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范德机与元诗四大家
范梈在元代诗歌史上的地位很高。他虽然生在“九儒十盗”的时代,但是在文学上却坚持雅正诗风,拒绝勾栏瓦舍习气,成为元诗四大家之一。
元诗四大家的形成有个酝酿过程。在元代诗歌的代表者里,有推许范梈的。揭傒斯《傅与砺诗集序》:“自至元建极,大德承化,天下文士乘兴运,迪往哲,稍知复古。至于诗,去故常,绝模拟,高风远韵,纯而不杂,朔南所共推而无异论者,盖得江西范德机焉。”诗序作于元统三年(1335)七月,此时范梈已去世五年,揭傒斯的陈述应当被当时社会所公认。明李东阳《镜川先生诗集序》:“元之盛时,称范德机善作,刘会孟善评。”明练子宁《中丞集》卷上《黄体方诗序》:“元初,惟清江范德机,清修之节,超卓之见,发而为文,以鸣其一代之盛。亦往往有能蹈其轨辙者。盖非特其祖述之工,由其本诸中者,有以异于人也。”文章所谓“蹈其轨辙”,是在“李太白神仙之流”的语境下,认为元代范德机的诗歌有李白之风,因此成为“一代之盛”。这些评论说明在元、明之时,他曾被推为元代文学的主要代表。
元代文学的代表也有推举二人的,如“南州双璧”说。《元明事类钞》卷二十一:“柳贯诗:‘南州双璧范与虞,君当赋诗倾明珠。’按:此谓范梈、虞集。”这里,以范梈与虞集并驾齐驱,作为元代文学标志。柳贯的原诗为《为蒋英仲作颜辉画〈青山夜行图〉歌》,诗云:“心融意定不少假,收揽奇怪一笔模。蒋君闲朝携过予,墨色照几晴光铺。老颜未老为此图,柳子歌罢三呜呼。南州双璧范与虞,君当赋诗倾明珠。”柳贯(1270—1342),字道传,元代婺州浦江(今江西兰溪市横溪)人,受学于金履祥,博学多通,名列儒林四杰。柳与范为同时人,诗歌主题歌咏颜辉的画——《青山夜行图》的“奇怪一笔”,以及当事人蒋英。但诗歌笔锋一转,转到当时诗坛的泰斗——范梈与虞集:希望你的画能得到他们倾以“明珠”般的赋诗相助,这就能为你的画增价。其时,范梈与虞集并不在场,诗人叙述的是当时的社会舆论和风尚:他们作为当代文坛的巨星,享有至高无上的声誉,因而他们的诗歌被世人高山仰止。在这里,范梈与虞集被视为元代文坛的双子星,他们两人都是文坛的统帅。
元代文学的代表也有多家并举的。元杨维祯《剡韶诗序》:“我元之诗,虞为宗,赵、范、杨、马、陈、揭副之,继者叠出而未止。”所举七家中,虞指虞集,赵指赵孟,范指范梈,杨指杨载,揭指揭傒斯,其他还有马祖常等。明章懋《新刊杨铁崖咏史古乐府序》:“昔者元氏之有天下也,收南宋之遗才,而迪简在王廷,风教稍振。故文章一脉,代有作者,未尝绝响。若虞伯生、范德机、杨仲弘、揭曼硕、欧阳原功、马伯庸、萨天锡暨吾乡黄晋卿、柳道传诸人,各以其诗文鸣,莫不涵淳茹和,出入汉唐,郁乎彬彬,何其盛也。”所举九家,虞、范、杨、揭居首。明王世贞亦主多家之说,其《艺苑卮言》:“元诗人,元右丞好问、赵承旨孟、姚学士燧、刘学士因、马中丞祖常、范应奉德机、杨员外仲弘、虞学士集、揭应奉傒斯、张句曲雨、杨提举廉夫而已。”
但经过历史的选择,元诗四大家之说最终形成。其实在多家代表说中,已经包含虞、范、杨、揭四人,这离四大家之说并不遥远。在此基础上,四家说便顺理成章地产生了。揭傒斯《范先生诗序》:“(范梈)与浦城杨载仲弘、蜀郡虞集伯生齐名,而余亦与之游。”这也隐含了四家说。在揭序中,还说到虞集的评论:“杨仲弘诗如百战健儿,范德机诗如唐临晋帖,揭傒斯诗如三日新妇”,虞集自评己诗为汉廷老吏。这些语境的背后,便是社会公认的元诗四大家说。
元诗四大家之说的典型表述,出自陶宗仪。清姚之骃《元明事类钞》卷二十二:“《辍耕录》:国家诗称虞、杨、范、揭。”陶宗仪《南村辍耕录》成于元末,此时“元诗四大家”之说已成定论。《新元史·杨载传》:“故元一代之诗,称虞、杨、范、揭云。”四大家的另一种表述,是“元诗四杰”。明熊逵《清江诗法序》:“范先生以诗鸣世,其时与蜀郡虞伯生,浦城杨仲弘,丰城揭曼硕四先生者,在元号四杰焉。”四大家与四杰,只是用词有别。明毛晋编选了《元四家诗》,其中收《虞集诗》八卷、《杨载诗》八卷、《范梈诗》七卷、《揭傒斯诗》三卷。《四库提要》说:“明毛晋编《元四家诗》二十六卷……乃晋以意摘抄,非其完本,且四家各有专集,亦无庸此合编也。”对毛晋《元四家诗》不以为然。其实,《四库提要》并不明白毛晋编《元四家诗》的深意:《元四家诗》以刊本的形式将陶宗仪四家诗之说确定下来,并传之天下,使“元诗四大家”成为一个客观的存在。毛晋对于元诗四大家之说的确立,其功不亚于陶宗仪。
平心而论,一个人的黄金时代为30年,这便是古人以30年为一代的内在根据。因此,元代90年的文学,实际上就是三代人的文学。第一个30年即第一代人时,天下初定,文学正在起步,虽然也有如姚燧被称为文章大家者,但是难以代表整个元代。第三个30年即第三代人时,天下动乱正在酝酿,元代已难掩亡国颓势,文学也不能成为时代的代表。第二个30年即第二代人时,也即延祐、天历之间,文学达到鼎盛阶段,故它成为元代文学的当然代表。而在延祐、天历时期的文坛中,虞、杨、范、揭是其中的佼佼者,故“元诗四大家”之说,具有客观性和合理性,故逐步被后人接受。今《中国文学史》:“元诗四大家,是指虞集、杨载、范梈、揭傒斯四人。他们都是当时的馆阁文臣,因长于写朝廷典册和达官贵人的碑版而享有盛名。他们的诗歌典型地体现出当时流行的文学观念和风尚,所以备受时人称誉。”其说并非没有瑕疵,例如杨载和范梈的官位便不高,而且二人并无碑版文传世。在论述四人的论据中,这二人的论据悬空,其说的科学性便大打折扣。但是,元诗四大家备受时人的称誉,这却是正确的。
当然,对“元诗四大家”之说并非没有异议。明宋濂《待制集后记》:“国子监丞、莆田陈公旅尝评之曰:‘柳公之文,庞蔚隆凝,如泰山之云层,铺叠涌杳,莫穷其端倪。天历以来,海内之所宗者,惟雍虞公伯生、豫章揭公曼硕、乌伤黄公晋卿及公,四人而已。’识者以为名言。呜呼,先生之于文,可谓至矣。”《待制集》,即他的老师柳贯的文集。宋濂等撰《元史》卷一百八十一《柳贯传》,更称柳贯、黄溍、虞集、揭傒斯为“儒林四杰”,而不及范。当然,“元诗四大家”与“儒林四杰”并不是同一个概念,但也有一定联系。这在当时有一定的代表性,程钜夫曾对柳贯说:“天下文章,今属子矣。”但是不要忘了,宋濂是柳贯、黄溍的弟子,其《待制集后记》即署“门人金华宋濂谨记”。门人宋濂对老师柳贯的赞誉还表现在《柳贯赞》、《元故翰林待制承务郎兼国史院编修官柳先生行状》、《元故翰林待制柳先生谥文肃议》等文中。学生私爱之语,不能视为历史定论。清沈钧德《元诗别裁集序》说:“至如赵(孟)、虞(集)、杨(载)、范(梈),皆卓然成家,为正宗。”而不及揭傒斯。元陶宗仪说:“国朝之诗,称虞、赵、杨、范、揭焉。”清顾嗣立《寒厅诗话》云:“延祐、天历之间,风气日开,赫然鸣其治平者,有虞、杨、范、揭;又称范、虞、赵、杨、揭。一以唐为宗,而趋于雅,推一代之极盛。时又称虞、揭、马(祖常)、宋(本聚)。”顾嗣立一下就提到“元四家”的两种不同的说法,五家说则在范、虞、杨、揭中加上赵孟。但是一般而言,比较一致的说法是虞、杨、范、揭,即“元诗四大家”。清宋荦《漫堂说诗》:“元初袭金源派,以好问为大宗,其后则称虞、杨、范、揭。”另外,还有在四家中又分出高下优劣的。如清沈德潜《说诗晬语》卷下:“虞、杨、范、揭,四家诗品相敌,中又以汉廷老吏(伯生自评其诗语)为最。”清翁方纲《石洲诗话》卷五说:“总之,杨、范、揭三家,不应与虞齐名。其所以齐名者,或以袁伯常、马伯庸辈,才笔太纵,转不若此三人之矜持格调者,谓可以绍古乎?然以格调论之,范稍雅饬,揭稍有致,杨则平平,皆非可语于道园之‘学古’也。”沈德潜和翁方纲均推尊虞集为最,不无道理。范梈《怀京城诸公书崖州驿四首》之四即称赞虞集为:“妙为文字吾雄甲,精切于今孰与俦。”这是范梈时代推虞集为“吾雄甲”的最早记载。翁方纲虽有上说,但他也承认,“元诗四大家”说的产生自有其原因。其实,中国文学史上诸如“四大家”、“四杰”、“四士”、“八大家”等说,无不有可议之处者。但是,它们又是社会约定俗成的结果,自有其历史的必然性。后人没有必要锱铢必较,一定要在四人中分出个雌雄来。
学界对范梈的研究是比较少的。自1980年以来,有关范梈研究的论文主要有:刘厚章与涂文安的《范梈不是恩施人》[《鄂西大学学报》,1986(1)]及《元代诗人马祖常和范梈的籍贯——新版〈辞海〉两条注释辨误》[《中国文学研究》,1986(2)]、肖永凤《范梈诗歌的艺术特色》[《六盘水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2(3)]、利煌《浅谈元代诗人范梈的道教情结》[《萍乡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10(4)]、余珊珊《〈木天禁语〉考辨》[《河北北方学院学报》,2009(5)]等少数几篇,且都停留在研究起步阶段。
在范梈工作过的雷州地区,对范梈的研究也十分稀少。黄振强的《历代名人与雷州半岛》、《徐闻文史》第二十辑《诗词楹联选》等,选了范梈的《登沓磊驿楼自此渡海》等诗,注意到范梈留下的诗歌。此外,鲜有述及范梈与雷州者。
范梈不仅在雷州任职海北海南道肃政廉访司照磨,而且还著有诗集《海康集》。《海康集》是雷州历史上第一本以雷州地名命名的诗集,这部诗集对研究雷州的历史和文化,提供了十分宝贵的文献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