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香港华商主体的来源
(一)早期香港华商主要源自内地
近代香港居民绝大部分来自广东沿海地带。100余年内,曾出现过多次较大规模的内地人口、资产迁港潮流。
在香港经济开始运转之初,即有小商贩从附近东莞、归善(今惠州)、新安等县迁入,经营很兴旺。早期香港买办原来活跃于珠江三角洲地带,到港后结成买办世家和具有浓厚地域特色的排他性买办集团。香港开埠不久,已有买办自立行号,开始兼有商人身份。[1]这些人是香港华商的起源。
太平天国运动时,华南局势动荡,许多人逃港避难。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英国割占九龙,港埠得以扩展,贸易与航运皆蒙其利,吸引了更多的华人前来寻找机会。在这些移民中,许多是举家迁徙的,与早年几乎全是只身赴港的情形已大为不同。内地行商、富户到港后,即买地开店经商谋利,使香港出现了开埠后“仅见的蓬勃现象”[2]。又因美国和澳洲发现金矿,内地经由香港出国的人数激增,也刺激了华商社会的兴旺。
随着香港与南洋、北美一带航运的开拓,商贾往来渐繁。华商成功地运用传统的经营方法,把远洋贸易和中国沿海贸易连接起来,这就是沟通南北洋交往的南洋庄和横贯东西方向的金山庄。它们分别代表着来自潮汕平原和珠江三角洲的商人势力,并构成港商的中坚力量。如潮汕人陈宣衣、高楚香分别在港岛创设乾泰隆和元发行,开了南北行业之先河;[3]新会人李升于1854年避战乱举家迁港,经营礼兴号、和兴号等金山庄,富甲一方。[4]
19世纪末,香港已成为东方最大的转口港。华南商民赴港设栈经营、拓展业务的情况大为增加。为了适应中外贸易频繁、外埠及广东内地各乡汇兑之需日增、香港本埠金融调节之需愈殷等情况,创立了香港银号,其业主以粤南海籍人最早、势力最大,顺德、四邑人次之。[5]此时,香港也是内地居民移往海外的主要转运站,如1883—1898年,华人经香港出国者近100万人,同期从海外返回香港和内地的华人,每年带回香港的财富估计在千万元以上。[6]这为香港华商资本的原始积累起了极重要的作用。
香港华资最早萌生于商业(尤其是从事于国际转口贸易的行业),是由香港自然地理位置和近代中外经贸关系所决定的。广东毗邻香港,素来商业气氛浓厚,粤商向外发展非常突出。如《潮州府志》记载:“潮民逐海洋之利,往来……如履平地”[7];广州《七十二行商报》发刊词宣称粤地可谓“天然商国”[8]。开埠后的香港正好给了粤商向外拓展和大展身手的机会,地利与人和的特殊背景,有利于其在港捷足先登。而主要脱胎于粤商的港商亦继承了经商的传统和擅长,以经营转口贸易奠定了发展的基础。纵观港商历史,出身粤籍者始终居于主流,早期的港商甚至就是粤商在海外的一个分支。在清末,粤商许多人兼有港商、侨商的身份,在海外从事商业活动,据闻其“营业于香港者不下一二十万人”[9]。而按香港人口统计,清末时最多也不过40万人,这充分反映了早期香港华人来源的地域集中性、华人社会的高度商业化及粤商在港的优势地位。
港沪航线开辟于鸦片战争后不久,吐纳北方货客。但沪商涉足香港相对较晚,起初主要限于银行、保险、医药等行业,如中国通商银行香港分行于1901年2月开张;[10]上海永年人寿保险公司、中法药房和五洲大药房等驻港经理处,也在20世纪初建立起来。[11]
民国成立后,内地军阀割据,连年混战,“贫者感生计之困难,富者苦兵匪之蹂躏,自不得不为避地图存之计,而以香港为宣泄之尾闾”[12]。每次动乱都会引发逃港潮,如1911年11月,广东民军起义,合省震动,富户人家纷纷迁逃香港;[13]1919年夏,龙济光军与滇、桂军在广州连战月余,市民每日逃港者达八千人之多。[14]驱龙成功后,粤省长出示劝告商民回省复业;[15]1923年,广东战事绵延几至一载,“富人多避港澳”[16]。此时,香港华人数量已达80余万人,比辛亥前增长了1倍。[17]许多腰缠万贯的清朝遗老遗少、失意官僚政客等,也加入了新移民的行列,如许应骙之子许秉璋、骆秉章之后裔骆绪初、冯溥光父子、梁宦、陈望曾、陈伯陶、苏志纲等,拥有巨资,一切经营,如地产、银号、南北行庄等,莫不长袖善舞,获利不赀。[18]唐绍仪等创办的上海金星水火保险公司,朱庆澜、温宗尧等倡办的上海兴华制面公司也设立了香港分公司。[19]
国内各地商民视香港为“世外桃源”,纷纷前去投资创业。如20世纪30年代初,广州石印业蓬勃一时,各大厂均增设香港分厂,达到该行业的“黄金时代”[20];织造业为香港最重要的工业,所用粗纱多为沪产,该行业在20世纪30年代初渐臻发达,“主事者多来自上海”[21]。香港报纸杂志上充满内地企业五光十色的商业广告,仅据笔者粗略统计,民初粤沪华商在香港新创建的分支企业即数以百计。其他如北京盐业银行、同仁堂、达仁堂;天津同裕堂;厦门淘化大同罐头公司;梧州西江航业公司,也在港设了联号。可以说,此时港商的来源已扩大到全国范围。
抗战前期,由于香港置身于战争之外,地位“稳固而保险”,遂成为内地资本大迁徙的重要目的地之一。首先兴起的是上海工商企业的迁港潮。当沪战发生时,上海资金已有流港之征象,及上海沦陷后,许多高等人士迁港作寓公,将存款移往香港,“故上海资金源源流港”[22]。除了银行和商店外,迁港数量最多的是工厂主,他们或建分厂,或设分行所,也有不少将整个企业迁港营业的。[23]广东工商企业的迁港潮继之于后。1938年10月,广州等地沦陷,粤商大批入港,其规模宏大,涉及面宽广,包括机械、织造、小五金、制药、火柴、抽纱、制漆、电筒电池、食品、金融、餐旅、爆竹、草席、印刷等诸多方面。这种情况,促使香港华资经济“大见蓬勃”,各业经营“异常发达”[24]。
据战时《大公报》调查材料,内地逃港人群中,拥资100万元以上者计有500余人、拥资1000万元以上者有30人、拥资亿元以上者3人,这些人移居香港后继续经营工商业。[25]省港线成为中国外贸的主要途径,香港的贸易“超过从前黄金时代”[26]。内地大量游资抵港,香港金融时常异常活跃,又成为金融枢纽。商民猛增对港英政府的税收亦十分有利,香港西商会分析认为:以沪粤为主的内地工厂和商行大量迁港,推动了本埠工商经济的大发展。[27]
日占时期,香港的社会经济遭到严重破坏。抗战刚结束时,香港进出口贸易和工商业均不景气,尤其是资金和人才极缺,故“未能恢复战前的繁荣状况”。但大规模内战爆发后,香港再次获得内地人才、资金、技术设备的挹注。首先是豪门、富商携带巨资迁港。1946年由广州私运香港之白银估计价值400万美元。[28]此后几年内,从内地流入香港的资金约达5亿美元。[29]其次是内地各大厂家都在做迁港之准备,从1947年起,上海、江浙一带的商帮、金融巨子、大厂商已有不少南移,他们带着称雄于内地的资财,举家迁港,展拓新的地盘。[30]正是得益于及时融入内地资源,港商才得以较快地摆脱不景气之阴影,并为后来的经济起飞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二)海外华侨亦为港商的重要源泉
港商和华侨有不解之缘。在近代中国,人们通常将港商亦视作华侨,因为香港被英国统治,属于“海外”范畴;华侨商人祖籍大都源于粤闽,多经由香港北上投资,故人们习惯上将其与港商视为一体。但实际上两者在严格意义上仍有区别,只有在香港投资经营后,侨商才具有或兼有了港商的身份。
清朝末年,华侨回国投资形成高潮,由于香港具有特殊的地理、交通位置和优越的港口、商贸环境,是一个理想的桥头堡。华侨商人看中了这一点,认为“海禁即开,环球互市”,香港乃“航路转枢之中点,商务之旺未有穷期”[31]。一时富商巨贾创设大公司接踵不断,并与向内地的展拓紧密相连,如四邑轮船公司、省港轮船公司、中国轮船公司;先施、光商、真光、永安百货公司;源安、源盛洋面火烛保险公司;广东南洋烟草公司、广生行化妆品公司等,真可谓“商务日兴,工艺蒸蒸日上”[32]。
进入民国,华侨对香港的投资仍方兴未艾,尤其是银行业异军突起。1912年,旅美华侨陆蓬山等集股轫创广东银行,是为香港首家注册成立的华资银行。随后,香港工商银行、华商银行、康年储蓄银行、东亚银行、国民商业储蓄银行、嘉华储蓄银行、金华储蓄银行、永安银行、香港汕头商业银行等,接踵成立。它们由华侨投资,在香港注册,总行设于香港,但业务都伸展到内地,建有不少分支行处。此外,新加坡四海通银行、和丰银行(1933年改组为华侨银行)等也创建了香港分行。[33]20世纪30年代,港粤系和福建系的华资银行活跃于闽广及南洋一带,是华侨金融之枢纽,负有沟通海外侨胞和祖国经济联系的使命,因而被时论称为“华南财团”[34]。
华侨在香港的其他投资也很多,较重要的如集资购械设厂试制胶鞋底,推动了省港树胶业的迅速发展;[35]余仁生、余道生等在港岛收购经营大片地产;[36]华资创办的新南海轮船公司、大新百货公司、先施化妆品公司、马玉山糖果饼干公司、二天堂药品化妆香品厂、维新织造厂、大东酒店、亚洲酒店等,都有较大影响。
1937年出版的《香港华人名人史略》所列工商界人士闻人中,即有相当部分源于华侨。而马应彪、陆蓬山、郭乐、郭顺、简照南、简玉阶、马玉山、蔡昌、蔡兴、黄焕南、胡文虎、韦少伯、区伟国、陈少霞、刘鸿基、余仁生等,都因在港拥有宏业或长期经营,成为港商中之佼佼者。华侨的大量投入,更加壮大了香港华商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