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连弩”与齐“习弩”“善射”者

在“始皇梦与海神战”故事中，有关“连弩”的情节，即徐巿“愿请善射与俱，见则以连弩射之”，始皇“自以连弩候大鱼出射之”特别引人注目。

“连弩”是一种怎样的“弩”呢?

在半坡及河姆渡等史前遗址出土一种单翼呈钩状的骨鱼镖，应是早期专门的渔业生产工具。1989年江西新干大洋洲商墓出土一件形制特殊的单翼铜镞。李学勤联系新石器时代的这种骨鱼镖，推定商代的这种单翼铜镞是用来射鱼的。[28]秦始皇“令入海者”所“赍捕巨鱼具”是怎样的形制，他亲自“射杀一鱼”用“连弩”发射的究竟是何种镞，是否与这种“单翼铜镞”有关，现在不得而知。而“连弩”确实是汉魏时应用于实战的兵器。

《史记》卷一○九《李将军列传》裴骃《集解》:孟康曰“太公《六韬》曰‘陷坚败强敌，用大黄连弩’”。《汉书》卷三○《艺文志》:“《望远连弩射法具》十五篇。”可知这种兵器的使用，有专门教授“射法”的著作。《汉书》卷五四《李陵传》:“……因发连弩射单于，单于下走。”颜师古注:“服虔曰:‘三十弩共一弦也。’张晏曰:‘三十絭共一臂也。’师古曰:‘张说是也。’”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汉书》注:“刘攽曰:三十弩一弦，三十絭一臂，皆无此理，妄说也。盖如今之合蝉或并两弩共一弦之类。”《三国志》卷八《魏书·公孙渊传》:“起土山﹑修橹，为发石连弩射城中。”都说明“连弩”在实战中的应用。诸葛亮曾经改进过这种兵器。《三国志》卷三五《蜀书·诸葛亮传》裴松之注引《魏氏春秋》:“又损益连弩，谓之元戎，以铁为矢，矢长八寸，一弩十矢俱发。”然而有人批评诸葛亮的改进并不完善。《三国志》卷二九《魏书·方技传·杜蘷》裴松之注引傅玄《序》:“先生见诸葛亮连弩，曰:‘巧则巧矣，未尽善也。’言作之可令加五倍。”关于实用兵器“连弩”的具体形制，《资治通鉴》卷二一“汉武帝天汉二年”:“……因发连弩射单于。”胡三省注引服虔、张晏、刘攽诸说，又写道:“余据《魏氏春秋》诸葛亮‘损益连弩’，‘以铁为矢，矢长八寸，一弩十矢俱发’，今之划车弩、梯弩，盖亦损益连弩而为之。虽不能三十臂共一弦，亦十数臂共一弦，射而亦翻。”

对于“连弩”的形制有多种的解说，对于“连弩”的发明者仍未可确知，然而《太平御览》卷三三六、卷三四八、卷三四九引《太公六韬》都有齐国的建国者“太公”使用“大黄叁连弩”的内容。而且我们看到的明确无疑的事实，是“连弩”这种先进兵器，关于其使用的最早的确切记载，是在齐地海面上。我们现在不知道徐巿出海希求配合之所谓“愿请善射与俱，见则以连弩射之”的“善射”者有否可能是他的同乡，但是汉武帝时代的一则故事可以作为思考相关问题时的参考。

汉武帝元鼎五年(前112)，南越国贵族发起对抗汉王朝的反叛。汉武帝调发大军南下征伐。《史记》卷三○《平准书》记载:“南越反……于是天子为山东不赡，赦天下囚，因南方楼船卒二十余万人击南越。……齐相卜式上书曰:‘臣闻主忧臣辱。南越反，臣愿父子与齐习船者往死之。’”《汉书》卷五八《卜式传》写道:“会吕嘉反，式上书曰:‘臣闻主媿臣死。[29]群臣宜尽死节，其驽下者宜出财以佐军，如是则强国不犯之道也。[30]臣愿与子男及临菑习弩、博昌习船者请行死之，以尽臣节。’”《史记》“齐习船者”，《汉书》作“博昌习船者”。《前汉纪》卷一四《孝武五》:“齐相卜式上书，愿父子将兵死南越，以尽臣节。”不言“习船者”事。《资治通鉴》卷二○“汉武帝元鼎五年”则取《史记》“齐习船者”说。《卜式传》所谓“临菑习弩”，当然可以与《秦始皇本纪》所谓徐巿“愿请”“与俱”的“善射”对照理解。

徐巿希望一同出海的能够熟练使用连弩的“善射”们，很有可能就是齐人。

明人丘濬引述此事只言“临淄习弩”不言“习船者”，是因为论说主题限于“弩”的军事功用的缘故。[31]清代学者沈钦韩解释《汉书》“临菑习弩”语:

《齐书·高帝纪》:“杨运长领三齐射手七百人引强命中。”《新唐书·杜牧传》:“今若以青州弩手五千……”则“临菑习弩”，古今所同。[32]

注意到“三齐射手”、“青州弩手”的出生地，发现了齐人“善射”延续“古今”的久远传统。这自然有助于我们理解徐巿所谓“愿请善射与俱，见则以连弩射之”的“善射”者们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