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西沟之歌:一个陕北村庄的绿色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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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其他跟着感觉走的人不同,高祖玉是个有心人。

那时候,23岁的青年农民高祖玉第一次听到了“水土保持”这么个新鲜名词。这个名词和石棺故事中的“水土流失”正好如同锣对锣、鼓对鼓地铆焊在了年轻的高祖玉和高西沟人的心里。黄委会的两个年轻技术员宣讲的时候告诉他们,黄河下游遭了水灾,水灾的原因是他们的泥沙淤积到了黄河里。打坝的目的是进行水土保持,不让水土从沟里流出,让泥沙流进绕村而过的金鸡河,再从金鸡河流进无定河,又从无定河流进黄河里。

黄委会的目的当然是保卫黄河,减少黄河从中游地区开始的泥沙淤积。可是农民关心的是切身的利益,如果泥沙流走不带走他们山上沟底的肥土而让他们的庄稼还能够好好地长在他们的地里,他们对于黄河下游的事情完全可以漠不关心。但黄河的事情恰恰和他们的自身利益有关。他们视为命根子的泥土冲刷到黄河下游垫高了那里的河床,中游失去的是土地,下游遭遇的是黄河决堤与洪水泛滥。并且,假如沟里打了坝,就能把山上冲下来的泥土淤在沟道里,等于沟里“长”出了土地。这淤出来的土地叫“沟坝地”或“坝地”,这可是肥得流油的好土好地;而沟里打的这种土坝,又叫“淤地坝”——这是说,打了坝就能淤出地。这后一番道理,关于淤地,不用黄委会两个年轻技术员再多做解释,高祖玉也完全明白这是不用烧高香的烧了高香的好事。

土地是农民的命。

因为没有土地,7岁死了娘的高祖玉很小就给人当长工。他想有土地,为增加和拥有一些土地,只要在山上沟底发现一点地一截渠,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打堰窝。堰窝,顾名思义,就是像鸡躺在土里扑棱着翅膀扑棱出的一个土窝。这个比喻虽不大恰当,但堰窝和鸡扑棱出的土窝形状上确有几分相像,也就是大小不等的一块地里周围加高上一二尺的土埂,目的还是为了保土保肥保水,不让水土肥轻易地流跑去“肥了他人田”。

半个世纪以后高祖玉对我说:原先只会在支毛沟里打些小堰窝,想不到也不知道大沟里还能打坝!

高祖玉没上过学,但他说,他从小相信科学,对科学技术一心一意学习。别人也许吃上顿羊肉臊子面,到坝修起后领上几块大洋完毕,但高祖玉却像跟屁虫一样,整天跟在两个年轻技术员后面,问东问西,看这看那。他学选址,知道选址对打坝的重要性,也学会了坝的里外坡度和坝高的水平宽度,知道坝体和崖面必须要有结合口;而结合口必须用木槌把胶土和石头砸得结结实实。这是高祖玉的聪明之处,也是他的过人之处。并不是高祖玉能够无师自通,而是他善于从实践中学习,从科学中悟出道理。谢天谢地,这一点,帮助了高祖玉,也帮助了高西沟。

坝打好了,黄委会技术员也走了。

但次年洪水下来,两座坝冲毁了一个。

剩下的那座坝却让高西沟人第一次尝到了淤地坝的好处。那年,他们赶在7月洪水到来以前,在淤出的两三亩地里收获了几百斤粮食,当年参加打坝的每人分了两升。这两升麦子对他们就像是天赐之物。再次年,他们还想美事,大麦成长期短,春种秋收,春天他们又播下种子,但没想到,这年龙王爷的雨比他们想的来得要早,没打招呼,这座坝又毁了,连种子带泥土一起冲走了。

大银山沟的坝对他们来说,美丽得就像是昙花一现。

这样说其实并不确切。正如石棺的出现对高西沟人有着警示牌的作用,大银山沟打的两个坝,不管成也罢败也罢,它对高西沟人都有着“启示录”的作用。重要的是他们知道了,原来他们可以不像祖祖辈辈那样只是向山坡上要粮食,可以不像祖祖辈辈那样“掏一个坡坡,吃一个窝窝”,而是可以向乱石沟的沟底要粮食。

“启示录”的作用在于,他们学会了打坝淤地。而且从此知道了,原来荒沟竟是个宝,这里“长”出的土地可远比山坡上的地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