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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关于“范蠡之学”

宋人吕祖谦《大事记解题》卷一指出:“《越语下》篇所载范蠡之词,多与《管子·势》篇相出入,辞气奇峻,不类春秋时语。意者战国之初为管仲、范蠡之学者润色之。然围之三年,以待其衰,必蠡之谋也。”论者以为《国语·越语下》范蠡之词未必当时言语,然而指出“战国之初”已经有所谓“范蠡之学”,值得我们注意。

“范蠡之学”有哪些内容呢?

《汉书》卷三〇《艺文志》著录的兵学名著“兵权谋”一类中,于《吴孙子兵法》、《齐孙子》、《公孙鞅》、《吴起》之后,列有:“《范蠡》二篇。”原注:“越王句践臣也。”其书亡佚,只在一些古文献中有片断遗存。顾实《汉书艺文志讲疏》说:“唐人注书引《范蠡兵法》,则唐世犹未亡也。”“范蠡、大夫种二人兵法言,今当犹散见《越语》、《史记》、《越绝书》、《吴越春秋》。”清人孙承泽《春明梦余录》卷四三《兵部二·营阵》:“范蠡兵法,先用阳后用阴,尽敌阳节盈吾阴节以夺之。其曰设右为牝,益左为牡,早晏以顺天道,盖深于计者也。”由此可知,《范蠡兵法》似包含“兵阴阳”理论。《史记》卷七二《白起王翦列传》裴骃《集解》引张晏曰:“《范蠡兵法》:‘飞石重十二斤,为机发行三百步。’”这样说来,《范蠡兵法》似乎又有“兵技巧”的内容。作为早期军事学著作,兼论“兵权谋”、“兵阴阳”、“兵技巧”,可知其价值之珍贵。

明人徐伯龄《卢生传》写道:“以文章举进士不第,遂弃蝌斗业,学拥剑,读《太史公》《范蠡兵法》,曰:‘熟此则取苏秦黄金印易事耳。’”看来,《范蠡兵法》可以用于权争。熟悉这些战争经验,可以轻易取“黄金印”。

《齐民要术》引《陶朱公养鱼经》。《隋书》卷三四《经籍志三》可见《陶朱公养鱼法》“一卷,亡”。《旧唐书》卷四七《经籍志下》可见“《养鱼经》一卷,范蠡撰”,《新唐书》卷五九《艺文志三》可见“《范蠡养鱼经》一卷”,《宋史》卷二〇四《艺文志四》可见“陶朱公《养鱼经》一卷”。可知范蠡很可能曾经总结过具体的生产经验。关于贸易金融之外产业经营的著述,应当也是“范蠡之学”的重要内容。

司马迁在《史记》卷一二九《货殖列传》中表彰范蠡注重“任时”,“候时转物”,“与时逐而不责于人”的经营策略。《焦氏易林》称其经营优势为“善贾息资”、“巧贾货资”。《太平御览》卷一九一引王子年《拾遗记》说:“縻竺用陶朱公计术,日益亿万之利,赀拟王家,有宝库千间。”所谓“陶朱公计术”,应是熟练巧妙的经营之术。有关经营“计术”的总结,显然也是“范蠡之学”的内容。

范蠡在陶地的经营,特别表现出对于经济地理的敏锐眼光。史念海曾经指出,范蠡认定陶为“天下之中”,“乃是诸侯四通的地方,也是货物交易的地方”,于是于此定居,经营商业。“范蠡到陶的时候,陶已经发达成为天下之中的经济都会,致使范蠡留连不能舍去。其发达的程度超过了当时的任何城市。这种情形,自然是济、泗之间新河道开凿之后的必然结果。”[24]也就是说,范蠡亦对交通地理颇有卓识。

总结现有文化信息,可以知道“范蠡之学”应当包括多方面的内容。“范蠡之学”体现的军政谋略、人生智慧和经营才华大多通过实践成功而富有历史影响力。对于今人,往往可以提供有意义的启示。[25]“范蠡之学”丰富的内涵,不能排除自齐地获取文化营养有所增益充实或者深化提升的可能。获取海洋渔业生产经验的可能性前已论及。由“范蠡浮海出齐”航线的选择,或许也可以推想《范蠡兵法》亦可能包括以军事为目的的兵船航海技术方面的内容。《越绝书》卷八《越绝外传记地传》记载勾践迁都琅邪事,言及“戈船”:“句践伐吴,霸关东,徙琅琊,起观台,台周七里,以望东海。死士八千人,戈船三百艘。”《史记》卷一一三《南越列传》及《汉书》卷六《武帝纪》言汉武帝元鼎五年(前112)秋发军击南越,有“戈船将军”部。《南越列传》裴骃《集解》引瓒曰:“《伍子胥书》有戈船,以载干戈,因谓之‘戈船’也。”《西京杂记》卷六:“昆明池中有戈船、楼船各数百艘。楼船上建楼橹,戈船上建戈矛。”可知“戈船”的性质。勾践前往琅邪,以“戈船三百艘”北上。应当知道,这支海上武装部队先前的指挥官,可能原本正是范蠡。[26]


[1]参看王子今《关于“范蠡之学”》,《光明日报》2007年12月15日;《“千古一陶朱”:范蠡兵战与商战的成功》,《河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1期,《学者论范蠡——'07中国·南阳(淅川)商圣范蠡经济思想研讨会论文集》,商业出版社2008年版;《范蠡的经营理念》,《中国投资》2009年10月号。

[2]《史记》卷四一《越王句践世家》。

[3]〔唐〕李德裕《舴艋舟》诗:“无轻舴艋舟,始自鸱夷子。双阙挂朝衣,五湖极烟水。”《全唐诗》卷四七五,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14册第5410页。

[4]〔明〕程img《次归田园居》诗其三:“葛巾任萧散,轩冕胡能如。欲寻鸱夷子,散发沧洲余。”《石仓历代诗选》卷四七七,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5]《史记》卷六〇《三王世家》载《广陵王策》:“古人有言曰:‘大江之南,五湖之间,其人轻心。……”司马贞《索隐》:“按:五湖者,具区、洮滆、彭蠡、青草、洞庭是也。或曰太湖五百里,故曰‘五湖’也。”

[6]《浮溪集》卷一八,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7]《元和郡县图志》卷二七《江南道·越州》写道:“句践复伐吴,灭之,并其地。遂渡淮,迁都琅邪。”似是说自陆路至琅邪。

[8]〔元〕谢应芳《论吴人不当祀范蠡书》:“惟其功成名遂,遁迹而去,其识见固高于常人。然浮海之装,捆载珠玉,在齐复营致千金之产,自齐居陶,父子耕畜,转物逐利,复积蓄累巨万,太史公前后不一书者,盖深鄙之,非美之也。较诸子房辞汉,翛然从赤松子游,相去多矣。杜牧之、苏子瞻皆谓蠡私西施,以申公、夏姬为比。由是观之,谓其人为贪为秽,亦不为过,尚何风节足慕乎今也?”《辨惑编》附录,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9]又《水经注》卷四○《渐江水》:“句践都琅邪”,“句践霸世,徙都琅邪。后为楚伐,始还浙东”。

[10]〔明〕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正集》卷一七《三坟补逸上·竹书》:“贞定王元年癸酉,于越徙都琅琊。按:《吴越春秋》文颇与此合。然非齐之琅琊,或吴越间地名有偶同者。”〔清〕徐文靖《管城硕记》卷一九《史类二》:“《笔丛》曰:‘《竹书》:贞定王元年,于越徙都琅邪。《吴越春秋》文颇与此合。然非齐之琅邪,或吴越间地名有偶同者。’按:《山海经》:琅邪台在渤海间,琅邪之东。郭璞曰:琅邪者,越王句践入霸中国之所都。《越绝书》曰:句践徙琅邪,起观台。台周七里,以望东海。何谓非齐之琅邪?”〔清〕储大文《存研楼文集》卷四《杂著》:“(勾践)后都琅琊台,在东武,今山东诸城地。”

[11]曲英杰《史记都城考》写道:“《管子·戒》载:‘(齐)桓公将东游,问于管仲曰:我游犹轴、转斛,南至琅邪。’《孟子·梁惠王下》亦载:‘昔者齐景公问于晏子曰:吾欲观于转附、朝儛,遵海而南,放于琅邪。’赵岐注:‘放,至也。循海而南,至于琅邪。琅邪,齐东南境上邑也。’可表明这一带很早即得以开发,而所置城邑当与琅琊山隔有一段距离。勾践徙都琅琊,当即因于此齐邑。”商务印书馆2007年版,第363页。

[12]以“海畔”作为地理标记符号者,又有《后汉书》卷三〇下《郎img传》:“img少传父业,兼明经典,隐居海畔。”《后汉书》卷七四下《袁谭传》:“因东击高句骊,西攻乌桓,威行海畔。”《三国志》卷一九《魏书·陈思王植传》裴松之注引《典略》载曹植与杨修书:“兰茝荪蕙之芳,众人之所好,而海畔有逐臭之夫。”

[13]〔唐〕张弧《素履子》卷上《履道》:“昔鸱夷子在俗教民种植治生之道,竟乘舟而去。”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4]〔明〕王世贞:《弇州四部稿》卷一六六《说部·宛委余编》;〔明〕徐应秋:《以贵而富》,《玉芝堂谈荟》卷三。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5]《隋书》卷三四《经籍志三》。

[16]《旧唐书》卷四七《经籍志下》、《新唐书》卷五九《艺文志三》。

[17]《太平御览》卷九三六引陶朱公《养鱼经》曰:“威王聘朱公,问之曰:‘公徙家不一,辄累亿金,何术乎?’朱公曰:‘夫治生之法有五,水畜第一。所谓水畜者,鱼也。以六亩地为池,池中为九州。即求怀子鲤鱼长三尺者二十头,牡鲤四头,以二月上旬庚日纳池中。水中无声,鱼必生。所以养鲤者,不相食,易长,又贵也。”参看王子今《关于“范蠡之学”》,《光明日报》2007年12月15日。

[18]〔明〕王世贞:《鸱夷子行》,《弇州四部稿》续稿卷二《诗部·拟古乐府》。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9]〔清〕钱大昕:《十驾斋养心录》,上海书店1983年版,第269页。

[20]何宁:《淮南子集释》,中华书局1998年版,中册第935—936页。据附录《淮南子书目》,《淮南校文》作者向承周(?—1939),字宗鲁,巴县人。其书“手稿本,锺佛操有过录本”,下册第1482页。

[21]陈奇猷校注:《韩非子集释》,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上册第426页。

[22]杨宽、吴浩坤主编《战国会要》卷一○三《食货二三》“利润”条引《史记·越世家》“范蠡浮海出齐”事,略去38字:“齐人闻其贤,以为相。范蠡喟然叹曰:‘居家则致千金,居官则至卿相,此布衣之极也。久受尊名,不祥。’”应是有意突出其经济活动,然而却保留“乃归相印”字样,又未标示省略符号,以致文意断缺,不能连贯。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下册第991页。参看王子今《范蠡“浮海出齐”事迹考》,《齐鲁文化研究》第8辑(2009年),泰山出版社2009年版。

[23]参看王子今《秦汉时代的并海道》,《中国历史地理论丛》1988年第2期。

[24]史念海:《释〈史记·货殖列传〉所说的“陶为天下之中”兼论战国时代的经济都会》,《河山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63年版。

[25]参看王子今《关于“范蠡之学”》,《光明日报》2007年12月15日。

[26]范蠡曾是越军统帅。《国语·吴语》记载,公元前482年,吴王夫差北上会晋定公于黄池,范蠡“率师沿海溯淮以绝吴路”。据《史记》卷四一《越王句践世家》,越“北渡兵于淮以临齐、晋,号令中国,以尊周室,句践以霸,而范蠡称上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