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工业化的本质和意义
一 工业化的本质
有学者认为,工业化的本意是产业化,本质是专业化或生产组织方式的变化。工业化的英文表达是industrialize或industrialization,本是产业化的意思,并不仅仅是指发展工业,因为工业只是产业之一。[24]也就是说,社会生产分工中工业的出现和发展,是工业化的基本前提。产业化首先是对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来说的,并以自然经济为起点,或者传统农业社会是工业化的逻辑起点。在自然经济的条件下,每个家庭都是一个相对完整的经济单元,虽然存在较为简单的专业化和分工,但很明显,这种专业化和分工还不足以,也不可能形成独立的产业。
产业的产生和发展壮大,即产业化,是与专业化和分工的发展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如工业最初是通过家庭内部分工,以家庭手工业为起点发展起来的。这种过程的持续延续,不断促使不同的家庭通过专业化和分工,形成了手工业产业,并最终从农业中分离出来。伴随着市场的扩大和技术的进步,工厂手工业逐渐地演变为机器大工业。与此同时,商业和信贷等产业也在这个过程中逐渐地形成和发展起来。这个基本的过程及其产生的一系列结果,就是我们称为的“产业化”或“工业化”的过程。工业化以传统农业社会为起点,它代表了不同产业以传统农业社会为起点的不断产生和发展的过程,但工业化不仅包括工业的产业化,而且也包括农业和服务业等各个相关行业的产业化。因此,在这样的意义上,工业化是以市场的扩大和技术的进步为主要推动力,其本质特征是专业化和分工,或是以此为基础的生产组织方式变革。
专业化和分工,即产业化过程对传统自给自足农业经济的分化和瓦解形成工业化的逻辑起点和基础,或者,将工业化的本质理解为专业化的过程,似乎是一种将工业化本质理解为一种结果,而这种结果是和工业化过程本身平行的、同时发生的,并且包含于工业化过程本身之中的观点。即使这一理解无论从理论上,还是从逻辑上都是无可置疑的,而且也是正确的。但很显然,从上文中提到的关于工业化的内涵看,这一关于工业化本质规定性的理解是不同于大多数现有的关于工业化内涵的理解的。可以肯定地说,将工业化理解为专业化或是生产组织方式的变革,是对工业化本质的一种片面的不完全的理解,它只是代表了工业化本质规定性的一个方面。工业化的本质必须从工业化过程的本身中去寻找,其必须是对工业化过程的高度概括和抽象。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专业化和分工,或是产业化过程正是马克思分析资本主义产生、发生和发展过程中所重点强调和分析的。[25]在这方面,马克思在资本主义原始积累的基础上,重点分析了以协作、分工和专业化为前提的工厂手工业向机器大工业化的过渡。这一过程就是典型的工业化进程,而且是工业资本主义兴起和上升时期的最为原初的工业化进程。
尽管马克思在他的著作中没有提出“工业化”这个术语,或是对工业化进行专门的界定,但很显然,工业化这个概念是存在的,是马克思重点分析的。马克思不但分析了工业资本主义兴起的原因,即工业化的原因,而且他对资本主义的批判性分析就是以这种形态的资本主义——工业资本主义为对象的。在《资本论》的第四篇(相对剩余价值的生产)中,马克思事实上对工业化进程进行了深入细致的分析,而且这种分析是以分工和专业化及资本主义原始积累为起点的一般性分析。以此为基础,马克思对“现代工业”、“工厂制度”或“机器体系”跟“工场手工业”进行了区分和对比。现代工业之所以区别于工场手工业,是由于机器起了主要作用,生产方式发生了变革。生产方式的变革,在工厂手工业中以劳动力为起点,在大工业中以劳动资料为起点,因此,首先应该研究,劳动资料如何从工具转化为机器,或者说,机器和手工业工具有什么区别。[26]事实上,尽管马克思分析了工业化过程的根源或是源头,但劳动资料从工具转化为机器的过程就是工业化的过程。[27]
事实上,工业化的本质即蕴含于工业化的内涵和内容之中。正如上文所指,作为一种动态的过程,工业化是工业制造业在一个国家或地区的整体经济中地位和作用的上升过程,是工业生产方式代替,并改造传统农业生产或是手工业生产方式的过程,是工业经济逐步取得主导地位的发展过程。它是现代化的实质内容和主要推动力,也是发展中国家和地区走向繁荣富强,实现现代化的唯一根本出路。在更宽泛的意义上,工业化过程是经济社会全面转型和变革的进程,是人类经济社会发展的不可逾越的历史阶段。因此,尽管作为一个历史的范畴,工业化本身的内涵和外延虽可以无限地放大,或是包罗万象的,但总体而言,工业化的本质主要是指工业,特别是制造业在经济中地位和作用的上升过程,即经济力或工业生产力是推动一个国家和地区经济社会发展以及转型和变革的基础和核心动力。[28]
二 工业化的作用和意义
作为经济运行和增长的基础和核心动力,以及推动现代化的实质性内容,工业制造业的发展壮大或是工业化的结果,或是孕育于工业化进程之中。作为对工业制造业,或工业化进程这一重要性的理论回应,尼古拉斯·卡尔多提出了与制造业相关的三个著名的增长规律,它们分别是:第一,制造业产出的增长与GDP的增长之间存在强正相关关系;第二,制造业产出的增长与制造业生产率的增长之间存在强正相关关系,这个规律也被称为“维登规律”(Verdoorn’s Law);第三,制造业产出的增长与非制造业生产率的增长之间存在强正相关关系。这三个规律被统称为卡尔多经济增长定律(Kaldor’s Law),被认为是说明了工业增长与经济发展之间的关系,也就是工业制造业,特别是工业化进程本身的重要性。[29]
鉴于工业化的这种重要性,卡尔多传授给他的学生辛格三件最重要的事情都是围绕着工业化而展开的,它们分别是:“第一,发展中国家必须实现工业化;第二,它们只有通过保护才能实现工业化;第三,任何人谈别的事情都是骗人的!”[30]尽管卡尔多的这一教诲主要是针对发展中国家和地区而言的,但他却道出了工业制造业在经济增长中的重要性,特别是工业化进程对于落后国家和地区实现现代化的极端重要性。也就是说,对于落后国家和地区而言,工业化是其获得发达工业化国家所具有的一些共同特征,如较高的生活和福利水平等,所必须经历的阶段。它是发展中国家和地区实现现代化的唯一战略性措施。
经济理论来源于对现实感性世界中经济现象的抽象,而反过来,现实中的经济现象又用以检验理论的正确性。在这里,世界各国的工业化历程已经验证了工业化对于一个国家和地区的重要性,特别是对于经济增长和收入水平的提高的极端重要性。工业化进程中的经济不同于成熟经济,因为,这种经济的资源再分配过程,即资源由生产率较低的部门向生产率较高的部门转移,所以,可以对全面增长做出重大贡献。[31]如表1-3所示的是,美国和日本的工业化进程中农业和制造业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长及两者之间的差额。从数据上看,在工业化进程中,尽管农业和制造业的全要素生产率在总体上都持增长的态势,但相比而言,制造业的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长较快。一方面,这体现了工业化进程也是农业的现代化进程,代表了从传统农业向现代农业的转型进程;另一方面,以制造业增长为特征的工业化对经济增长的贡献不断增大,也就是说,工业化的过程也是经济加快增长的过程。
表1-3 美国和日本全要素的生产率增长
更为具体的,为了更加详细地解释工业化的作用,H.钱纳里等(1995)在各种各样的国家环境中深入地研究了这一问题。他们概括了制造业的如下特点,并用以解释工业化在它们多部门框架中的作用:[32]
(1)对工业品的需求收入弹性较高;
(2)工业品的可贸易程度大,但在国内产品和国外产品间的替代性程度不同;
(3)按照比较优势建立的工业部门,允许劳动和资本向生产价值较大的部门流动重新配置,并且从专业化和规模经济中挖掘潜在收益;
(4)制造业增长是制造业变化的主要原因之一。
事实上,工业制造业的重要作用并不仅仅体现在国内的经济增长以及其他方面,而且也体现在一个国家作为整体所拥有的国际竞争力方面。也就是说,强大的工业制造业是一个国家或地区所拥有的国际竞争力的基础和核心。不论是在国际经贸领域,还是在国际政治领域,甚至在军事领域都是如此。因此,工业化进程对于任意一个国家或地区获得这种国际竞争力的意义是不言而喻的。在这方面,始于英国工业革命见证了英国霸权的兴起,“日不落”帝国的霸权正是以其当时强大的工业制造业为基础和前提的,而昔日的“日不落”帝国伴随着工业制造业的衰落而成为“日落”的帝国。同样,取代英国成为霸权的美国,也建立在强大的工业制造业基础之上,而德国和日本作为大国的再次兴起,也是源于它们强大的工业制造业。即使是与美国一道成为两极霸权之一的苏联也同样如此,强大的工业制造业构成了苏联与美国竞争的经济基础。所不同的是,苏联霸权的衰落是以极端的方式出现的,而美国的霸权衰落是以一种渐进的方式出现的。伴随着美国工业制造业的衰落和东方新兴工业力量的兴起,世界体系的霸权逐渐地从美国向东亚地区转移,而且这种转移是动态的、历史的,它取决于以工业制造业为主导的经济力量的变化。因此,工业制造业对于任何国家和地区而言,都是极其重要的。而工业制造业的发展壮大必须通过工业化进程来实现,也就是说,工业化进程本身对于任何国家和地区来说,都是极其重要的。
在亚当·斯密等古典政治经济学家看来,工业化代表了资本主义上升时期的时代精神,但马克思对这一时代精神是持批判态度的。马克思认为,工业资本主义的兴起是资本追求剩余价值和利润的结果,也即工业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是剩余价值生产的最高形式。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批判性分析皆源于此。在这样的批判视角之下,马克思不仅强调了工业化对价值及剩余价值生产的意义,而且也强调了工业制造业在资本主义经济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如上文中我们所强调的,卡尔多的宏观经济分析遵循着古典经济分析的传统,而这一点在马克思关于“机器和大工业”的分析中得到了验证。在马克思看来,一个工业部门生产方式的变革,会引起其他部门生产方式的变革。[33]大工业必须掌握它特有的生产资料,即机器本身,必须用机器来生产机器。这样,大工业才建立起与自己相适应的技术基础,才得以自立。[34]也就是说,在马克思看来,技术进步和生产方式的变革具有技术外溢的特征,因此,一个部门的技术进步不仅会提高自身的生产率,而且也会对其他部门,甚至是整体经济产生正向的影响。而工业制造业作为一个整体,更是具有这样的特征。
与此同时,资本家之间的竞争,使机器和工厂体系不断改进和扩充,从而引起社会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不断变革。“现代工业从不把某一生产过程的现存形式看成和当作最后的形式。因此,现代工业的技术基础是革命的,而所有以往的生产方式的技术基础本质上是保守的。……因此,大工业的本性决定了劳动的变换、职能的更动和工人的全面流动。另外,大工业在它的资本主义形式上在生产出旧的分工及其固定化的专业。”[35]在这里,马克思将大工业不断发展壮大的工业化进程视为资源重新配置和再分配的过程,而资本家之间的竞争促使技术基础不断地发生变革。
综上所述,工业化以及工业制造业在整体经济中的作用是无论如何强调都不为过的。现代经济学家用现代经济学的话语体系表达了工业化以及工业制造业的这一重要性,而古典经济学家和马克思不过是以不同的方式和话语表达了相同的含义。他们对工业化的理解是相同的,也即工业制造业以及工业化进程本身是一个国家和地区经济运行和增长的基础和核心动力。总之,工业资本主义的不断发展代表了上升时期资本主义的时代精神,造就了工业化进程中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经济增长的高速发展,并为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实现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国家竞争力的提升以及实现现代化提供了核心动力。与此同时,工业化也是发展中国家和地区摆脱贫穷落后,赶超发达国家和地区,实现现代化的必由之路。也就是说,对处于任何时期,任何发展阶段的任何国家和地区而言,工业制造业或工业化进程都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和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