猛烈的暴风雨呢？想到这里，方青武的身体感觉越发的不自然了。大学毕业半年多了，虽然哥哥这段时间极少回家，但自己的确是荒废了半年的时间，实习工作不合心意，玩来玩去从来都没有关心一下自己的前途。难道哥哥今天会借这个事对自己发难？
“哥，你今天……有什么事吗？”方青武小心翼翼的问着，此时的他有些羞愧，他并不是那种无可救药的年轻人。哥哥为了他付出了很多，如今学业已完，的确是该他为这个家做些什么的时候了，最起码要学会自给自足。
“没什么。”方青文接过打开的啤酒，自己喝了一口：“青武，你现在个头和我一样高了，外人看来，咱们哥俩在样貌上没有什么区别，就像双胞胎一样。怎么里面就完全没有一点相似呢？”
“那还不是哥哥你太优秀了，很难有人能和你相似吧？”方青武在哥哥严厉的教导下，倒是练了一手拍马屁的绝活。其实他也不知道哥哥具体是做什么工作的，单从经济条件来看的话，哥哥除了自己的生活，还要负担花钱大手大脚的自己，俨然已经是不错了。想到这里，方青武情不自禁的瞟了一眼哥哥手腕上那块八万多的手表。
“咳咳……你少来这套！”方青文呛了一口酒，居然拿起酒瓶伸过去：“青武，哥平时对你是严厉一点。你也知道咱们家的情况，父母走得早，我们需要更早当家，哥当时多希望你快点长大，能自食其力。”
方青武听了哥哥的话有些恍惚，一时竟忘记和哥哥碰一下瓶子。以前的哥哥，除非在自己犯了严重错误的时候，否则从来不会提死去的父母，他是怕刺激起那段伤心的回忆。今天，看来哥哥的确对自己的近况十分不满了。
“哥，我知道错了。”方青武喝了一口酒，情绪低落了下来。
“行了，哥没怪你……”方青文夹了一口自己做的饭菜：“这些时间哥太忙了，顾不上照顾你，你如今长大了，哥不强求你继续学业，我累点儿没关系，我给你钱花也没关系，我只是不希望看你浪费时间，咱爸妈要是还在的话，我也没有环境能成长这么快，现在该你了，你脑子不笨，你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是吗？”
“对，哥你教训的是。”方青武低头附和，要说以前叛逆还会顶嘴的话，今天哥哥语重心长的语气倒是让他始料未及。
“哥不会再教训你了，你都这么大了，道理你比谁都明白。”方青文微笑着说道，然后伸手给弟弟的碗里夹菜：“还记得小时候爸爸妈妈带咱们去池塘边玩吗？”
方青武开始搜索着回忆，然后默默点了点头。
“还记得爸爸给我们讲的一种虫子吗？”方青文接着问。
“蜉蝣。”方青武也刚好回忆到了这个细节。
“你也想起来了？记性不错嘛！”方青文笑着看着自己的弟弟。
“当然了，当时爸爸说过的，蜉蝣这种生物朝生暮死，最多只有七天的生命，有的甚至活不过一天。那会儿只是觉得好奇，活这么短时间能干吗呀？”方青武一点一点拨开了尘封的记忆。
“对呀，七天虽短，但那也是它们的一生，它们一样可以干很多的事，一样可以活得精彩。”方青文说着，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刚才和闵蕾的交谈。
“哥我明白了，这些我都懂，其实我也知道，道理这些我也都懂得。我做的不好都是我没有像你一样的自律性，一玩起来就经不住诱惑。”方青武也难得和哥哥敞开心扉。
“我多羡慕你呀，玩不是你的错。哥那个时候没办法，但是能看你高高兴兴的玩，我心里其实也挺开心的。总比我一回家只能看你一张苦大仇深的脸要强吧？”方青文做出一个苦笑的表情来。
方青武这个时候有些懵了，他哪见过哥哥曾几何时有过这样的表情，说过这样的话，难道说哥哥喝多了？在他眼里从不喝酒哥哥，就这么高了？
“哥，怎么突然和我说这些？”方青武心里没底的问着。
“没什么理由，就是忙的有点累了，又这么长时间没回来看你，忍不住有点想你了。来！咱兄弟两干一瓶吧！”方青文说着直接拿起啤酒自己吹了一瓶。
这一下可把方青武给惊到了，哥哥今天很反常。饶是和自己的那些狐朋狗友，吹个啤酒根不算什么，但是在哥哥面前，自己却迟迟不敢拿起酒。
方青文倒是没在意，一边吹一边给方青武使眼色，意思叫他也赶紧喝。方青武皱了皱眉头，举起酒瓶子一饮而尽，可是却享受不到冰爽啤酒带来的爽快感，反而像吞了一块大石头一样。
“对了，你以后可不能这么喝酒了，年纪轻轻的。”方青文喝完平静的忠告了一下自己的弟弟。
“嗯。”方青武点了点头回应。
“不过该说不说，哥这么长时间没有回来，你就没担心我？”方青文平生以来还是第一次这样问弟弟，连自己都感觉不是自己说出来的话似的。
“哥，其实吧，我挺烦你回来的，你回来了我就不自由了。”方青武喝了一口酒，给刚才的话壮壮胆子，接着又说：“但真要说不担心，那也不可能。不过你又不接电话，把工作搞得神神秘秘的，后来我也懒得问了，我相信你，因为在我眼里，你是无所不能的。”
“哈哈哈……你这个臭小子呀！”方青文也是很罕见的在弟弟面前大笑，自己忍住之后又看向了他：“话说回来，这半年你也算是自己生活的，除了不挣钱和不会做饭之外，我看也没有不能自理的了吧？”
“得了吧，哥，你这是变着法的取笑我，不挣钱、不做饭还叫自理？”方青武看到哥哥笑了之后也倒是轻松了，可能在他的眼里，哥哥只不过是喝多了，既然喝多了能如此愉快的聊天，那何乐而不为呢？
“钱总会自己去挣的，做饭也可以学嘛，人家啃老，你不至于啃兄吧？”方青文又半开了个玩笑，接着试探了一句：“你说要是哥哪天不管你了呢，就剩你自己了，你还饿死不成？”
这句话方青文说的很平淡，至少他自己认为很平淡，但是方青武听了却连筷子都没有抓稳。筷子掉到地上以后，倒是方青文心里紧了一下，面对自己的弟弟，面对这样的事，自己就始终没法平静吗？这几年，什么大风大浪，什么危险没经历过，怎么突然连这点事都藏不住，居然还让没入社会的弟弟看出来。为了稳定一下心绪，方青文下意识的拿起了酒瓶子。
“哥，你今天很奇怪呀！难不成……”方青武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方青文一边喝一边对视着弟弟，想着如果弟弟问出那句话之后，自己又该如何作答。
“难不成你要和闵蕾姐修成正果啦？！”方青武直接跳到哥哥身边，眼神放光，嘴角也挂着坏笑。
方青文听到后直接把酒喷了出来，没想到弟弟会这么认为，转念一想也好，也算把这个话题成功转移了。方青文一直后悔抛出这个头绪，但现在马上感觉好多了。
“对了，你有女朋友没有？”方青文马上把话头转到了弟弟身上：“哥也不是吹牛，对自己的形象还是比较自信的，你长得和我一样，不会没有女孩子稀罕你吧？”
“呃……有倒是有，但不能算是女朋友吧。”方青武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的说着。
“是好姑娘的话，你就得对人家好点，这样有个人照顾你的话，我也比较放心……”方青文说着顿住了，他不自觉的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哥，你是强烈反对这种事的，怎么今天关心的有点过头吧？”方青武有点难以置信刚才哥哥说的话，接着拉扯话题：“你快说呀！是不是我刚才说中了？”
“你瞎扯什么呢？我问你呢！”方青文也开始打岔。
“我有什么可问的，你还不好意思了？我和你说，我身边要是有像闵蕾姐那么好的女孩子，我早就踏踏实实的了。”方青武笑嘻嘻的看着哥哥。
“我不削你，我告诉闵蕾让她来削你吧！”方青文弹了一下弟弟的额头，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这一夜，方家兄弟两个破天荒的平生第一次把酒言欢，但却少不了尴尬。青文和青武都是聪明人，又怎么会感觉不到这么大的反常？只不过方青文唯独在弟弟面前丧失掉了沉稳的演技，方青武对一向行事神秘的哥哥也一样摸不到头脑。两个人之间的润滑剂也只有那些啤酒了。
夜已深，方青武已经伏在桌子上响起了鼾声。方青文站在他的身边，用手摸了摸他的头，眼神中的关怀与不舍随着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方青文快速的擦拭了一下，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不多时，又到那间象征着父母双亲的房间中待了半小时左右。等他出来的时候，他将手中的一条薄毯披在了方青武身上，然后拨了一个电话。
“阿俊，过来接我一下吧。”方青文说完看了一眼呼呼大睡的方青武，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