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蚩蚩
酒肆的第一个新年倒是热热闹闹红烛不断,落完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以后即将开春了。开春的爆竹刚过,温度高些了,日照长了,开始融雪了。原本门前白皑皑的一片,慢慢的塌陷,坑坑洼洼,湿哒哒还混着泥土,看着像一片疮痍。馨儿最烦这时,先不说雪化了便不美了,而是化雪的时候格外阴冷。她最怕这春寒,几乎足不出户,捧着热茶,窝在躺椅上,慢条斯理的打发时间。时不时还埋怨几句那司雪的银月,银月虽然司雪,可也得遵十六节气法则,也不是说下就下啊。这还被馨儿麻了句“死板”。
不光馨儿,这夜里上门的酒客都道冷,畏畏缩缩的,鼻头红红,喝着暖好是酒散寒。
栩羽也是不怕冷的,依旧青衫薄纱,手还是暖的。这会栩羽从外头进来找馨儿说话,“馨儿,外头的花花树树都抽新芽,颜色鲜嫩,看着也是一番新情趣。”
“我就听听你说好了,我窝着暖和。”
“你几天没出过屋里了?也该出去走走了?”
“我这会一出去,手啊脚啊都不是我的了,天暖和了,雪化完了我就出去。”馨儿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她确实许久没出门了,栩羽也啰嗦过好几次,“对了,去给我煮壶茶吧,渴许久了。”
“我不过来,你就一直渴着?也真是。”
“还不都是你惯出来的,我何时需要自己倒茶了,现在后悔了?来不及了,原本想唤银月煮茶的,后来想想他那茶水的滋味,便算了。”
看馨儿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栩羽也只是宠溺的去取了茶叶,烧了水。
茶还没好,银月钻进小厨房来,“栩羽,赶紧给我先喝杯,喉咙都要起火了。”银月好像很累的样子,坐下来连喘了几口气,茶刚一倒上,他立即捧过来,呼了几下,喝了两口,“外头角落那桌发酒疯,非拉着我说话,一说就笑一说就哭,我愣是脱不开身,好说歹说这才撒了手!”
“馨儿不在外头嘛,你叫她一声啊!她最烦这些借酒撒野的了。”
“她就是个属蛇的,冷一丁点都动弹不得。”手里的茶凉了些,猛喝了一大口。“就算雪都融没了,还有个倒春寒呢,这丫头可以闭关修炼了,没见过她这么畏寒的,算算日子十来日没踏出大门了,我看啊明天中午,趁着太阳把她拖出去晒晒,要不然她都该发酵成酒了,”
“也该她肯啊,你一会也别跟她喝酒了,你那几坛子山柰喝光了,馨儿这会犯懒可没人给你补上。”栩羽又给银月添上一杯热茶。
“你还是惦记你的丝萝吧,那日云雀姑娘送过来的优昙,馨儿鼓捣了好久,也不知道酒如何了?”
“馨儿先前说过,要49天,这才过去多久啊?”
两人听到外头馨儿好像在跟谁说话,出来瞧瞧。只见一个四尺来高,长发披肩,脸生四眼的妖怪,四眼不能同时开不能同时闭,偏偏每只眼睛都生得通透明亮,盯着看倒也滑稽。兴许这妖也怕冷的,身上裹了好几层袍子,客客气气的站站在馨儿跟前,说是来传话的,馨儿问了几句,皱了皱眉这才懒洋洋起身给他安置了座位。
“唉,你两来了,正好,这家伙说是妖让他来传话的,咱一起听听呗。”
妖主派人来传话倒是稀罕事,两人上前一桌坐下。那妖鼻头冻得通红,时不时缩两下鼻水,浑身颤得跟筛子一样。见他这般,馨儿拿来一个小碳炉搁桌上,还往妖怪位置推近了些。然后取了个铜酒壶满了酒扔了把丁香直接坐炉子上,一会会功夫酒香四溢,酒热好了。她给大家倒上,“你且先喝一杯,暖和了再说话,我以为我是最怕冷的了,原来还有更甚者。”
妖怪接过热酒喝下,流露出一种舒服解脱的脸,四只眼睛一开一闭频率变得缓慢了,又喝一杯,这才有几分血色了。正要开口,门外走进来一个新的酒客。
“馨儿姐姐,你这门口何时养了一群大乌鸦?老大一只,看着稀罕呢!”来者是个常客,一个月有半个月在这的。
馨儿刚有疑问,对面的妖怪忙道,“那些乌鸦是我的,一直随我出入前后盘旋,怕叨扰了你们,便留它们在外头树上等着。”
“哦,这般呀,无碍的。要不是外头冷,我也想出去瞧瞧你这群大乌鸦。”
“养着玩的,做个伴而已。”对方笑到。
“对了,你方才说是鬼让你来传话的?什么事情?你又是何人?”
这妖也恢复了精力,不在颤抖,轻轻掸了掸灰黑外袍,“哦,失礼了,见过馨儿姑娘,栩羽公子,银月公子,在下水妖蚩蚩。”
馨儿也客套点个头,“你是水妖,怎么这般怕冷?”
“本妖所在水域,四季温暖,从未这般冷过。”
“你刚说你叫蚩蚩?”栩羽突然开口,“我想起来了,我知道你是谁了。”馨儿银月急忙追问,栩羽摆摆手,“先不多说,他肯定是茶茶安排来的,不用担心,你先说吧,什么事情?”
“是这样的,之前栩羽公子派了只鸟儿告知洳河有怪兽横行的事情,妖主已经亲自去过了,说是怪兽狡猾,早已遁走,洳河生灵遭殃了不少,这怪兽不知底细,让各位多加留意,如再有旁的消息马上通知他。”
“遁走了?看来这怪兽真的挺精明的。”栩羽拿着鉄纤拨弄了几下碳火,继续说:“自从洳是那次以后,最近也没再听说也那方遭罪,也许这个怪兽在蛰伏。行了,这件事情我们知道了,会上心的,还有什么旁的事情吗?”
“再无他。”说着,蚩蚩又将自己裹好,“各位,我该告辞了,越往夜深了走越发冷,我还是趁早吧。”
“诶!你且等等!”馨儿拦住他,快步进了里间寻了个随身小酒壶,吧铜壶里热好的酒倒进去,“拿着吧,暖暖身子,冷了就喝。”
蚩蚩感恩恭敬得接过酒壶,谢了好几句,银月才送他出门了。一会银月回来,一脸兴高采烈的。
“你们刚刚真应该随我一起出去看看,那家伙,十几只大黑乌鸦,都有寻常乌鸦的三四倍大,月光下乌油油的,跟着那蚩蚩前后飞翔,好生壮观,这蚩蚩不是寻常妖怪,有点深不可测,栩羽,他什么来头?”
三人重新坐下,续了点酒,栩羽说:“这蚩蚩确实不是一般是妖怪,他存在的时间应该比我还久,刚听他说的,他好像来自南方,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我认识他很久,他这还是第一次跟我说话,我也是第一次正面见他,也不知是顿悟了什么,到处游历,居无定所,不分日夜,悲春伤秋的,渴了饿了就去寻伤心人,饮他们的泪。”
“饮泪而活?这倒新鲜。”馨儿绕有兴趣的等着栩羽继续讲。
“我第一次知道他存在还是夏天,远远的看了一眼还不是现在这般一层层袍子裹起来的狼狈样,着轻纱,也像现在这样好多乌鸦环绕,他站过的地方,我再过去时花草化灰,了无生气。”
“什么?银月你快去去给我看看我外头的花草是不是都化成灰了!?”听到这馨儿不淡定了,催着银月出去。
银月也好奇,便出去查看,回来后说:“焦了一片。”
“混蛋!这是个什么玩意!本来融雪就坑洼不好看,还给我弄焦了一片!通知妖以后别让他来了!”
“别气了,开春发新芽的,万物周而复始,很快就会长出来的,你要不要继续听我说啊!”栩羽哄了几句,待银月坐定,继续,“有一天,他夜里路过五华,偶遇了茶茶,准确来说,就是看到茶茶走过的身影,茶茶完全没理他,他也不知为何突然心之所向,被茶茶吸引,甘愿俯首称臣,效忠左右,茶茶性子你知道的,断不喜欢蚩蚩在他跟前晃来晃去,也没多善待他,这蚩蚩也懂规矩,就远远侯着跟随,当初战乱他曾多次默默出力,那个时候我好奇过,他的修为一定不简单的,因为中了他招的鬼怪都如同那些花草一样,化作焦土,但是这蚩蚩,我也佩服他,纵使自己通天法术,他也不张扬,这么多年,奉茶茶为主,从未变过初心,久而久之茶茶就默认了他,他并不在茶茶左右,茶茶划了槐荫南侧的一片偏僻山谷为他居所,所以你这些年从未见过他。”
“就因为看了妖一眼,就跟随他了?这是什么事情?那个丑怪家伙到底有什么可取,男男女女都为他要死要活,非他不可,魔怔了……”馨儿放下酒杯忿忿的说。
“不过,话说回来,他饮伤泪而活,可不是一般的修为,他饮尽天下悲凉,化作自己的修为,动一发则天下哀鸣而至,光行路间都能花焦草灰的,威力不可说不可说。”银月打断馨儿的抱怨,感慨道,“他既愿意于妖主为仆,也只有他的道理了,或许他从妖主身上感受到了自己所缺,栩羽不也愿意与你为仆吗?这人情事说不明白的。”
馨儿被噎,一时答不上来。栩羽见状,拍拍她脑门,“行了,记得茶茶交代的事情就好了。”
“这丑怪家伙知道人家怕冷还拍他过来,这不欺负人吗?也真的死心眼。”馨儿又骂了几句,喝了几口,痛快了,也罢了。
不过蚩蚩这次来,馨儿总算离了躺椅,起来活动活动了。喝了酒以后,她也没觉得那么冷了。这冷不冷的事情啊,是越怕越冷的。稍稍活泛点,人就舒服些了,馨儿也是这般。
今日馨儿帮着一起收拾了散客后的酒肆,也不再哆哆嗦嗦了。栩羽心下正琢磨着明天怎么把她带出去走走……
银月盯着一只烧到底的蜡烛,看着它自己灭了,说:“馨儿,你说得对,这烛火有燃有尽方有生气……”
水妖蚩蚩,无天无地无居所。不日不夜不流连。六合之间,饮泪果腹。
跪而,寻无其音。不知何来。不分雌雄。
青纱覆之,行之花败。数鸦旋前后随之。
眸养秋水,唇启悲凉。
性之随所欲,心之随所求。
一日,夜游蛮荒,闻巨风呼啸。惊,驻足。再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