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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碾坊

村里的碾坊设在祠堂,那是因为祭祀活动少了、淡了,它得有个用处,就改做碾坊。

碾坊不仅有碾子,还有磨子、罗面柜。就连过年轧面条,也在这里支案子。这里解决全村吃饭的粗加工问题,细加工深加工则由各家婆娘分散进行。

这里平时就聚集着很多人,村里的大小事都在这里发布、传播,也在这里发酵,把没事说成有事,把小事说成大事,刺激一下麻木久了的神经。最早,全村大会也在这里开,传达着政策,发布着号令,这里也响起过“文革”批斗的声音。

嫩苞谷下来了,妈妈让我去排队,轧扁碾碎,品尝清香甘甜的稀饭。金灿灿的小米,在碾子碌碡的挤压下,从谷糠中脱离出来。我实在推不动了,爸爸鼓励我说,再推十圈就好了。为了那香喷喷、黏糊糊的小米饭,我把脸都挣红了。

磨面前要把麦子收拾干净,也要在碾子上推几圈。土会被压碎,带壳的麦粒会被压离,再用簸箕把土糠簸出去,用水淘净晒干,就算把麦子收拾好了,这样磨出的面白。

磨面时间长,得用牛。我就早早去饲养室拉牛。三爷是饲养员,早早就把牛喂好了。爸爸套好牛,给牛戴上揞眼(蒙眼目的意思),系上缰绳。然后在牛屁股上拍一巴掌,牛就一圈一圈走开了。磨子转动了,磨子上的麦粒从磨眼溜下去了,麦粉就从两个磨盘中间一点一点流出来了。磨槽有一处漏斗,可以把研磨出的粗麦粉收进斗里。

接下来就是罗面。罗柜就像一个柜子,柜子中间有两个横轴,前横轴连着一个可以在外边摇动的曲柄,柜底下有一个漏斗,漏斗下有个收面木箱。面罗呈长方形,用三块木板做的,一头是敞开的,两头各有两个半圆孔,可挂在横轴上。罗(动词,用很细密的罗筛面)面时,把研磨出的麦粉倒进罗里,盖上柜盖,然后来回摇摆曲柄,罗面就开始了。罗底是用细铜丝或马尾织的,紧紧绷在罗框上。罗分细罗和粗罗,先用细罗罗细面,后用粗罗罗粗面。细面,面白,擀面吃。粗面,面黑,蒸馍吃。孝顺儿子,给老人收头罗的上好白面吃。

面不是一次就磨好了,要经过多次反复。从罗底下收的是面,没罗24下去的,就从敞开一端漏到木斗里。然后倒到磨子上再磨,磨出后再罗,直到认为差不多了,就好了。想让面白点,留的麸子就多点;想让面多点,麸子就留少点。猪吃麸子,人吃面。粮食不够吃时,面就黑。我小时候,爱吃白面,但老是吃黑面,吃不上白面。爷爷说有黑面吃就不错了,还骗我说黑面有营养。

以后有了电磨子,石磨、面柜就不用了,碾子有时还用。电磨子快、轻松,但磨一次面,全身落一层面粉,成了白人,脏,也浪费。

再后来,电磨子也不见了。人们把麦子拉到镇上面粉厂换面吃。再再后来,镇上面粉厂也不见了,人们和城里人一样买面吃。

忽然有一天发现碾坊不见了,不知什么时候被什么人拆了。

我怀念碾坊,一切都是慢悠悠的,一切都是那么清楚明白。面粉是一步一步加工出来的,不容易,节俭着吃,但吃着香,也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