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网络平台造就青年亚文化空间
一、网络助长80后、90后走出文化弱势
网络“无厘头”形态让80后、90后获得了“全身经脉畅通”“真正让人笑喷”的娱乐,甚至引发了他们兴味盎然的种种模仿行为。可以这样说,作为迥异于主流文化的新异文化潮流,网络“无厘头”娱乐文化的精神张力是那样强大,以至于相关影响早就渗透到网络青少年文化的各个角落。这种文化“恶搞”行为的对象几乎应有尽有。为了迎合80后、90后的这类想象和心态,许多网站都开有“无厘头”“恶搞”栏目来提高点击率,如“恶搞妙文”“恶搞贴图”“歌曲歪唱”“影视恶搞工作室”“全民乱搞”“搞笑论坛”等层出不穷;甚至一些声称要“反恶搞”的网站,也不得不以同样“无厘头”的风格来吸引眼球。网络上还有名为“人品计算器”的测试软件在80后、90后中非常流行,只要输入姓名并点击“计算”栏,就可以获得该人的人品分值和相应评价。这种另类的文化价值观现象表明,当下80后、90后的“无厘头”文化早与人们眼中的主流文化产生了冲突。网络“无厘头”文化仪式化的传播时尚,使网络平台成就了当下一个非常显赫的青年亚文化空间。
而亚文化(subculture)及其在中国社会的存在情状,对国人而言也早已不陌生,并得到了关注和重视。尽管这种集体文化或副文化现象,是在社会主流文化或综合文化大背景下某一区域或某一特殊群体所彰显的独异观念和生活方式,尤其是那些与主流文化相对的非主流的、局部文化现象;然而,它同样包含了社会心理习惯、地域环境风貌、思想信念积累、文化气质构成等内容,对于我们深入了解人类文化的创造性实践具有重要意义。其中,青年亚文化是观察了解社会文化的一个重要角度。在既往的社会结构和文化结构中,由于青少年最初都处于边缘、次要与从属地位,他们往往只能通过寄寓某种并不显赫的亚文化形式而存在,并不时被动地期望和要求接受社会主流文化的教化。然而在当下,网络传播媒介的出现,在一定意义上改变了80后、90后这批青少年的亚文化场域。面对带有某种古板、拘谨、压抑特色的主流文化,80后、90后从周星驰等人的电影里学到了“无厘头”的嘲讽方式,以其独特的传播方式在网络上着力进行百无禁忌的叛逆式搞笑娱乐。自此,青年亚文化固有的潜隐与微弱面貌发生了从未有过的变化。
也就是说,由于“无厘头”文化中有着对抗主流文化的因素,它虽然极少被主流出版物、媒体与社会机构认可,甚至也不为那些庄重的主流文化及其精英们所重视,然而,现实生活中处于文化弱势的80后、90后,却意外地在网络新媒介上获得了抛开现实忌讳的机会,真实、充分甚至略带夸张地表达了作为一代人的文化个性与观念。于是,他们基于社会压抑下的各种自我独异的心理体验,特别是作为小人物的调侃自嘲与无奈体验,通过网络渠道传播了一种完全区别于主流文化的表达:
元旦,我虽然没吃到老婆烧的红烧肉,但是,我知道,老婆看到我当时失望的样子,她心里也会很难受的。晚饭后,新闻上说,人均收入以每年百分之九的速度增长,人均住房已经达到22平米。看到这,我关了电视。我对老婆说,今天是元旦,虽然我们没吃上猪肉,走,我们一起到猪厂去看猪跑。(左哭右笑)
人们看到,现实生活那些隐藏颇深的亚文化意识形态,在网络立即就能够得到80后、90后恣意的书写与反映。网络媒体时代这一批青少年,已不会再甘愿成为某种权威舆论下沉默的大多数,也同样不会愿意回归到上一辈人的文化表述状态,他们已习惯于以自身独立的眼光来看待社会主流权威的话语,网络“无厘头”文化不折不扣地成为他们反映文化愿望的媒介。在胡戈视频《“闪闪的红星”之“潘冬子参赛记”》中,潘冬子变成了整日梦想做明星的“富家子弟”,参加了“评委”胡汉三暗中操纵黑幕重重的青歌赛。二人的交锋与斗争,充斥着“歌手”与“评委”间大量粗俗的脑筋急转弯戏言。实际上,这种“无厘头”戏言正是对既成主流教育话语的规避。80后、90后对社会文化的思考,在网络的传播和推动下已渗透到了各个领域。如《恶搞色戒之大学四级考试作弊》视频的新“创意”,在大学生那里即被认为是“超越了胡戈的血馒头”,指涉了他们英语学习中一个无奈而纠结的文化“难题”。
网络“无厘头”文化将种种既成文化情理、逻辑视为虚无,不背任何包袱地改写和调笑传统历史与现实生活,表明年轻作者们已彻底厌弃之前的泛意识形态话语。于是一些历史人物的崇高与浪漫,可以在80后、90后的网络传播中不断地被嘲弄。在一则“白酒广告”的网络视频里,忧国诗人屈原因为美酒开怀而重启了他的“欢乐人生”,悲壮的“汨罗投江”故事重新化解出一段“酒神豪情”。由于标新立异与夺人耳目,网络上屈原的“失恋投江”、大禹的“婚外情”、李白的“古惑仔”和司马相如的“包二奶”即被称为对历史经典人物的“四大恶搞”。在80后、90后所浸淫的“无厘头”亚文化“恶搞”中,明显存在着主流文化与意识形态无法接受的“渎圣”方式。
这种别具一格的反传统、反正经文化意识还是值得思考的。80后、90后这网络一代年轻人拒绝平庸,也同时颇具种种冒险、叛逆与创新精神,既追求后现代时尚元素也并不弃置某种文化的“品位”,同时还积极地探寻烦恼现实中的青少年文化新需要,因此,“无厘头”亚文化表达的“异类”意识与形式,不仅蕴藏着青少年主体性快乐权力的获取,也使它的文本符号适当地穿越了日常生活的边界。因为他们的确可以通过这种形式与断言,对社会生活中的无奈显示出被主流文化遮蔽的“消极”感受:
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更难矣,不为,则无难事矣。
天没降大任于我,却照样苦我心志,劳我筋骨。
十年前,我常常很傻;十年后,我常常装傻。
总有人在我面前说:先生存,再生活。可是我发现,当你忙完生存后,生活已经荡然无存。(格言网)
这些“消极”言说表明,80后、90后青年亚文化的确有着对抗主流文化的方式与观念。在主流文化或综合文化的大背景下,面对那些早已厌倦的既成主流文化,年轻人们在网络上书写和传播着大量亚文化“新式格言”。其玩世不恭的“反动”方式,实际上是社会人类精神变化一种真正的晴雨表反映。
二、网络时代“抵抗仪式”的思考
在西方社会,青年亚文化往往也是较为引人注目的意识言说形态。从20世纪50年代至今,先后即有诸如“垮掉的一代”艺术、“嬉皮士”文化、“朋克”运动、城市街头“匪帮”等种种离经叛道的青年文化时尚,它们不断地对西方主流文化做出各种反叛性的剧烈冲击。当然,随着现代商业意识与物质主义的兴起,西方青年亚文化虽然仍旧活跃并不断快速更替,但与社会主流文化的那种对抗特性已大为减弱。而中国较为典型的青年亚文化潮流,则始于改革开放后的20世纪80年代。当时“生活的路越走越窄”等青年们普遍困惑的问题,催生了穿喇叭裤、戴蛤蟆镜的年轻族群,其中包括那些高唱“一无所有”的摇滚青年。在20世纪90年代之后的亚文化青年族群中,“打口带一族”与“大话一族”有一定的代表性。21世纪以后,青年主体文化观念与世界青年文化快速接轨,诸如波波族、乐活族等西方新兴群体生活方式很快引入,游戏族、动漫族等亚文化风尚也基本与国际浪潮保持同步。消费娱乐亚文化形式,如近二十多年来对中国香港和台湾、日本、韩国、欧美明星以及“超女”“快男”等的推崇达到极致的青少年“偶像崇拜”,也同样改变了过去对主流文化进行激烈对抗的姿势,成为当下80后、90后抵制“父母文化”的一种重要形态。
换句话说,当媒介技术与影像世界,特别是网络新媒体为青少年提供了新的文化抵抗仪式之后,80后、90后们常常以游戏心态接触那些新兴媒介,频繁地浏览着网络、电视、时尚杂志、卡通读物与言情图书,使用着MP3、手机等一些信息技术衍生媒体,沉迷于网络游戏、网络聊天、手机短信等各种旷日持久的狂欢活动。由于社会并没有为处于心理断乳期的他们提供认同的主流文化,因而各类网络枪战打斗游戏、港台“无厘头”电影、古惑仔电影、言情电视剧、韩日影视剧以及流行歌曲MV等当下有影响的消费型亚文化,就成为青年们反抗成年人主流文化教条、对应家庭与社会各种压力的抵抗仪式。当然,这种抵抗仪式的实质,仍是青少年对自我身份的一种变通性界定、维护与守持:
不抵制洋货,只抵制蠢货。/只有在大排长龙时,才能真正体会到我们是“龙的传人”。/大学就是大概学学。/磨刀不误砍柴工,正好借此磨洋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小人书。/现实如此现实,何必那么现实。/我的眼里容不下沙子,但容得下金子。/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圈,有时只能用它来翻一翻白眼而已。/士为知己者装死,女为悦己者整容。(格言网)
如果说当下消费娱乐时代最陈腐的语言,当属既成文化意识领域那些早已呆板固化的语言,那么为了达到强烈冲击这种传统陈词滥调的目的,网络各大BBS逐渐聚集了不少年轻的“流氓”,他们甚至以写“性”和“拍砖”作为“解放全人类的手段”,不遗余力地呈现各类亚文化叙事与粗痞化言说,以激起网络读者各种浅俗戏谑的阅读评论。网络“无厘头”作品对文化的戏谑,甚至已经由“恶搞”一般影视剧、流行歌曲,发展到颠覆、戏说那些著名的“红色经典”。《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红色娘子军》《白毛女》等作品的人物与剧情都被改成了新一代人所喜闻乐见的离奇“戏说”。而一些“红色经典”的宣传画则被改成了时下应景的茶楼广告或售楼广告。《红灯记》剧照被打上了“10月19日,让一部分人先住起来”“一切操纵楼市内幕的都是纸老虎”“买房不是请客吃饭,要时刻警惕暴利的人”等字句。而《牛郎织女》等“准红色”民间故事,也同样遭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后现代“新编”。
80后、90后在网络上传播的嬉戏快意的“无厘头”文化,包含了大量“苍白贫乏,有智商而无智慧,有情绪而无情怀,有广度而无深度,有笑料而无幽默”的“作品”。越来越多“真正的、纯粹的、离不开低级趣味的人”“用下半身问候与写作”推出了各种极端化的“什锦”内容。网络上诸如《化妆舞会的搞怪造型》《喝得烂醉美女的丑态大全》《一个盲人的艳福创意》《绝对让人想歪的植物》《假装盲人偷摸美女》《让你看了目瞪口呆的墓碑》《体坛十大让人想歪镜头》《失恋后的小猫咪看破红尘》《经典语录的图片版》等娱乐文章不计其数。发生于普通人身上的事项与内容,通过这样奇特而不乏粗俗的“恶搞”视频或图片的形式,制造了时下包括80后、90后在内的大众生活轻松搞笑的一刻。
而网络“无厘头”形态最让人惊疑并引发较多诟病的,正是80后、90后这类亚文化文本故意将笔墨文字触及“下流”的生活物象。虽然其文字叙述中并不弃置人们熟知的文艺笔调,但充斥着市侩的粗话脏语与古惑式的“顽劣”言说,必然多多少少让人感觉荒诞与恶俗。如《恶搞西游:唐僧洗澡》视频中唐僧是这样布道的:
刚才有人问我为什么母鸡的腿比公鸡的腿短,那是因为母鸡需要下蛋,腿太长了下出来的蛋会摔破,摔破了的蛋跟泥巴混合在一起,就会变成混蛋。至于你们所说的爱情,其实我早就跟徒弟们说过,爱情就像大便,水一冲就再也回不来了。爱情就像大便,每次都一样,却又不太一样。爱情就像大便,有时你努力了很久,它却只是一个屁呀。
这样“下流”的网络“无厘头”文化,当然无法引领青少年进入“敞亮”的思想领域。我们看到,80后、90后的“无厘头”亚文化对高雅文化本身有着一定反思,但这种反思意义又迅速在单纯而普泛的娱乐中被消解,那些过分粗鄙的“无厘头”言说背后明显包含了无聊。当文化从宏大高雅的正剧演变为日常平俗琐细的喜剧,追求“审美”的逻辑也演变为追求“审丑”的逻辑时,社会文化创造的“神圣性”追求就会立即转化为一种粗陋的“日常性”想象和存在。“恶搞”行为的确变成了一种令人开心的“降格”游戏,“无厘头”亚文化可能带来青少年价值观的混乱。在此种文化熏陶下,人们不免担心青少年可能变得麻木不仁、被动衰弱并且失却文化精神抵抗力,成为受世俗控制、被剥夺理想意义的牺牲品。因为他们的确开始以这样的消极信条不断调侃自己:
没能力危害祖国,没理由背离人民,没资本好逸恶劳,没本事损人利己,没机会见利忘义,没胆量违法乱纪,没钞票骄奢淫逸,我只好愚昧无知了!(寂寞保龄球)
当然话说回来,尽管人们对“无厘头”的这类担心不无理由,“无厘头”亚文化形态还是化解了他们内心对于父辈文化的苦闷,一定程度上缓和了他们对陈腐的现实与文化的偏激或敌意。正如伯明翰学派的科恩所言,青年亚文化的潜在功能,仍然在于它可以通过某种神奇的手法,表达与解决父辈文化中依然隐藏或者仍未解决的矛盾。
值得强调的是,80后、90后网络“无厘头”娱乐游戏亚文化本身的彰显,并非故意号召青少年都去追逐一种“玩世不恭”的消极文化,相反它密切关注人们的欢娱心情与幸福指数的积累,希望人们摆脱现实生活与主导文化的某些压抑与强制。这样说来,不管“无厘头”亚文化的整体形象如何惊世骇俗,其颠覆性面貌如何完全区别于主流文化常态,它的言说符号与风格通过网络的进一步传播之后,其核心功能仍在于传递一种有意图的交流和沟通。它能对青少年的思想、观念、规范进行一些特殊性调适,可以对社会价值的均衡与心理的和谐起到重要作用,使得各种非主流却又存在的思想、意识不断被人们接触和感知。当下网络这种后现代的权利和快感,可以看作是青年亚文化对主流文化功能的一种补充,此种亚文化也由此获得顽强生长与普遍传播的内在核能。
于是可以这样说,面对这些远离肃穆的80后、90后亚文化“氓民”,尽管人们目前或多或少还保持着一些戒备心理,尽管其文化意识有时更集中于青春的焦困等亚状态,甚至有时还极易引起不少文化精英前辈的误解,但由于这些亚文化话语权利及其文化挑战大多只是间接通过其“另类”形象或风格来建构,它与主流文化的矛盾、反叛只位于符号形式的外在表层:
我很帅,只是帅得不明显。无谓的忧伤让我如此帅呆!
我们流氓着,我们意淫着,我们装逼着,这不是我们生活的全部,却是我们全部活生生的体现!(梵香听音)
故而,80后、90后网络“无厘头”亚文化创造的核心价值,仍然可以巩固延续而并不会破坏正常的文化精神。也就是说,尽管网络“无厘头”亚文化对主流文化、个体行为尚有某些消极意义,但只要对80后、90后加强公共引导、合理辩评和公平裁定,即使亚文化反叛抵抗借助网络传播方式得以进一步增强放大,也不太可能形成某种激烈对抗社会的力量。至少在理论上说,尚处于亚状态的某些价值观与新诉求还是非常有意义的,诸如新一代人已较为注重自我生命体验,拥有全新财富观与生活方式,重视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关爱弱势群体,热情参与和平、环保等非政府组织,注重公益活动等,而这宣示出的正是探索社会推陈出新的文化意识和力量。这些观念对社会文化精神的未来提供了许多积极探索,甚至逐步融入世界共同文化或主要潮流都是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