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联绵字理论负面影响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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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绵字理论及实践问题研究是个大工程。笔者从这里面分出三个子课题:“联绵字理论问题研究”“现代联绵字理论负面影响研究”“学者惑于现代联绵字理论问题研究”,研究联绵字理论及实践中的一些突出问题。大致说来,《联绵字理论问题研究》主要揭示现代联绵字理论脱离汉语实际的本质特点;《现代联绵字理论负面影响研究》重点考察现代联绵字理论的负面影响,并且反过来证明现代联绵字理论的无根性;《学者惑于现代联绵字理论问题研究》重点从中国现代语言学、现代语言学工作者、现代教育等方面探讨学者惑于现代联绵字理论的原因。第一个子课题由商务印书馆于2013年7月出版。本书是第二个子课题的研究成果。

“联绵字”是本书中最常用的一个术语。不用于叙述信守现代联绵字理论者(以下简称“信守派”[2])的观点时均指双音词,而不指“双音单纯词”。叙述信守派学人观点时则加引号,写作“联绵字”,表示信守派学者说的“联绵字”有它自己的内涵,即《汉语大词典》给“联绵字”下的定义:“由两个音节联缀而成的单纯词。”信守派学者如果用了“联绵词”,本书引述时也加引号,写作“联绵词”。加了引号,意思是说:汉语里实际上没有用一种特殊的构词法创造的“联绵词—双音单纯词”;而今主流学者认为有,却没有举出当其说的例词,所以引述时就只好加引号。有时总述主流学者的观点时写作“联绵字/词”,表示他们有的称“联绵字”,有的称“联绵词”,均指用“一种特殊的构词法”构成的双音单纯词,实际上是他们不明其语素构成情况而又无意或无力考辨的一些双音词。但是本书中叙述笔者自己的观点时则不用“联绵词”或“连绵词”,因为汉语里并没有正统的信守派学人所说的“联绵字/词”——由两个音节联缀而成的单纯词。笔者从事本课题研究十几年了,发现信守派学人列举的“联绵字/词”或“连绵词/字”多是他们自己不明其语素构成情况的合成词,少数是拟声词、音译词等,如《新编联绵词典》《王力古汉语字典》就是较为典型的例子。它们遵循现代联绵字观念收释“联绵字/词”,却把象声词、叹词、音译词、重叠词作“联绵字/词”看,完全忽视了它们本来都不是用“一种特殊的构词法”创造的这一事实。总之,在现有文献中,没有谁举出确用特殊的构词法创造的“联绵字/词—双音单纯词”。

“现代联绵字理论”也是本书中一个常用的术语。概括说来,现代联绵字理论是一个内部各理论间有主从关系但却脱离了汉语实际的理论群。其主是“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其从是各种附庸理论。其各种附庸理论都是在“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的基础上臆造或拼凑而来的。臆造者指义同“特殊的构词法”的各种称说及相关曲证;拼凑者则指那些实际上与其核心理论“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貌合神离,但却被人拉来证明“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的理论,如联绵字语素融合说、复合词过渡说、复合词蜕化说、联绵词不可分训说、联绵词结构凝固说、联绵词语音联系说、部分联绵字上下字位置互易说、联绵字意符趋同说、联绵字词类分布广泛说、语言内部矛盾说、语音系统简化说、语言符号能指和所指的联系是任意的之说以及语言美感说,等等。[3]其中多数拼凑性理论本来就是脱离语言实际的臆造,只是信众多一些,臆造的特点可能在一般人眼里不是那么明显了。

“联绵字问题”“联绵字研究”“联绵字问题研究”“联绵字理论问题研究”等,在本书中也较常用。说“联绵字问题”时,主要指被学者误判为“联绵字—双音单纯词”的某些双音词问题。“联绵字研究”就是双音词研究,与信守派学者的“联绵字研究”不是同一概念。“联绵字问题研究”指研究“联绵字”过程中所见种种问题的研究。“联绵字理论问题研究”则指研究联绵字理论中错综复杂的一系列矛盾问题。

笔者在遵循现代联绵字理论教书和做研究二十余年之后,慢慢发现盛行已久的“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脱离了汉语实际,以“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为核心理论不断臆造加拼凑而成的现代联绵字理论群使本来并不太复杂的联绵字研究变得极其复杂,致使不少人无法进行正常研究,于是慢慢变成反思现代联绵字理论者(以下简称“反思派”)。又慢慢发现现代联绵字理论早已成了影响汉语词汇正常研究的突出问题(参看第三章),成了汉语言文字研究古今贯通的障碍,成了汉语学健康发展的瓶颈[4],于是坚持研究联绵字理论及实践问题,发表了不少讨论性文章。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真切地看到现代联绵字理论影响人才培养的情况(详见本书第五章),于是进一步坚定了继续研究联绵字理论及实践问题的意志。特别是在长期的研究过程中,又看到现代联绵字理论误导字典词典错释“联绵字”,影响词典编纂(参看本书第六章);反过来,通过新编字典词典的宣传(参看第三章),现代联绵字理论又得到更为广泛的流传,致令学者韪而从之,且安之为固然,遵之为谟训,以致智者不敢生疑,贤者不敢致诘,于是不知不觉全身心投入联绵字理论及实践问题研究,欲罢不能了。

笔者致力于联绵字理论及实践问题研究十几年了,看到现代联绵字理论产生与发展以至于大流行主要有四个方面的原因。一是刻意求真且旨在实用的中国传统语文学被斥为“经学的附庸”,几近失传,现代语言学的研究相对说来没有那样认真负责的科学态度和独立思考的求真精神;二是学术民主精神缺失,强调“学界共识”而排斥不同观点,导致普遍跟风,致令学术研究不断庸俗化;三是不少的研究者知识储备不足,从事学术研究不够严肃,甚至屡屡出现读不懂古书却强古人以就己的做法;四是越来越多的人习惯从理论观念出发做研究,忽视了学术研究的客观性要求。这些情况在本课题研究中多有交代,欢迎不同观点者提出批评。

既然现代联绵字理论脱离了汉语实际,那么它的长期流行必然会造成诸多负面影响。具体点说,关于现代联绵字理论影响汉语学健康发展问题,《联绵字理论问题研究》中已有部分论述,本书第四章又重点考察了它对汉语词汇研究的负面影响,其他需要考察的内容还有很多;关于现代联绵字理论影响汉语文教育及人才培养问题,本书第五章第一节《现代联绵字理论贻误学子例说》中已有初步调查分析;关于现代联绵字理论影响学者继续成长问题,本书第五章第二节《现代联绵字理论贻误学人例说》、第三节《现代联绵字理论对顶级学者的负面影响》以及第四节《现代联绵字理论对台湾学者的负面影响》中有较多的考察讨论;关于现代联绵字理论误导字典词典错释“联绵字”、影响汉语辞书学健康发展问题,本书第六章虽然已有约十万字的论述,但主要是举了一些典型的例子。因此,要想彻底弄清现代联绵字理论的危害,还有不少工作要做。本书的研究,希望能够引起学界对上述问题的重视,希望大家一起来澄清现代联绵字理论之是非。为了更好地交流研究心得,下面交代几个相关问题。

首先,土生土长的中国传统语文学和依附于国外语言学思想理论产生发展起来的中国现代语言学,就研究目的与研究方法而言,实际上是没有内在联系的两门学问,所以本书严格区分中国传统语文学与中国现代语言学,行文中的“传统语文学家”和“现代语言学家”各有所指。说“传统语文学家”时,主要指1949年之前研究汉语文理解和应用的学者。因为进入20世纪50年代之后,即使研究古代文献中语文现象者,由于重心不在研究语文理解与应用,也越来越多地采用现代语言学所谓从事语言本体研究的思想方法了。说“现代语言学家”时,主要指着眼于语言本体,研究其内部结构、分析其语素构成情况等问题者。因此,同一术语在不同的学者著作中所指多不相同。如现代语言学家用“联绵字”指双音节单纯词,认为是汉语里一种特殊的构词法构成的,是汉语里一种特有的语言现象;虽然始终没有人举出当其说的例词(参看本书第三、四、五、六章例析),但三人成虎,其说三十多年以来盛行不衰。传统语文学家笔下的“联绵字”及相关术语,从现代语言学角度看则多指双音词,而没有指双音单纯词者[5]。就其例词看,它们大都为合成词;即使有个别单纯词,也是拟声词或音译词,像宋代张有《复古编》中列举的联绵字那样。《马氏文通》问世之前,中国没有现代语言学家,语文研究者都采用传统语文学的路数,他们没有现代语言学的思想方法,所以那时所有文献中都没有义同“双音单纯词”的术语。20世纪前半叶,国内传统语文学的研究仍是主流。1949年之后,传统语文学迅速衰落,甚至成了绝学。如从《中国大百科全书·语言文字》遵循现代联绵字理论错释“语”,而强拉明代方以智“语者,双声相转而语也”以附和“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开始,至今如是理解者居多(参看沈怀兴2015)。方氏之说只过了三百多年,这种现象似乎不好理解,只能是传统语文学已近绝学,时至今日,学者们大都读不懂方以智的语说了。又如信守派学者著作中争相引王念孙的连语不可分训说与王国维的“联绵字合二字而成一语,其实犹一字也”之说证明“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而不知道传统语文学家王念孙的连语说与王国维的联绵字说跟他们现代语言学家的现代联绵字观念没有联系[6]。因此,本课题研究必须严格区分传统语文学与现代语言学。如果像当前主流学者那样通称中国语言学,则影响正常交流,本课题研究也无法做下去。

另外,本课题研究不称“传统语言学”“传统语言学家”“传统语言学著作”,一是因为中国传统语文学家是在从事语文理解与应用研究,而不是从事语言本体研究,称“传统语言学”“传统语言学家”“传统语言学著作”名不副实;二是因为中国传统语文学与现代语言学是没有本质联系的两种学问,称古代语文学家为传统语言学家容易误导读者;三是因为那样做会阻碍我们正确地汲取传统语文学著作的精华,不利于汉语言文字研究的古今贯通。

上面明确地肯定中国传统语文学,或许会引起部分学者的不快,因为中国传统语文学自民国时期以来常被斥为“经学的附庸”。其实,中国传统语文学之所以被斥为“经学的附庸”,既有历史原因,也有受19世纪国外某种学术思想影响的原因,不纯是学术的原因,甚至主要原因不在学术方面。因此,中国传统语文学之为“经学的附庸”实系“屈打成招”,是典型的冤假错案。实际上,帮助理解经学文义只是中国传统语文学的功能之一;即使没有注解经学著作的需要,中国传统语文学照样会产生和发展,因为它与人们的社会生活息息相关。

对中国现代语言学,多数人喜欢唱赞歌,但也不乏批评者。如在现代语言学现状调查中,一位同事说:“人称中国现代语言学界没有流派,只有宗派。”是啊,中国现代语言学的思想方法多是舶来的,多数人的研究主要是仿照人家的例题拿汉语做“习题”,没有产生新的思想方法,自然不会产生流派;无意创流派,无意重大学术建树,却有学术以外的某些想法,就只有搞宗派了。然而,说话人讲真话却不愿透露姓名,只因为“人称”?潘文国《索绪尔:绕不过去的存在》(《社会科学报》2013年6月13日第5版)则认为:“一百年来中国的现代语言学,……只是徒有其表,或者说,只是时代碰巧在‘现代’,而在方法论上,却还停留在西方的‘古代’。”潘先生认为中国现代语言学“徒有其表”,只是“碰巧在‘现代’”的观点也有一定的代表性。然而,这样的学术对我们的社会文化发展究竟有什么作用呢?所以早就有人说:“作为‘有闲人的智力游戏’,现代语言学是现代科学中最没有用的学问。”曹志耘在《语言研究之惑》(《中国社会科学报》2010年2月23日第008版)里则说得更具体:“我从事语言研究工作已经二十多年了,现在还负责着一个语言研究所,但是我们研究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用?我也主持着一个学术期刊《语言教学与研究》,每年出版6期,每期发表十几篇文章,该刊创刊30年了,已经发表2000余篇,这些文章到底有多少人看?它们的价值体现在哪里?我还担负着指导研究生的工作,但我能教他们些什么?”看来,中国现代语言学里面需要考察讨论的东西有很多很多,相信后人会做出客观公正的评判。

其次,造词理据问题。什么是造词理据?就是音义结合造就新词的根据。音义结合有没有必然性?中国传统语文学家说有,并据以提出一套训诂学理论方法。现代语言学家或认为没有,或认为有,或认为部分有部分没有,或认为多数没有少数有,或认为少数没有多数有。到底有没有?这里只简单交代笔者的认识。

可能是古代朴素唯物主义反映论在起作用吧,汉语社会给事物命名自古强调理据性,要求命名恰切。这一思想又为儒家继承和发扬,所以孔子有“必也正名乎”之说,荀子有“名有固善,径易而不拂谓之善”之论[7],后儒有“循名责实”之传统,百姓有“据实定名”之习惯,于是传统语文学家有“音义互求”之学术,方以智所谓“因声知义,知义而得声”是也。曾几何时,索绪尔语言符号能指和所指的联系是任意的之说传到中国,指导20世纪二三十年代以后略知西学之常识而不甚知国学之神髓的部分知识分子臆说“联绵字”,而且他们的观点又跟上了反传统的时代风[8],日渐传播开来。同时,传统语文学被打成“经学的附庸”,“永世不得翻身”了,其“因声知义,知义而得声”的思想方法渐少传习,语言符号能指和所指的联系是任意的之说日益充斥学界,于是什么理论都有了。

其实,咱们只要想想自己与别人交流思想时是怎么说话的,就不会迷信索绪尔之说了。否则,咱们在言语交际中使用自己任意联系能指和所指而成的“新词”试试,保准谁也听不懂。为什么?道理很简单:语言交际是双方的,一方用音义任意结合的“语词”跟另一方交谈,另一方无法知道发话者新造的“语词”是什么意思,交际则无法进行下去。古人情况同此。

不要说普通名词,即使专有名词,其音义结合也不是任意的。比如父母给孩子起名字吧,自己的孩子,起个什么名字,一般情况下都是父母说了算,可是有哪个孩子的名字之音义结合是任意的?调查结果表明,就连叫男孩儿“丫头儿”或叫女孩儿“亚男”之类,也有其父母特定的命名理由,非任意为之。然则使用范围小的专有名词尚且如此,使用范围广泛的普通名词之音义结合又怎么会是任意的呢?事实上,普通名词的成词更离不开明确的造词理据,而不能像给孩子命名那样,有时只反映父母的某种愿望就可以了。比如玉米,又叫“包米”“包谷”“包粟”“棒子”“大棒子”“玉蜀黍”“包罗粟”,等等,它们之所以能够流传开来,就是因为各自较好地反映了玉米的某一特点,从而有了明确的造词理据。

不错,一种事物往往有多个特点,造词者可以抓住不同的特点给事物命名,看上去有一定的自由。但其自由实际上却是有限的,因为造词者不管抓住事物的哪个特点命名,都必须先抓着个特点才能进行命名工作。而只要凭其特点命名,所命名称就有造词理据。有时候看上去名无固宜,约定俗成就行了。可是造词者如果真的任意约定了,受话人凭借什么去理解接受?例如,有人想给玉米约定个名字,而不着眼于它的任何特点,比如叫它“刀呆”或“巴帕”“毡蝉”之类吧,很可能不会被人认可,那便有约定而无俗成了。即使造词者把现代联绵字理论的那一套全都搬出来,说它们是什么“双声联绵词”“叠韵联绵词”“双声兼叠韵联绵词”,并且拿出信守派学者习惯讲的那些理由,说它们“听起来有音乐美”什么的,别人还是不买账。为什么?因为“刀呆”“巴帕”“毡蝉”都没有反映出玉米的特点,所以都没有造词理据,也就都没有可验证性,别人无法知道它们指什么,无法附和约定者,它们也就成不了合法的词。

怎样让同社群的人接受造词者的约定呢?就普通名词而言,所造新词必须反映客观事物的某一特点,同时还必须符合同社群一般人的生活经验,甚至还要力求“径易而不拂”。然则这就赋予了新造词以造词理据,于是它也就有了可验证性,同时也具备进入言语交际领域的基本条件。至于双声叠韵之类,那只是信守派学者成见在胸的误解,所以质诸语言实践,不攻自破。这里面的道理其实很简单:任何双音词都可以归入双声的、叠韵的、非双声叠韵的三类之中的某一类,但不是任何双音词都是双音单纯词。其余参看本书第三章各节。

有了上面一些粗浅的认识之后,再拿那些被举以证明“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的例词逐个考察一下,就更是真相大白了。如本书中考察所谓权威词典,发现它们统统观点明确,例证无力[9],就不可能不产生一些想法了。继续考下去,当发现遵循现代联绵字理论做研究的著作中竟然没有哪家举出一个确用特殊的构词法构成的“联绵字—双音单纯词”,也就会清楚地看到牵动着汉语学各分支学科研究的现代联绵字理论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理论了。

至于造词理据的其他问题,本书后面各章节多有讨论,可参看。

再其次,分析信守派队伍,也有利于认清现代联绵字理论的本质。近三十多年来,信守派在国内语言学界渐成主流。其中正统派和趋从派占绝大多数。另外还有少数人既相信现代联绵字理论,又表现出某种困惑情绪。他们都有一定的独立思考精神,而且造诣较深。他们发现联绵字问题研究领域里扯不断理还乱的地方太多,什么理论都有,但是都不解决实际问题,却又未能下大力气进行具体研究,于是在现代联绵字理论盛行过程中表现出某种困惑情绪,于是不经意间透露出现代联绵字理论的无根性。对此,本书第一章有具体的考察分析。

正统的信守派先行者认为汉语的双音词里有一种特殊的构词法(参看王力《汉语史稿》,科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45页),可以创造出“联绵字—双音单纯词”,所以他们常说“联绵字/词”是汉语里特有的一种语言现象。后来,信众日益增多,所谓“特殊的构词法”,又有人改称双声叠韵构词法,有人改称语音关联造词法,有人改称异音联绵构词法,也有人直称语音造词法,其他还有人称衍声法、衍音法、联绵法、分音法、羡余法、一分为二法、一字缓读法、增字构词法等。它们名称不同,含义有别,但创说者多认为它们是汉语里特有的构词法。所以有这么多猜谜式的构词法名称,却无一举出当其说的例词,原因在于创说者成见在胸,不求本字(至今亦然),也不注意探讨语词创造或使用的隐喻手法或换喻规律,只是想象汉语古有一种特殊的构词法,举一些自己不明其语素构成情况的双音词为例而已(参看第三章各节),这其实已经反映出他们理论与实践的矛盾了。

当前趋从派学人在信守派中占多数,但又有分化。如部分趋从派学者发现信守派先行者著作中所举“联绵字”多是合成词,而纷纷创联绵字语素融合说、复合词蜕化说、联绵词不可分训说、复合词结构凝固说、复合词过渡说等理论来附和“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尽管它们“异曲同工”,但读者不禁要问:那些合成词到底是怎样变成单纯词的?到底是语素融合了呢,还是复合词蜕化了,等等?其实什么都不是,是他们不知道语素融合说、复合词蜕化说自身就存在悖论,联绵词不可分训说是对王念孙连语不可分训说的曲解;复合词结构凝固说与现代联绵字理论扯不上关系;复合词过渡说其实是个伪命题。至于正统派先行者中有人后来兼取这部分学者的观点,甚至有的学者一反初衷,把拟声词、叹词、音译词、重叠词等也归入“联绵字”,可能是已经怀疑现代联绵字理论了(详见本书第六章第二节)。

趋从派中大多把双音节拟声词、音译词、叹词、切脚词也归入“联绵字/词”,有人还认为只有这几类词才是地道的单纯词,汉语复音词中除了这几类词之外没有真正的单纯词。但是,这几类词都不是什么特殊的构词法构成的。如果让“联绵字”包括这几类词,承认除了它们之外没有双音单纯词,其实就等于承认“联绵字”不再是汉语中特有的一种语言现象,也就等于承认信守派先行者所创造的“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有问题,承认现代联绵字理论脱离了汉语实际。

另外,既然本书是在《联绵字理论问题研究》一书研究的基础上写成的,是联绵字理论及实践问题研究的二期工程,那么《联绵字理论问题研究》中的理论观点自然全部为本书所继承。但是,本书有自己的研究重点,所以在必须照应已有的研究时只能高度概括《联绵字理论问题研究》及其他相关文章之要点。即使有时需要对《联绵字理论问题研究》一书的理论观点做点补充,也不便过分展开。本书凡批评现代联绵字理论,多是换个角度,或让新材料说话,且点到为止。因此,对于某些理论问题有欲问个究竟者,可参看《联绵字理论问题研究》和本书参考文献中所列作者从事本课题研究的文章以及其他反思派学者的文章。

行文至此,想起先贤之所以有大造诣,唯赖其板凳甘坐十年、冷文章不写半句空的真性灵。而笔者发愤著此书,不过想讲几句真话而已。然而,讲真话归根结底要靠认识能力和表述能力,所以想讲真话是一回事,讲了多少真话是另一回事,那就让读者来评判好了。


[1] 鉴于符定一《联绵字典》在近三十年的遭遇,同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争论,建议读者先读此《序》。

[2] 本书中的“信守派”“反思派”只作中性词使用,没有褒贬意味。判断某人是不是信守派学者,则看他是否在遵循现代联绵字观念说话。

[3] 沈怀兴《联绵字理论问题研究》第63—208页对上述各种理论多有考辨,可参看。

[4] 王宁《〈文选·赋〉联绵词研究》序(2006)说“连绵词问题是中国特色语言学不可不深入探讨的问题”,孙剑艺《联绵转语考论》(2013)认为“联绵词问题是汉语研究的焦点问题”,周一农《汉语语素学通论》第223页也说“联绵词……对古今词汇学或语义学来说,它都是一个难题,尤其是结构,更是各种学说长期争鸣的焦点”。这些话很有代表性。它们实际上从不同角度透露了现代联绵字理论支配汉语研究特别是汉语词汇研究的一些信息。可以肯定地说,如果没有现代联绵字理论的纠缠,“联绵词问题”不会“是汉语研究的焦点问题”,不会成为古今词汇学、语义学研究的难点,联绵字结构也不会“是各种学说长期争鸣的焦点”,“连绵词问题”也不会“是中国特色语言学不可不深入探讨的问题”。上述四个“不会”,读过《联绵字理论问题研究》或本书者很容易得出。也就是从这个角度说,现代联绵字理论早已成了汉语言文字研究的突出问题,成了汉语学健康发展的瓶颈。

[5] 参看沈怀兴《联绵字理论问题研究》第一、二章。

[6] 王念孙的连语说,本书第二章第三节中有具体的考察分析。王国维的联绵字说,本书中多处论及,读者只看第三章第一节的相关讨论,就不会相信王国维之说可以支持“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了。

[7] 《荀子·正名》:“心有徵知。徵知,则缘耳而知声可也,缘目而知形可也。然而徵知必将待五官之当簿其类,然后可也。五官簿之而不知,心徵知而不说,则人莫不谓不知。此所缘而以同异也。然后随而命之,同则同之,异则异之;单足以喻则单,单不足以喻则兼,单与兼无所相避则共;虽共,不为害矣。”随后讲到命名的原则时又说:“名有固善,径易而不拂谓之善。”

[8] 其实是历史虚无主义思想占了上风。其中原因很多,但主要是社会思潮的原因,研究中国近代思想史的学者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这里不便展开。

[9] 本书第三章第一、二节分别对《现代汉语词典》和《语言学名词》遵循“联绵字—双音单纯词”说解释“联绵字/词”所列举的全部例词做了穷尽式考察分析,发现它们无一当其说,从而得出这一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