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丑诋建文君臣:《明太宗实录•奉天靖难事迹》
仁宗即位后,以太师、英国公张辅,吏部尚书蹇义,户部尚书夏原吉为监修官,杨士奇、杨荣、金幼孜等为总裁,纂修《明太宗实录》,未几仁宗卒。宣宗即位后命继续修纂,修史人员无大的变动,宣德五年(1430)修成。卷一至卷九称《奉天靖难事迹》(以下简称《实录》),记载朱棣起兵与称帝事迹。
一 与《奉天靖难记》书法比较
该书历史书法兼采《奉天靖难记》(以下简称《靖难记》)与《大明神功圣德碑》,因此,与《靖难记》的书法相比有同有异。相同处有:称燕王起兵为“靖难”,称齐泰、黄子澄等为“奸臣”,这是最关键的两条,决定了对整个事件是非对错根本性质的评价。
两书书法同中有异处较多,大约可归纳为以下几个方面:
(1)关于建文年号问题。《靖难记》不用建文年号,称洪武三十二年、三十三年、三十四年、三十五年。《实录》则只在诬毁建文帝时用过一次“建文元年”字样:“遂矫诏嗣位,改明年为建文元年”[11],其他地方则称元年、二年、三年、四年,这明显是指称建文帝在位的四年,但却用其年而舍其号。想不承认又否认不了,想不用又没别的好办法,欲拒还休,从又不甘,真是尴尬、勉强得很!
(2)关于建文帝的称谓问题。《靖难记》直呼“允炆”,所记朱棣的言谈与上书均不称“陛下”;《实录》称建文君,书朱棣上疏曰“陛下”,略示尊重之意。这只能视为当时官方“对建文帝的敌对情绪有了一些缓和”[12],并非真正承认了建文帝的历史地位。
(3)官军的称谓问题。《靖难记》诬官军为“贼”,《实录》称为“敌”。“贼”是带有价值否定性评价的字眼,而双方交战,均视对方为敌,“敌”只是表述双方对立的事实。这表明《实录》的建文历史叙述比《靖难记》稍显客观一些。
二 与《奉天靖难记》内容比较
《明太宗实录•奉天靖难事迹》以《奉天靖难记》为蓝本而写成,两书的内容具有高度的一致性。如有关以朱棣为嫡子、太祖欲传位于燕王、建文帝的结局、方孝孺祈哀等关键部分,两书的文字描写几乎相同。只是关于建文结局的部分,《实录》虽承袭“焚死”说,但在表现朱棣对此的态度上,两书文字稍有区别,可见后来之文饰。《靖难记》作“上叹曰:‘小子无知,乃至此乎!’”[13]而《实录》作“上哭曰:‘果然如是痴矣?即吾来为扶翼尔为善,尔竟不亮而遂至此乎!’”[14]明显地,经过修饰的《实录》,朱棣对建文之死表现得要悲伤、有感情一些,这其实是想表白朱棣忠爱、无叛逆之心罢了。
《实录》继续坚持攻击懿文太子与建文帝的立场,编造事实,罗织罪名,但与《靖难记》比较起来,删除了一些造假痕迹太过暴露的内容,其他部分用词也要温和一点。
先谈两书对懿文皇太子的态度。
《靖难记》记太子诸多恶行,悖道失德,忤太祖意,几欲兴兵作乱。《实录》只谓“懿文太子以柔弱牵制文义,不称太祖意。又闻其宫中过失”[15],删去不少内容,语意轻淡许多。
描写太子与燕王之间的矛盾,用语也比以前要温和。如记太祖与高后议论对懿文太子的不满,欲改立燕王为太子,《靖难记》谓“有潜以告太子者,太子乃日夜伺察太祖”,《实录》无此语。蓝玉私交太子,《靖难记》称“玉出,太子语玉曰:‘卿为多方采察,有所闻,即以告我。’玉应之。由是太子渐至猜疑于上矣。乃日夜构衅,求所以倾上”,《实录》未记此事。《靖难记》谓晋王私有储位之望,僭储法物,“及事渐露,乃遣人纵火,并所藏室焚之。自此性益猜忌,荒淫无度,丑声日闻于外,又好弄兵,擅杀人。一日无事,以军马围村落,屠无罪二百余家,其惨酷尤甚。常饲恶犬,以啮人为乐,犬不啮,即杀其犬,小儿为犬所啮,死者甚众,臣下无敢谏者,谏即挞杀之”。又称晋王的恶劣行径遭太祖谴责后,太子诬为燕王告发,“由是太子与晋王深相结交,构媒孽”,遂诬陷燕王“尝见龙,自言当有天下”[16],《实录》删减了大段文字,太子挑拨离间和晋王诬告的事也没有了,仅剩下面内容:“时晋王亦闻太祖注意于上,自念己兄也,上弟也,遂生嫌隙。后晋王与上俱来朝,上有疾,晋王数以侵。上内怀忧畏,疾增剧,遂恳求归国。晋王密遣人伺察上国中细故,将闻于朝,既无得。”
《实录》仍然继续把攻击的主要矛头指向建文帝,用大段文字描绘建文帝的荒淫。
自是朝廷日益娇纵,简宗庙之礼,兴土木之役。遣宦者四出,选女子充后宫,媚悦妇人,嬖幸者恣其所好,穷奢极侈,亵衣皆饰珠绣,荒淫酒色,昼夜无度,临朝之际,精神昏眩,百官奏事,唯唯而已。宫中起大觉殿,于内置轮藏而敬礼桑门,出公主与尼为徒。倚信阉竖,与决大事,进退大臣,参掌兵马,皆得专之。凌辱衣冠,虐害良善,纪纲坏乱,嗟怨盈路,灾异叠见,恬不自省。新宫初成,妖怪数出,起而索之,寂无所有,亦不介意。于是太阳无光,星辰紊度,慧扫军门,荧惑守心,飞蝗蔽天,山崩地震,水旱疾疫,在在有之,文华门、承天门及武库相继灾,君臣之间恬嬉自如。[17]
上述文字,仍是罔顾事实,大肆诬陷,但比起《靖难记》中的描绘来说,还是文明了点。如《实录》虽继续诬建文帝媚悦妇人,荒淫酒色,但如“御老妇人”、“缚牝羊母猪与之交”等污秽内容被删去。
《实录》所做的这些修改,是因《靖难记》“对懿文父子过分诬毁,虽足称快于一时,实难征信于后世”[18],不过,就诬毁建文父子来说,《实录》与《靖难记》没有本质不同。后来野史同情建文帝,不满官书的诬毁,此实一重要原因。
两书一个重要的差别,是对遭削废的五王是否有罪的看法不同。《靖难记》引朱棣谕将吏军民,曰:“诸王实无罪,横遭其难,未及期年,芟夷五王”;朱棣第一次上书,谓奸臣用事,跳梁左右,“乃构陷诸王,以撤藩屏……且以诸王观之,事无毫发之由,先造无根之衅,扫灭之者,如薙草菅,曾何有衋然感动于心者”[19]。后又谕众人曰:“比我皇考宾天,太孙嗣位,年幼昏惑,奸臣齐泰、黄子澄在侧用事,邪谗慝,交构祸机,废弃典章,渎乱人纪,谋害亲王,摇撼宗社。诸王守分,无隙可乘,加以大罪,削除其国,伤绝伦理,行道咨嗟”[20]。三十四年(1401)上书:“今昧帝王大中至正之道,日以诛灭亲王为心,父皇太祖高皇帝宾天未及一月,听流言而罪周王,破其家,灭其国。不旋踵而罪代王。湘王无罪,令其阖宫焚死。齐王无罪,将为庶人,拘囚京师。岷王削爵,流于漳州。至于二十五弟病不与药,死即焚之,弃骸于江。”[21]可见,《靖难记》丝毫不承认诸王有什么过错,即有,亦为奸臣的欲加之罪。
《实录》则承认诸王的不法之事。如齐、黄商议削藩时,黄子澄谓:“周、齐、岷、代在先帝时尚多不法之事,何况今日?”[22]燕王第一次上书称:“、榑、柏、桂、楩五弟不数年间并见削夺,虽其皆有愆过,未闻不轨之图……”[23]“皇考宾天,少主不明,奸臣齐泰、黄子澄在侧用事,擅权怙势,变更成法,邪谗慝,构祸宗藩,撼摇宗社,以微过削夺五王。”[24]。“有爋……周王第二子,建文中尝告其父不轨。”[25]两书的记载不同,应该说是《实录》的记载符合实际情况一些。《靖难记》撰写在永乐初期,那时,朱棣是以父皇子孙保护者的身份出现,和诸王的“蜜月期”还没结束,骄横的藩王还未受到惩戒,故为诸王讳。而《实录》修于宣德时,明成祖朱棣因各种原因惩戒诸王,用不着再为诸王讳,不然,反而显得朱棣的处罚是师出无名了。
两书对汉王高煦的记载也不相同。汉王是朱棣的第二子,在“靖难之役”中屡立战功,永乐初修《靖难记》对此不予避讳。如记白沟河之战,“汉王率都指挥张玉、朱能、丘福等马步齐进,人自为战,勇气百倍”,官军从背后袭击燕军,被朱棣发现,情急之中,率数骑突入官军中力战,力将不支,危急时,“汉王率精骑千余至,上曰:‘诸将正鏖战,尔何故来?’汉王曰:‘吾闻至尊以数骑当贼众,故来。’上曰:‘吾战疲矣,尔进击贼。’汉王率众接战,彼此相持”[26]。朱棣从内心里是喜欢勇武如己并立有战功的二儿子的。后来,他做皇帝后,长时间在皇位继承人的问题上犹豫,高煦也一直觊觎储君的位置,长子朱高炽的皇太子身份是在许多大臣的护翼下才艰难地保住的。宣德时,高煦竟起兵反叛,宣宗亲率大军讨平,不久高煦被处死。此时所修的《实录》,汉王的战功就不见了,还增记了汉王之恶事数端。一件事是高煦擅笞驿官,《靖难记》无片语言及,《实录》于朱棣上书中揭出此事,“谓臣第二子高煦过涿州,擅笞驿官,此实臣失于教训,然笞一驿官,遂指臣为不轨之迹,冤滥之过,何以服天下后世?”[27]致李景隆书再次提及:“权奸所指予罪凡八……其一谓第二子高煦擅笞驿吏,固是过矣,而遂指为父子不轨,其亦可以服人乎?”[28]另一件事是方孝孺施离间计,《靖难记》只简单地记此事之经过,《实录》则增加了高煦、高燧构陷仁宗之由,称方孝孺谓:“燕世子谨孝仁厚,得国人之心,燕王最爱重之。而其弟高煦狡谲,素忌其宠,屡谗之于父,不信。今但用其计离间其世子,彼既疑世子,则必趣归北平,即吾德州之饷道通矣。”[29]
一般说来,愈后修的官书对史事修饰得愈圆满,其失真就愈多,不过,也有例外,上面所举就是几个实例。王崇武谓:“《实录》之修正愈多,则史事之失真愈甚,然亦有因政治上之升沉变化,《实录》之文转可泄露真相者。”[30]诸王及高煦之过错的揭露,就是因政治变化而转露出真相者。
两书都对朱棣尽力美化与回护,然《实录》后出,手法更圆融、高明。如燕王上书劝谏削藩,《靖难记》记朱棣料事虽明,言语却有伤忠爱:“上以书稿示群臣,群臣见者咸曰:‘辞旨恳切,必能感动,早得休兵息士,诚为至愿。’上曰:‘孝悌者,人心所同之理。有人心者视予之言,岂得不恻怆于怀也?陈道晓切,冀其开悟,彼能感动,在移转之间耳!然予度之,彼忍如此,又况日迩小人,闻见昧于大道,必欲逞其狠毒,纵有百口哀诉,亦难回也。卿等试观之。”[31]《实录》记朱棣于此事,则是以善心度人,显得温厚善良:“上以书稿示群臣,见者咸言辞旨恳切,必能感动,早得休兵,诚为至愿。上曰:‘孝悌者,人心所同。苟有人心,一观斯言,岂得不感动?彼能感动,在转移之间耳。’”[32]此类不同,还有很多,我们研究采用时应予以注意。
三 《明太宗实录》别卷与建文史相关的内容
由于建文史原始资料的极端匮乏,《奉天靖难记》与《明太宗实录》两书尽管存在大量的歪曲、粉饰现象,却仍然是研究建文史不得不小心地借鉴的参考资料。《实录》前九卷系删改《靖难记》而得,而第九卷后半部分与其后几卷的内容,却是《靖难记》所没有的,其中,有一些材料与建文史有关,只要小心地剔伪存真,对于建文史研究仍具有一定的价值。
1.从明成祖恢复洪武旧制的行为中管窥建文改制
改洪武旧制,是朱棣攻击建文君臣的主要理由。而在《靖难记》中,除对废藩稍有介绍外,其他内容很少涉及,《实录》第九卷后半部分与其后几卷,记朱棣恢复洪武旧制的情况,间接涉及建文改制的内容。在此,谨作如下梳理。
朱棣攻进南京、尚未正式登基前,即下令恢复旧制:
洪武三十五年夏六月庚午,命五府六部,一应建文中所改易洪武政令、格条,悉复旧制。遂仍以洪武纪年,今年称洪武三十五年。复诸殿门旧名,盖建文中改谨身殿为正心殿,午门为端门,端门为应门,承天门为皋门,正前门为辂门。至是首命撤之,悉复其旧云。[33]
甲戌,上谕群臣曰:“我皇考肇造鸿业,垂法万年,为子孙计,思虑至周。比者建文君信任奸回,悉更旧制,使天下臣民无所遵法。予荷天地考妣之佑,继承天位,凡皇考法制为所更改者,悉复其旧。”[34]
即帝位后,于七月壬午朔告祀天地,御奉天殿,下诏,重申:
所有合行庶政,并宜兼举……建文以来,祖宗成法有更改者仍复旧制,刑名一依《大明律》科断。[35]
他还多次批评建文改制纷扰,乃“败亡”之道:
上曰:“如切系军民利害者,可因时损益,既于军民利害无关涉,何用更改?况前人创立制度,皆有深意。今行之既久,无弊辄改,何为?此其所以败亡也。俱速改复旧制。”[36]
上视朝罢,以建文多改旧制,顾左右侍臣,叹息曰:“只如群臣散官一事,前代沿袭,行之已久,何关利害?亦欲改易,且陵土未干,何忍纷纷为此?”于是,天颜怆然变色,既又曰:“凡开创之主,其经历多,谋虑深,每作一事,必筹度数日乃行,亦欲子孙世守之故。故《诗》、《书》所载后王之善,必曰‘不愆不忘,率由旧章。于戒!’警后王必曰‘率乃祖攸行’,曰‘监于先王成宪’,此皆老成之言。后世轻佻谄谀之徒,立心不端,以其私智小见,导嗣君改易祖法。嗣君不明,以为能而宠任之,徇小人之邪谋,至于国弊民叛而丧其社稷者有之矣,岂可不以为戒?”[37]
《实录》卷十记载了不少朱棣恢复洪武旧制的实例,如使用逆读法,可以了解不少建文改制的内容,以弥补原始资料的不足。下面这段材料,就较集中地反映了建文改制的情况:
吏部言建文中改旧官制,如六部尚书旧正二品,升正一品,又增设侍中二员,正二品,所属诸司旧有清吏二字,皆除去。户、刑二部属旧十二司改为四司,工部增设照磨所,兵部旧设典牧所,户部设赃罚库,皆革罢。都察院改为御史府,旧设十二道改为左右两院,御史止设二十八员。改通政使司为通政寺,旧设通政使、左右通政、左右参议,改为卿、少卿、丞。翰林院官旧设学士及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其侍读、侍讲、五经博士、典籍侍书、侍诏为属官,修撰、编修、检讨为史官,孔目为首领官。中书舍人旧在内府,别有印信,于翰林非统属,建文于翰林增设正官学士承旨一员,在学士之上又改侍读学士、侍讲学士,俱为文学博士。设文翰、文史二馆,文翰馆以居侍讲、侍书、五经博士、典籍侍诏,其侍书升正七品;文史馆以居修撰、编修、检讨,改孔目为典簿,创置典簿厅条记,而革中书舍人,改为侍书,以隶翰林。又增设文渊阁待诏及拾遗、补阙,增设五军断事、五军制禄仓,革罢大理寺左右寺、寺正寺副,增置本寺首领官典簿及太常寺赞礼郎二员、太祝一员。光禄寺少卿旧五品,升四品,寺丞旧六品,升五品,又增设监事及司圃所,改司牲司为孳牲所,升其品级。太仆寺寺丞旧六品,升五品,又改其首领官职名而升其品级,又增设录事及典厩、典牧二署,骕等十八群,滁阳等八牧监,龙山等九十二群官。鸿胪寺少卿旧从五品,升正五品,寺丞旧从六品,升正六品,又改其首领官职名,亦升品级;革罢司仪、司宾二署,而升其鸣赞序班品级。行人司旧别有衙门印信,于鸿胪寺非统属,革罢行人司,而以行人隶鸿胪寺。升国子监丞为堂上官,革罢学正、学录。增设钦天监五官监候,增设选士院及应天府知候所,改五城兵马司指挥副指挥为兵马副兵马,升各卫经历品级;又增设知事,增设旗手等四十四卫武学及置锦衣卫带管,优给武学所教授;增置各王府宾辅、伴讲、伴书,各布政司布政使旧从二品升正二品,参政旧从三品升正三品,参议旧从四品升正四品,改各处提刑按察司为肃政按察司。[38]
该段资料,包括了建文朝改制的主要内容。从中可以看出,建文改制并非只是对官职、衙门的名称有一些改变,其主旨是要提高文臣的品级地位,这与乃祖朱元璋的做法是完全相反的。朱元璋压低百官的品级,其目的在于突出皇权,而建文帝重用文臣,彰显儒道,试图建立一个君臣共治、天下雍熙的理想社会。
另外,建文帝还对官员的职责、考核制度进行了改革。这些改革,体现了建文施政重德的总体倾向,如按察司官、监察御史、各处巡检等,其职责旧以刑名、捕盗等为主,改为建明政事、宣扬教化为主。而考核制度的变化,也体现出宽和简便的原则:
洪武三十五年秋七月甲午,革建文中所设河北都司、湖广行都司。吏部言建文中所改旧制,如在外文职官,旧制考满,俱亲赴京给由,建文中止令进缴牌册。各处闸坝、驿丞、递运、司狱等官,旧俱三年一考,建文以其非钱谷衙门,徒劳往复,止令申报事迹,九年通考。在外府州县官旧考满,填写纸牌,攒造功绩、功业、须知文册三本,亲赉给由,建文止令造进功业文册一本、纸牌一面。按察司官并监察御史旧考满,将任内历问刑名、追过、赃罚录为事迹,建文以建明政事、纠击奸贪、荐举循良、宣扬教化为风宪政绩。各处巡检,旧三年为满,以所获盗贼军囚多寡为黜陟,建文改为九年,仍验其地方冲要僻静、才力优劣为考核。教官旧九年为满,俱从合于上司考核,要见所考词语送部覆考,又以科举多寡为黜陟,建文革去考核词语,止论科举多寡。今悉宜复旧,从之。[39]
建文时期还对地方机构做了比较大的改革,其中除少量的增加外,省并州县、裁撤卫所的数目不小。朱棣即位后,打着“尊祖制”的旗号,全盘否定建文改革,全面恢复洪武旧制,“凡中外大小衙门,有创革升降,官员额数有增减者,及所更改文武散官,并合遵复旧制”[40],“兵部奏复旧制,遂命天下军卫所改革者,悉复其旧”。但关于这方面情况的具体记载很少,只有寥寥几条,如“复沈阳左右二卫,初建文中改沈阳左卫为衡山护卫,右卫为临安护卫”[41],“复设牧马千户所”[42],“复设建阳卫杭州前卫”[43]等。
2.朱棣亲自上阵攻击建文帝
在“靖难”战争期间,朱棣对建文帝的批评还算克制,因为他不想扮演一个反叛者的角色,口口声声称要“周公辅成王”。而在他即位以后,不再需要周公这个借口了,反过来要为自己的篡位找理由,所以,他一面宣扬自己是高后亲子、太祖属意的皇位继承人选;一面亲自上阵,攻击建文帝,以建文帝的无德无能说明他不适合作为人君,证明自己取而代之的合理性。
朱棣进入南京,尤其是即位以后所发表的诏书及敕谕,对建文帝的攻击大大升级。如洪武三十五年秋七月壬午朔告祀天地于南郊,其祝文曰:“允炆嗣登大位,崇信奸回,委政近侍,改更祖宪,戕害诸王,祸机之发,将及于臣。臣不得已举兵清君侧之恶,以为万姓请命。允炆自弃于天,阖宫自焚。”祭毕还奉天殿,下诏曰:“少主以幼冲之姿,嗣守大业,秉心不顺,崇信奸回,改更成宪,戕害诸王,放黜师保,委政宦竖,淫佚无度,天变于上而不畏,地震于下而不惧,灾延承天而文其过,蝗飞蔽天而不修德,祸机四发,将及于朕……庶几周公辅成王之谊,而乃不究朕怀,阖宫自焚,自绝于宗社,天地所不蔽,鬼神所不容。”[44]这些文字,令人想起明初《奉天靖难记》等官修史书对建文帝的肆意侮辱,原来都是秉承朱棣之意,他才是改纂历史的总导演,史官不得已承其旨意罢了。
仔细研读《实录》,还可以找出不少于建文史研究有用的史料。如洪武三十五年(1402)十月,“丁巳,吏部奏前北平所属州县官朱宁等二百一十九人,皇上举兵靖难之际,俱弃职远避,宜置诸法,命入粟赎罪,毕发兴州屯戍”[45]。这条史料,使我们知道,燕王举兵之际,在自己的封国内就遭遇到强烈的抵制,遑论其他地区了。这粉碎了燕王多么正义、受民拥戴的假宣传,间接证明建文帝是得人拥护的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