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暖风拂过你的裙角（三）
江延琦没想到她会失眠。
她闭上眼睛就想到楚母的忌日，奶奶的去世，然后就是那天俞桁离开崇明岛时的背影，失望又决然。她尝试了很多方法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件事，可是都失败了，她越是抵抗，记忆就越是清晰。
自从那天两人在崇明岛不欢而散，俞桁就再也没有出现在楚家别墅，整个房子都显出一种过度的安静，以前她很喜欢，现在却觉得每一分钟都难熬。
她干脆也不怎么回去了，大部分时间就待在医院里，楚誉昏迷着，她就坐在沙发上，自顾自地讲着一些琐事，连正晖都不想去。
楚老来医院时，见江延琦靠在沙发背上像是睡着了，不禁转头问护士长。
“羡羡怎么在这？”
护士长说。
“这几天大小姐一直在，有时候晚上就直接在沙发上睡一会儿。”
楚老诧异地拧了下眉，正要进去，就听护士长迟疑地又说了一句。
“之前晚上查房的时候，我感觉大小姐根本没睡着，好像是一夜没睡。”
果然，房门一推开江延琦就睁开了眼睛，她愣了愣，起身道。
“爷爷，您来了。”
楚老点点头，走到她身边坐下，叫她也坐。他看着床上的楚誉，有些感慨地开口。
“时间过得真快，阿誉出事都有六个月了。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江延琦没说话，双手交握着，沉静得如同一幅画。
楚老沉默了一会，问她。
“是在为了那天和阿桁的事情烦心？”
江延琦迟疑了下，轻声应了。
“阿桁这个孩子，面冷心热，你对他一分好，他记你十分，一旦心里认定了，就不会改变。但是他也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他想得到的都能得到，所以当他认定自己得不到的时候，就会强迫自己克制，叫外人看不出来一点情绪。”
楚老轻叹一声。
“他十二岁的时候家里人全去了，就剩下他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寄人篱下能有多痛快？一成年就跑到南美去当兵，一待六年才回来，他的坚韧和执着你大概还没有完全领会。但不可否认地是，他是真的喜欢你。”
江延琦本能地觉得楚老的话有些怪异，可一时却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哪里不对劲，只是听到他说俞桁喜欢她，不假思索地反驳。
“不是，我......”
“孩子，我说的是你。”楚老打断她的话，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不是羡羡。”
江延琦瞳孔一缩，立刻站起身，手握着拳垂在身侧，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发颤。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吧？楚老说是她，不是楚羡。
她有一瞬间的惊恐，几乎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姿势，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但随即她就冷静下来了，嗫嚅着问。
“您，是怎么知道的？”
“原本我也不敢相信，但是你的性子和羡羡就是天差地别，想不怀疑都难。后来看了阿桁对你的态度，我多少也就猜到一点，他要是喜欢羡羡，两个人指不定早就在一起孩子都有了。”
他顿了下，又说，“你不用紧张，楚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多亏了你，要是羡羡在，凭她跟阿誉的关系，正晖保不住不说，楚家都能闹翻天。”
江延琦肩膀微微松了松，楚老既然这么说，那就肯定调查过一些事情，她也就没必要瞒着，尤其是不久前，俞桁刚开车带她回了趟苏州。
“你奶奶的事情，我也知道，唉，你调整好自己，不要陷在里面。”楚老无不惋惜地说，“大概是人老了，最见不得这种生离死别。”
他把江延琦拉到沙发上坐下，慈爱地摸摸她的头顶，少见地露出了笑容。
“你要是愿意，就把我当爷爷，哪怕以后你跟羡羡......你还是可以叫我爷爷，崇明岛永远欢迎你。”
“......嗯，谢谢爷爷。”
江延琦很小爷爷就去世了，当然不会拒绝楚老。
“这些话呢，我就随便说说，你就当耳旁风听了吧。”
楚老点了点楚誉。
“阿誉和小敏当年是指腹为婚的，结婚之前基本上没有感情，所以拖了两三年都没有孩子，结果呢，后来好的跟什么似的，只可惜小敏福薄，唉......”
他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里，神色变得怀念又悲伤，江延琦也没有打扰，静静等着他开口。
“你这孩子，性子过于凉薄，说好听点是无欲无求、淡泊明志，其实这种人最可怕，因为你不知道他在乎什么，介意什么，有事又瞒着不说，自己默默承受。”楚老看了她一眼，“最重要的是，你自己也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江延琦一怔，秀眉一拧。
“护士长说你这几天都待在医院里，是怕回去？怎么，阿桁一直没回去？”
“......嗯。”
“你觉得他影响你了吗？”
“......是。”
楚老闻言立刻追问。
“为什么？他作为什么样的角色影响了你？孩子，抛开你现在是羡羡的身份，问问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我只是觉得...这不可能。”江延琦有点凌乱，那个想法好像马上就要冒出来，可是她却说不出口，“太快了，太不真实了。”
聊到这个份儿上，楚老已经明白了她心里的顾虑。俞桁和楚羡认识十几年了，还是青梅竹马，可是俞桁和江延琦认识才几个月，甚至他们都不能算是真正认识——她还顶着楚羡的身份在和他相处。
江延琦相信日久生情，时间会证明一切，所以她不接受俞桁，或者说只是一种逃避的方法。
“我是真老了，都搞不懂你们这辈年轻人是怎么想的了。”楚老起身，打算要离开了。
“你不妨想想，你这样的做法是不是很自私？是不是，太伤阿桁的心了？”
江延琦呆住了，觉得心里堵得慌，不同于奶奶去世时那种心疼，就像心口被刀一下一下割开，要让她赤裸裸地面对现实，面对她自己。
她伸手去捂脸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哭了。
然后她蹲在沙发前，双手抱膝，把头埋在臂弯中，痛痛快快地哭出了声。
-
俞桁要走了。
江延琦完全不知道，如果不是楚羡打电话过来，可能崇明岛一别，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她捏紧了手机，不敢置信地问。
“俞桁，要去昆仑山？”
“是啊，他从南美回来这么久，保密期早就过了，爷爷安排他去昆仑山，反正他军衔高，又有爷爷帮衬，肯定不会吃苦。”
江延琦垂着眼，低声又问。
“那你去XZ干什么？”
楚羡沉默了下。
“我去找宋成蹊。”她顿了顿，说，“他一直在找他父亲当年出事的地方，这次是他养父亲自带他去的，好像查到了点东西，但是，不太好办。俞桁人脉广，手段强势，跟他一起去肯定能帮上忙。哪怕是为了你，他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江延琦头垂得更低了。
那天和楚老说开之后，她的情绪反而更低沉，睡眠质量也完全没有改观，失眠甚至更严重了。她知道自己不对劲，想跟俞桁谈谈，可惜俞桁根本不回楚家。
“我知道了。”
江延琦挂了电话，安慰自己，至少还有个理由光明正大地等他。
凌晨三点，俞桁推开了楚家大门，他气息很淡，灯都没开地径直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仰头灌了一口，出去的时候才看见客厅沙发上坐了一个人。
他愣了愣，伸手按了开关，客厅的吊灯瞬间把整个空间照得通亮，江延琦背脊笔直地坐着，亮灯的时候微微侧过头，挡了下光线，然后才站起来面对着俞桁。
俞桁蹙着眉问。
“有事？”
江延琦感觉到，俞桁对她的态度变了，说不出来是什么样的改变，好像在一夕之间，他又从那个对她百般呵护的俞哥，变回了最初见面时试探又抵触的俞桁。
她想起那天楚老说，当他觉得自己得不到的时候，就会强迫自己克制。
原来他克制起来就是这样的。开始俞桁对她也是这个态度，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可是现在她就受不了，总觉得一切都不该是这个样子，可她满腹的话此刻一句也说不出来。
太难受了。
江延琦握着拳，还是决定先把楚羡拜托的事情解决。
“楚美人说，她想和你一起去XZ。”
俞桁那一瞬间的表情，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了然，他手臂上青筋暴起，用力之大好像要把啤酒罐都捏碎。
之前楚羡就给他打电话说这件事，他其实不想让楚羡过去，但是他又太了解楚羡的为人，即便他不同意，她也会自己偷偷跑过去。XZ局势不是很好，让她一个人还不如自己带着，至少放心一点。
当他看见江延琦的时候，心里还存了一丝念想，也许她是有话想跟他说呢？也许她只是单纯地在等他呢？可她一开口就打碎了他的幻想，他还是想得太多了。
俞桁讽刺地笑了下，短促得她还来不及觉察。他把啤酒罐放在桌子上，朝她点点头说。
“江延琦，就到这儿吧，这件事就当还了咱两之间的情分，哦，也就是我自己觉得有情分在吧。”
他朝前走了几步，让江延琦更加清楚地看见他俊美无双的脸，和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
“两清了。”
俞桁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头也没回地走了。
江延琦脸色惨白，整个人像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想开口叫他停下，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全身好像只有眼睛能动，然后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从自己面前离开。
明亮的客厅就如一个巨大的牢笼，把她紧紧困在里面，她站在光下，却只感觉黑暗如影随形。
她知道还没有天亮，但她从没有像这一刻一样期待太阳重新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