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贫穷

大姨很爱读书，那时候学校安排的课程只有语文和数学，大姨最喜欢数学，可她的语文也总是满分，真的很难得，小学期间，她就从来没有丢掉过一分，就像是吃碗里的饭，每次都是干干净净，跟刷好了的一样，不浪费。

可是尽管如此，大姨也还是离开了学校，她回家的时候，老师还去过，想要劝姥姥姥爷，让大姨继续上，说她很有前途，以后定是个有出息的人。

姥姥做不了主，她也没有操心过这种事，她除了每天吃什么饭，做什么菜，还有多少衣服没洗，柜子擦了没有之外，都没有话语权。

姥爷抽着烟，沉吟片刻，看向了大姨：“你自己的意思呢，是继续上，还是让给弟妹上学？”

大姨毫不犹豫的回答：“我不上了，我最大，应该让弟妹去上学，我上了这么久，已经够用了。”

面对着如此真诚的回答，老师含着泪离开了，关于贫穷，她无能为力。

关于贫穷，姥爷也无能为力。

可那个时候，越是贫穷，就越生孩子，一个两个不够，还有三个四个，像我姥姥，就生了五个孩子，如果算上那个无缘的老大，就是六个了。

这让我很吃惊，姥姥这么能生，还是说，生孩子就跟上厕所一样轻松？可我妈说的完全不是这样，她说她生我的时候，差点就死了。

如果生一个孩子是九死一生，那姥姥可谓是长生不死，勇往直前。

明明养不起，可还是避免不了怀孕，那时候不让打胎，也没有有效的避孕措施，或者有，但是对于一个得先考虑温饱问题的家庭来说，那种东西，就是做梦，是小资，是奢侈。

不得不说，这对女人也太残忍，太不人道，不停的生，不停的从鬼门关徘徊，想想都痛。

结果，大姨收起了心爱的书包和书本，开始帮家里干活，农活也好，兼职工也好，因为她当时年纪太小，很多地方不肯用，怕她吃不了苦哭鼻子。

但是大姨没有哭鼻子，当着姥姥的面，从来没有过。

我想她是觉得那样没用吧，撒娇是有钱人家的小孩的权利，贫穷的家庭，就要自立自强，把泪憋回去。

大姨很能干，她也表现的没有丝毫怨言，如果换做是我，我能像她一样这么豁达吗？

如果不让我上学，而是去种地，我想我会疯掉的。

一想到那晒红的脸，满手黑土的样子，我就觉得天空都成了灰色，压抑的让人窒息。

至于老姨，姥姥有些欲言又止，可是在我的催促下，她也说了。

她这么一说，我就这么一听，彼此之间，再也不提了。

姥姥说：“在你老姨结婚之前，有一个对象，处的挺好，但是那个男的，就是个小混混儿，你姥爷我俩怎么可能同意把女儿嫁给混混儿呢？”

混混儿？那是什么职业，还是坏人的统称呢。

“买后来呢，那个混混儿，就是老姨夫吗？”我天真的问。

姥姥摇摇头：“不是，现在的老姨夫，是后来相亲的，为了这事儿，你老姨心里一直不痛快，也恨我，我都知道，如今老头子不在了，她就恨我一个人了。”

不知为什么，姥爷走后，姥姥最喜欢说的就是老头子走了以后，她如何如何，孩子们对她如何如何。

“你老姨一心就不喜欢学习，不爱念书，就知道臭美，她嫁人最晚，不是她最不好看，而是她最挑，初中毕业，她也没考上高中，自己找了份工作，钱也留着她自己花了，化妆，扎耳朵眼儿，拍写真，买CD，反正都是不能吃不能喝的用不着的东西，直到有人跟我说，她好像搞对象了，本来我还挺高兴，想着嫁人了也不用操心了，谁知道那个人也是个混混儿，没正经工作，家里条件也不好，就是长的挺帅的，可是长的好看有啥用啊，能当饭吃啊！”姥姥一说起那个混混儿，相当嗤之以鼻。

“没有正经工作，你老姨嫁过去也是受苦，她肯定想不到这么多，搞对象的时候，肯定都浪漫啊，满脑子哪里知道柴米油盐？天天骑着摩托疯跑，所以我就跟你姥爷说了，你姥爷跟你老姨摊牌，这件事要做个了断，跟他分了，然后赶紧相亲找个合适的人嫁了，谁知你老姨坚决不同意，还吵了起来，你姥爷就想打她，被我拦住了，你老姨离家出走着，后来还是回来了，没钱花自然就回来了，也妥协了，说跟人家分了，你姥爷就赶紧让我找媒人说对象，本以为你老姨是踏心了，哪知还是挑三拣四，这个不行，那个不行的，最后就逼着她说出了条件。”

“什么条件啊？”

“想娶她可以，要买楼房，不能在农村盖房子，我一听，就明白了，这哪里是真心想嫁人，分明就是要远离你姥爷我俩，她心里，还是没放下啊！何况那个时候，能买得起楼房的，整个村子也没几个，最后，还是找了个千里地远的婆家，然后在镇上买的楼房，嫁人了，也搬走了。”

姥姥脸上的无奈，我看的清楚，可看不明白，她到底是觉得我老姨做的不对，还是觉得他们自己做的不对呢，我不禁想象，如果当初老姨坚决嫁给了自己的爱情，会是什么结局呢，还会像现在这样幸福吗。

在我的印象里，老姨夫是个老实又踏实的人，在镇上的一家企业上班，什么福利都有，还经常给我家带牛奶和酸奶喝，都是他们厂里生产的，每次去她家的时候，也能带走一堆东西，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们给我东西，给我买衣服，是因为喜欢我，还是看我家里越来越穷，从而接济我，可怜我。

我以为是第一种，直到后来，大姨当着我跟小萍的面，说的一句话，彻底将我那最后一丝自尊摧毁了。

一开始，因为小萍我们两个一样大，我只是比她大了几个月，所以有什么东西，基本上都是一人一个，大姨或者二姨老姨带着我们去买衣服，也是一样的衣服，不一样的颜色。

可是在我妹妹出生后几年，她们给我的就越来越多，相比之下，小萍就有些不高兴了。

大姨对着我们两个这么说：“小萍啊，大姨不是不给你买衣服，眼下你家条件比她家条件好，所以你妈妈可以给你买，而她妈妈没办法买，所以才会少了你的，你要懂事，不要不高兴啊。”

小萍看了看我，像是在问我是不是大姨说的那样，而我理解为，你家真的穷的，连新衣服都买不起了吗。

我一句话也没说，看着地面，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或许以前一放假，我还欢欢喜喜的张罗着去她家住着玩，可以后，我觉得我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