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打在心坎上的雨点
1838年11月至1839年2月,肖邦和乔治·桑在地中海马略卡岛的首府帕尔马度过了一个凄凉的冬天。他们想象中富于诗意的田园生活,因自然条件的影响而不能如愿以偿,帕尔马的久雨和寒冷的气候,折磨着肖邦柔弱的身体。乔治·桑在《我的生活史》第三卷第六章中写道:
瓦尔德莫萨全景
瓦尔德莫萨修道院中肖邦的房间,图中的钢琴是帕尔马市的黑马诺斯制品
这个可怜的伟大艺术家是个叫人麻烦的病人。我所害怕的事不幸发生了。他变得垂头丧气。他有足够的勇气忍受痛苦,但不能约束他的无休止的幻想。在他看来,修道院[1] 是充满恐怖和幻象的所在,甚至当他身体健康的时候也是如此。他没有说出口来,但我猜得到。夜里我带了我的孩子察看修道院里的废墟回来时,已经十点钟,我发觉他坐在钢琴旁,脸色苍白,目光狂热,毛发悚然。隔了片刻他才认清我们。于是他强颜为欢,并为我们演奏刚刚写好的作品,或者不如说是刚刚在他心中滋长起来的悲伤的意念,在这孤独、抑郁而恐怖的时刻里,他好像不知道这种意念似的。
他在这里创作了他谦逊地称为“前奏曲”的小曲中最优美的东西。它们都是一些杰作。其中许多曲子唤起心眼回想已死的僧侣和他们的丧葬曲调的幻象。有些曲子是温雅而抑郁的;有些是在阳光照耀的日子里,在窗下孩子们的笑语声中,在远处吉他的琴声中和从潮湿的树叶里传出的鸟歌声中写成的;或者是看了开在雪上的暗淡的小玫瑰花而写的。
有些则是阴郁暗淡、悦耳而又伤心的。其中一首是在一个撩人愁思的凄凉的雨夜写的。那天我们让他留在家里,毛里斯(乔治·桑的儿子)和我到帕尔马去买露营时所需要的东西。雨来了,急流横溢,我们在六小时中走了三里格(每里格约三英里),在大水泛滥中归来,回家已是深夜,脚上已经没有鞋子,马车夫也不见了,我们遭受了闻所未闻的灾难。我们赶回家里时,预料我们的衰弱的人一定已经很心焦。事情果然不出我们所料,但已经变成了平静的绝望,他弹着他的奇异的前奏曲哭泣起来。看见我们走进时,他站起来,大叫一声,然后以热烈的目光和奇异的声音对我们说:“啊!我知道你们已经死了!”
当他神志稍稍清醒,看到我们浸湿的衣服,想到我们所遭遇的危险时,显得神色沮丧。后来他对我表示,当他等候我们回来时,他在梦中看到了所有这些情景,已经分不清是梦是真。当他弹奏钢琴时,相信自己已经死去,几乎要在催眠的琴声中入睡。他看见自己掉在湖里,沉重而寒冷的冰水每隔一段时间打在他的胸口。当我促使他注意雨水确曾每隔一段时间打在屋顶上时,他否认曾经听见。他甚至讨厌我使用“模仿的和声”一语来解释他的作品。
他是对的,因为模仿是不值一笑的,它只能把耳朵作弄一番。他的天才充满了自然界的神秘的和声,它用高超的声音而不用庸俗的外界音响的重复来反映他的音乐思想。他在这个晚上所写的作品,的确使人想起落在修道院屋瓦上的雨声,但在他的想象中,它们是从天上掉向他心坎上的泪珠。
肖邦的二十四首前奏曲中,第十五首《降D大调前奏曲》常被称为“雨点”;但这首前奏曲除了中段以外,音乐清新明朗,不似凄凉的雨夜所作;乔治·桑所说“使人想起落在修道院屋瓦上的雨声”的一首,应该是第六首(B小调)。
乔治·桑画像
肖邦在诺安为维亚多夫人上钢琴课(1844年乔治·桑的儿子莫里斯所作的漫画)
注 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