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年一度的红宝石节
第一节
等我提着蛋糕来到十二橡树，小广场上已经聚满人群，热闹非凡，似乎村民们已经倾巢出动，还吸引了不少邻村的居民前来观看。广场的中央用木桌拼成三条长长的展示台，上面摆满自产的蔬果和手工食品。人们围绕在展示台旁边，品尝，交谈，互换食物，欢声笑语不断。小孩子们呼朋唤友，兴奋不已地跑来跑去。
薰依远远地朝我招手，我穿过人群，径直走到她身边。她的面前摆着一大盒薰衣草酸奶，那是她最近开发成功的新甜品。
我们给你留了个好位置。薰依指着右侧的一处空台面。我打开纸盒，取出蛋糕放上台面。这是一个三层草莓奶油裸蛋糕——爱丽丝的话提醒了我，蛋糕装饰同样是一门艺术，需要作者投入灵感和创意，用心去表现出色彩之美，造型之美，以及两者的协调之美。不过我没有像对待常规的庆典蛋糕那样，用奶油给蛋糕穿一件光滑的外衣，而是露出蛋糕和中间的夹馅，让人一眼看到雪芳蛋糕那均匀细腻的象牙色组织，草莓碎丁镶嵌在洁白膨松的奶油里，就像一颗颗红宝石。最上层只是简单抹一层奶油，然后直接装饰草莓和玫瑰，星星点点的洋甘菊点缀其中，一两枝新摘的迷迭香增添一抹绿色。看上去纯真质朴，充满乡野气息。
梅青婆婆说，自从她开始记事，村子里就有了过红宝石节的习俗，似乎是因为，趣灵村在这个季节盛产一种名叫红宝石的樱桃。我倒不以为然，你四处看看就明白了，这个名字其实另有深意！薰依示意我看长桌上的食物。
到处是亮晶晶的红色浆果，大多是樱桃，不同品种的樱桃，还有番茄，草莓，李，红杏，胡颓子，覆盆子……家庭自制的手式食品也大都与这些红色浆果有关：不透明的深红色果泥酱，亮红透明水晶一般的水果啫喱，各种水果甜酒，也以红色居多，还有杏干，番茄干，酒渍樱桃，糖腌红李肉……
果然名不虚传！我不禁点头叹服。阿木在人群中朝我招招手，面前的展示台上摆着几筐颜色各异的草莓新品种，其中就有我最喜欢的，奶白色果肉，表面遍布深红色果籽的神奇菠萝莓。戴维和几个小伙正忙着介绍产品，爱丽丝和艾丽缇也在帮助分发礼物。
那边是烘焙食品区！薰依指指最边上的那条展示台。
于是我看到各种形状的天然酵母面包，长条形的，表面粘满杂粮谷物；圆形的，带白色的藤篮条纹，一律有深棕色的诱人裂口，和发酵谷物烘烤后散发出来的朴拙香气。还有不少与红色浆果有关的烘焙食品：中间挤着覆盆子果酱的花形小饼干，草莓司康饼，甜杏脆皮金宝，樱桃巧克力派，挤着红色糖浆的奶油小面包等等。
在这里，所有的水果以及由水果加工成的食品，所有用于烘焙的乳制品，蛋，糖以及谷物，都产自当地村民的家庭农场。我突然想起“食物里程”这个概念——由食物生产地运送到消费者嘴里所经过的距离。一块白之恋人巧克力夹心薄饼，它的食物里程大抵相当于日本札幌与静安镇之间的距离。我眼前的这些食物，用当地出产的食材简单制作，又通过定期举办集市这样的途径，运送到我们的餐桌，拥有如此之短的食物里程，它们的主人真正做到了低碳环保。
第二节
梅青婆婆带着几个村里的主妇来到我们的摊位前。看上去她们的年龄与薰依相仿。
薰依逐一介绍道，这是令音，她酿的草莓酒最香醇醉人。香茹晒一手的好果干。还有蔓妮，她做的苹果馅饼你一定要尝尝，味道相当惊艳！我忙着把蛋糕切成小块，移上纸碟递给她们。令音，香茹，蔓妮一边品尝蛋糕，一边连连点头。梅青婆婆有些犹豫，只管把玩手里的蛋糕叉。
现在市面上的雪芳蛋糕，吃起来又虚又干。嚼得腮帮子都酸了，肚子还是空空的，跟什么都没吃一样。就算抹着奶油，那也是害人的假奶油。就像现在的人心一样，浮躁，虚荣，堕落！偏偏还有那么多人爱吃。这些不知无畏的年青人啊，自恃有大把的青春可以挥霍，把自己的胃当成垃圾桶，什么有毒的脏的东西都往里扔。那跟慢性自杀没有两样！
婆婆，我用的是……
村头田老汉的儿子前几天死了，听说了吗！他刚满六十岁，六十！跟我比，他就是个风华正茂的小伙子！现在生活条件好了，肥鸡大鸭子什么的天天都可以吃到！我早提醒过他，别吃太多了，别吃太多了！他偏不听，天天大鱼大肉，还顿顿少不了几两黄汤（白酒）下肚，连早餐都不肯放过。果不其然……老人说得没错，没有吃不起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啊……梅青婆婆只顾喃喃自语。
清甜做的不一样，香茹兴奋地说，婆婆一定要尝尝。令音和蔓妮也连连点头。
梅青婆婆看看我们，每个人都是满脸期待，终于叉起一小块放进嘴里。
哦，虽然样子变了，可是味道并没有变。凯莉的雪芳蛋糕只有配上喜荷家的奶油，才不辜负雪芳这么个好名字。梅青婆婆细细咂磨着蛋糕，满是褶皱的脸上终于绽出银菊一样的笑容。
轻软绵密不虚浮。相当湿润，几乎与奶油融为一体。嗯，这种入口即化的感觉真好，不费牙，还养胃，最适合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婆婆了。当然，你们这样的年龄，哪里想象得出老年人的辛苦。
应该是清甜这样的年龄才对，我们的身体已经有些敏感了，薰依柔声说，同时深深看了我一眼，不再能像以前那样可以随便应付。年轻的时候，总以为这种通体舒畅的好状态可以一直延续下去，直到有一天，开始感觉到微小的疼痛，然后像发生雪崩一样，突然说老就变老了。难怪明白人都说，人不是慢慢变老的，而是一瞬间变老的。
身体上的变化还不算什么，我本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聪明下去，甚至越来越聪明，现在才开始明白，原来人老了，竟然又会慢慢变回个孩子样。令音说。不然，岂不是个个都活成智者，先知了！你们说是不是！还没等大家所有反应，她先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起来。令音是喜欢笑的，她有让人难忘的最明亮的笑容，笑声就像一把银勺子碰上骨瓷咖啡杯那样清脆。
令音。我点点头。意思是美好的声音。
我听说人老了，笑点会变高，泪点会变低。爱丽丝认真地说。
你们才活多大，能知道多少！梅青婆婆瘪了瘪嘴。老了，每天各种痛，各种难受，疲惫，烦躁，僵硬，健忘，糊涂……能跑谁不会跑，能跳谁不会跳，能吃谁不会吃——可惜全都有心无力啊！我现在，用那个词——生不如死来形容就对了。
我怎么感觉不到痛！艾丽缇冷不丁地插上一句。大家都笑起来。
你还年轻呢！梅青婆婆慈爱地摸摸她蓬蓬的头。每天玩累了，闹够了，往床上一倒，呼呼地就睡了，第二天又是精力百倍地开始，就像一台充满电的新机器。不像我们，要么睡不着，要么噩梦一个接着一个……醒过来，还是一身痛疼，一天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又扭头看着我：趁着年轻，不知道什么是累，什么是痛，赶紧做自己想做的，玩自己想玩的，吃自己想吃的，赶紧恋爱，多爱几个好男人，各种类型的好男人，小鲜肉型的，呆萌理工男型的，魅力大叔型的，千万别留下遗憾！
大家又一下子哄笑起来。
彩虹村喜荷家的奶油出了名地讲究，听说只供应给城里的涉外超市，只卖给外国人的。咱们村里也只有阿木有办法弄了来。我早就说过，奶油和草莓，那才是绝配。香茹话音刚落，令音和蔓妮就会意地嘻嘻笑起来。
这些女人们啊，薰依笑着摇摇头说，凑在一起就爱唠叨这些没影儿的事，清甜你别介意啊。
喜荷？是谁啊！我好奇地问道。
薰依用眼神示意我朝一个方向看过去。在阿木的草莓摊位旁边，我果然看到一个短发女孩高挑的背影——她正专注地与阿木说着话。
怎么没影儿啊！喜荷一直喜欢阿木，这点连她们家门口那棵老槐树都能看出来。只要阿木一点头，好事儿就成了。香茹反驳道。
阿木就是个怪人。不知道是谁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怪人？梅青婆婆放下叉子。一粒黑豆掉进了黄豆篮里，黄豆说黑豆是怪人。黑豆哪里怪了！
阿木的心思完全没用在这上面，薰依说，他一心只想把农场打理好。
有人看见他跟草莓说话，还唱歌给草莓听。自己舍不得喝的牛奶，竟全浇草莓地里了……这还不够怪？
就算有点怪，可他没妨碍到别人！不妨碍别人的的怪，就是艺术家的怪！梅青婆婆说。最怕有些人，怪上天际却不自知，还非要把自己的观念强加给别人——我妈妈就是个例子！太要强了，一大家子人可算吃了她不少苦头。
但他不能跟草莓过一辈子，总要成家的。蔓妮说。再说，他都多大了！村里和他同龄的那些姑娘小伙，孩子都已经上中学了。
如果他愿意，为什么不能跟草莓过一辈子？我竟有些莫名的激动。就因为大家都了结婚，都生了小孩，他就必须结婚，生小孩？年龄略大一些，就没得选择，必须像完成一项任务一样，去跟一个你不喜欢的人结婚，生孩子！其实孤独终老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身边的人令你感到孤独。
令音正叉着块蛋糕往嘴里送，一听到这句话，像中了粒冷冻弹一般，动作瞬间凝固在了空气中。蔓妮差点被一口蛋糕噎住，忙捶胸喝下一口茶。香茹瞪大眼睛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黑衣人》里面的外星怪咖。梅青婆婆也微微一楞。
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选择，别人不好去干涉的。薰依忙圆场道。
没有人响应，一时无话。倒是梅青婆婆轻咳一声，打破沉寂。
我们年轻的时候，终身大事全凭父母作主，不可以自由恋爱，可我们偏偏要争取自由，吃多少苦头都不怕，甚至可以豁出性命。现在可以自由恋爱了，男人却喜欢上了男人，女人喜欢上了女人，甚至为了草莓连家都不要了……没关系，清甜，我喜欢有点脾气的年轻人。
不过，跟草莓……会不会太闷了，哈哈！梅青婆婆自顾笑了。倒是很适合阿木。这是个什么世道，男人不像个男人，女人不像个女人……
我觉得自己已经喜欢上梅青婆婆了。
你放心，薰依俯身过来小声对我说，她得不到的。
什么得不到？我有些发懵。
不然早得到了不是吗？薰依低语，依旧笑容含蓄。我回过神来，尴尬地笑笑，不知如何做答。
……雪芳蛋糕好是好，不过我还是最喜欢凯莉的丝绊蛋糕。谢天谢地，令音及时转移了话题。我暗地里长长舒了口气。
就是海棉蛋糕！薰依及时解除了我的疑惑。凯莉喜欢叫它丝绊蛋糕，音译名，你懂的啊。
我也是我也是！蔓妮接过今音的话茬。丝绊蛋糕的口感扎实，蛋香味更浓，就算没有抹奶油，或者其它任何酱，光是裸吃都香得停不住口。
再配上一杯热牛奶就更绝了！我妈妈每次生病胃口不好的时候，都说想吃丝绊蛋糕。可是村子里只有凯莉会做，别人都做不出来。令音一脸遗憾。
凯莉向来大方，有什么好的配方都会公开，甚至手把手地教你——除了丝绊蛋糕。虽说我们心里都明白，烹饪是门艺术，是艺术就没有什么秘密，只需要发挥个自的想象力随意创造。可是说来奇怪，不管我们怎么做，就是做不好丝绊蛋糕。薰依说。
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向她问起其中的奥秘。她只是笑笑说，如果你想吃了，我就给你做。蔓妮说。果然她说到做到，每求必应，我也就不好再追问什么了。
谁不想有个只属于自己的秘密配方！梅青婆婆发了话。凯莉做得没错。如果我的黑豆森林粗粮面包这次能得奖，我就把它做为传家秘方，只传给我女儿，她再传给她女儿，就这样一代代传下去。想想看，当我的曾曾曾曾曾……孙女一边吃着面包，一边骄傲地说，这是我妈妈用三百多年前的配方做成的，她的小朋友们该有多羡慕她啊！
人家有传家宝，我们却有传家秘方！嗯，我看这个点子很新颖呢！薰依点头赞道。以后我们再有好作品，就把配方记下来，日积月累的，就能写成厚厚一本家传食谱。多年以后，就算我们不在人世了，我们的孩子们还能按照这本食谱，做出我们的味道——她们最想念的，妈妈的味道。
令音，蔓妮，香茹也连连点头。我则低头若有所悟。
很快这个三层大蛋糕就被分食一空。泡沫蛋糕一如既往地捕获人心，即使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也不例外。
小盒分装的薰衣草酸奶也很快分发完毕。我和薰依开始在集市里四处闲逛，品尝了不下十种的美味樱桃，城里难得一见的胡颓子，覆盆子，还有抹着红果啫喱的燕麦面包，蔓妮的肉桂焦糖苹果馅饼，香茹的蜜渍小番茄……香茹个子娇小，喜欢穿绛红的棉布半身裙。蔓妮的皮肤黝黑，裸露的胳膊强壮有力，上面那些跳动的肌肉块，总让我联想起她在厨房揉按油酥面团的情形，大颗的汗珠从额角流淌进眼睛，她不时撩起衣角擦试……
梅青婆婆的黑豆森林粗粮面包沉重厚实，我把它捧在手里，闻到了太阳的温暖气息。也有切成片的面包，每片都烤成焦香。我喜欢那种拿在手里坚硬的感觉，当的一声扔进餐盘。那种感觉有些古老。她熬的果酱一律呈诱人的暗色，就像用整个夏天存储起来的清新明丽熬成，因为全是回忆而浓稠如此。厚厚地抹在烤香的面包上。黑紫的莓子酱，深金的菇茑酱。咬一口，吱吱咯咯的，是香脆的表皮，内瓤却温热柔软。混合浆果酱酸甜的味道，久久回味，同样是一种古老的美好。仿佛时光穿越。又仿佛时光静止。
最后我们在令音的水果酒摊位停住了。那里陈列着各种各样的水果甜酒，梅子酒，草莓酒，樱桃酒，李子酒，柠檬酒……无一例外地果香浓郁，甘酸醇美。一群女人们喝得酩酊大醉不醒人事，最后只好辛苦阿木赶着马车把我们一一送回家。
第三节
到凯莉花园门口时，车上只剩下我一个人。
你敢再把我扔在门口，我就……一头撞死在这根石柱下，让你内疚一辈子。
我嘟嘟囔囔，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钥匙。酒精的作用令我两颊绯红，意识模糊，眼皮沉重得像压了块石头一样直往下坠。
阿木只得把我背起来，打开铁门，慢慢地往花园深处走去。
真好啊！我叹道，浑身冒着酒气。
什么真好？阿木不解道。
这么好的地方，这么好的人，这么好的红宝石节……真希望这场美梦不要醒来！
你不用担心，这不是梦！阿木耐心地说道。
阿木你知道吗！我这一辈子，一辈子……
什么你就一辈子了！阿木不禁哑然失笑。你才多大，就说这样的话！
我这一辈子，都在用别人的长处来比较自已的短处……这种痛苦，你不会懂……没人会懂，没有人……
……我懂的……阿木的语气里竟有了怜惜的味道……
我不会说好听的话，不会像别的女孩那样八面玲珑，讨人喜欢！还总说错话，总得罪人……我甚至跟同事吵架，跟老板吵架……不停换工作，有几次只是因为在公司呆不下去，呆不下去……
我是自来贝塔的高材生，注定要成就一番大事业的嘛……我能用英语演讲，写论文，可现在……只用它来看英文菜谱！真的是在……消遣人生啊！唉，一事无成！我是不是很失败，很失败……
所有人都等着看我的笑话。读小学，中学的时候，他们就笑话我这个优等生——高分低能儿！他们说我是高分低能儿！除了念书，什么事都不会做。我不信，我说我要证明给你们看，我不是高分低能儿……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才发现，其实他们说的是对的，我果然，百无一用，一无是处！
你只是，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其实，你安全不必在意别人说些什么。去它的论文，演讲，大事业。去他的常理儿！只要你喜欢，你可以——阿木突然降低音量——自由自在地，玩一辈子！
玩一辈子，那不成了无所事事的二流子啦……小心别让我爸妈听到——他们会杀了你，然后把我也杀了！省得给他们丢人。
放心吧，这种事不会出现……你只管做好你自己！
做好我自已？什么样的自己——爱说胡话的自己！我爱说胡话你知道吗，我的那些男朋友都受不了我的那些胡话。别胡说八道了清甜，他们总是这么说！好烦！能做我男朋友的人，我不要求他有房有车有事业，只要求他做到一点：喜欢听我胡说八道……最好还能跟我一起胡说八道！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胡说到老！哈！
我还错过了白雪公主的城堡，灰姑娘的乡间别墅，江左盟盟主的苏宅，青丘白浅的狐狸洞，巴金斯的袋底洞草皮屋，面包做墙蛋糕为顶的糖果屋……可惜啊……会说话的神奇魔镜，成箱成箱的珠宝，一年四季桃花盛开的的青丘十里桃林……早知道我就——
你还有凯莉花园。属于你的终究会属于你，不要再去想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
凯莉花园？对，我还有凯莉花园！没有比这更美丽的玫瑰花园了……露露，丽莲，你们都来羡慕我吧……还有好多好多的蒲公英，好多好多……我看到了姑姑——
阿木你别走！
我去给你倒杯水。
我害怕一个人，害怕做梦！可我总做梦——梦见自己在考场上怎么也答不出题——我是好学生嘛，这种事情怎么能发生在我身上……遇到鬼怪想跑可怎么也迈不开腿，遍地无头缺胳膊少腿的可怕死尸——我会在梦里嘶声尖叫直到把自已叫醒！一身大汗地喘息，好久好久心口还在隐隐作痛。
不怕！清甜，只要你敢于面对你自己，就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了！
是吗……其实也不全是噩梦，偶尔也有好梦。梦里有个英俊又多情的极品好男人，对我温柔体贴，关怀备至……呵呵，那梦真是太美了，美得我啊，一辈子都不愿意醒来……
阿木，我唱首歌给你听好不好！一个人的夜晚，宝贝，不用害怕，星星点灯为你照亮。露出笑容来吧，宝贝，不用害怕，我会陪伴你在身旁。不惊不喜，不忧不惧，任由花落草衰人生艰难。我会陪伴你在身旁。前面的道路寂寞而且漫长，宝贝，不用害怕，星星点灯为你照亮……
花园里所有的玫瑰、蔷薇纷纷脱离枝干，亮晶晶地飞向空中，旋转着，变幻着组合的形状，就像空中盛开的烟花。最后密集起来，严严实实地将我覆盖……当我再次出现时，身上已经穿着一件极美丽极梦幻的轻纱礼服：由成千上百朵玫瑰和蔷薇重叠而成，每一朵花的颜色都有微妙的差异——成就一种最杰出的画家也难以调制出来的，最美丽的紫粉的颜色。我舞动着飘逸的轻纱，玫瑰般娇艳的脸庞熠熠发光……阿木一身白色晚礼服，像童话里的王子一样风度翩翩，追随着我也飞向空中。我们手拉着手，跳舞，拥抱……
得了吧！音乐顿时停止，灯光全部熄灭——一片黑暗中，突然投射过来一束光，照出宝娜一张浓墨重彩的脸。你们想多了！什么也不会发生。清甜怎么可能跟那个乡下大叔有事！没房——村里的砖瓦房算房吗？没车——一辆破马车也算车？没前途——在偏远的山沟沟里经营草莓农场根本谈不上事业！
可是他颜值高啊！有张百看不厌的小鲜肉的巴掌脸，还有人鱼线，十二块腹肌……丽莲坐在嘉宾席反驳道，一如既往，矢志不移地犯着花痴。现在的魅力大叔，还是很能吸引小萝莉的！
还小萝莉呢，我看叫她轻熟女还差不多！
依我看，清甜还是喜欢那位大叔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这点小心思我能猜不中？她总说我不了解她，其实是她不了解自己是对。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就算她再聪明，也难过自己这一关。清甜正处在空窗期——嘿嘿！跟前男朋友分手以后，已经好久没有那个啦……会不会有点饥不择食了——果然是可恨的露露的声音。
只有哈甜出人意料地清醒。寻找一个对的人，其实就是在寻找多年前丢失的，自己的一部分。经历过千千万万之后，幸运的找到了，不然，终究成为遗憾。不是吗？想想看，你喜欢过的那些人，难道不是另一个你吗？还有，你的那些偶像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你自己的影子在呢！
事实是，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太醉了，醉到没气力给他来个壁咚强吻……隐约记得自己躺在床上，屋顶的铁艺盘花吊灯晃动不停，好几个阿木蹑手蹑脚地，走过来为我盖上薄毯……
阿木走后，我独自做了一夜的梦。梦里里全是泡沫。五颜六色的泡沫不断从一个洞穴里涌出，密集，互相挤压，瞬间破灭，破灭处涌出更多更大的泡沫……我重新回到小时候，把妈妈用剩的碎肥皂片加水捏揉搅拌，使它溶化，用吸管粘起肥皂水轻轻一吹，一串串泡沫顿时飞脱出吸管，轻盈飘向空中。我看到每一个泡沫里都有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或者一帧深刻的记忆瞬间。我追逐着泡沫，咯咯笑个不停……
一个巨大的泡沫，将我整个人包裹起来，慢慢浮上天空随风飘荡，把我带回到那个寒冷的冬天。泡沫的弧面凝结成一层厚厚的冰花，海底水草一样精美的图案。就在触地的瞬间泡沫清脆破裂。
我看到路面上厚厚一层积雪，屋檐垂下参差冰棱就像大雪怪的牙齿。那个身穿深蓝色西装，白衬衣打底，系着血一样鲜红领带的小伙子向那年的我跑去，腿上像装了弹簧一样迅速有力。我拒绝了他，他冲我的背影大喊……我想过去劝她，跟她说，别傻了小姑娘，书里从来没有黄金屋千盅粟。抓住这次机会，你就能过上另一种精彩人生。不必为了生存工作奔波劳碌，不必看别人的眼色卑躬屈膝，不必泯灭善良磨利尖爪去为点滴的利益勾心斗角。你可以放心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过你想过的生活，随意自由，洒脱离俗。
可是双腿却像灌满铅水一样，沉重得迈不开一步……一扭头，却看到了笑意盈盈的姑姑。
清甜，你要记住，她轻轻抚摸着我的长发，往事就是一部古旧泛黄文艺片，我们只是台下的观众。观众可以对剧情褒奖吐槽，可以陪角色欢笑哭泣，尽管他们感觉不到观众的存在。可以为错误的选择错失的机会懊恼叹息，却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一切……
昏睡到第二天中午，我才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我两眼惺松地打开门，一看，是爱丽丝。
爸爸让我来送绿豆蒲公英解酒茶。妈妈喝过以后好多了。从来没见她喝得这么醉过。
她还告诉我，梅青婆婆的黑豆森林粗粮面包果然得了一等奖。还有，她骨碌着眼睛，示意我向下看。凡是有作品参与评奖的人都能得到一份礼物。
我低头一看，原来是满满一篮子熟透了的红宝石樱桃。
绿豆蒲公英解酒茶果然缓解了宿醉的头痛，我又能坐在姑姑的橡木桌前，打开电脑。一碟洗净的樱桃放在一边，泛着红宝石一样的诱人光泽。
S-P-O-N-G-E，我逐字母输入密码框。思绊。如果我没猜错，这就是姑姑提示我的密码。
果然，“幸福配方四”徐徐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