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北美印第安人建立的最早城市：卡霍基亚遗址东圣路易斯区的再发现和大规模发掘

托马斯·艾默生（美国伊利诺伊大学伊利诺伊州考古调查所）

卡霍基亚（Cahokia）是欧洲人到来之前美国本土最早、最大的政治中心。这一早期中心及其附属遗址位于肥沃的密西西比河洪泛平原和高地，靠近今天美国大陆中部的圣路易斯市。几条主要河流在此交汇，造就了此地丰富多样的地形地貌。在历史上，这一区域通常被人们称为“美国底部平原”（American Bottom）。

卡霍基亚的出现标志着考古学上的密西西比文化（Mississippian Culture）的开端。密西西比时期的农业发展进入全盛，出现大型村庄聚落、诸如酋邦等复杂的社会政治组织形式、大型纪念性土制建筑物，并建立起一个广阔的贸易网络，同时还出现了丰富的象征与宗教艺术形式，以及不断加强的政权暴力体系。这些在公元1050年前后形成的文化模式一直在美国东部的温带森林和草原地区占主导地位，直到16世纪欧洲殖民者的到来。部分学者认为，卡霍基亚是这些分布广泛的密西西比遗址文化的母体。

在通常所谓的大卡霍基亚地区（Greater Cahokia），我们识别出至少三处大型祭祀区域。卡霍基亚和与其相邻的两处市民礼仪场所——东圣路易斯（East St.Louis）和圣路易斯（St.Louis）——形成一道绵延14公里的东西向狭窄长廊，构成大卡霍基亚地区的政治管理中心，或者叫都城区（Capital Zone）。东圣路易斯土墩遗址环抱密西西比河河岸，1811年，这里据称发现了45个土墩和不计其数的小型人工台地，形成一个约1英里的半圆形区域。从圣路易斯的26个土墩金字塔开始，这些土墩耸立在河岸两侧，经由一系列连续的土墩和居址，向东延伸至卡霍基亚集中堆积的120个甚至更多的土墩遗迹。卡霍基亚的祭祀区由高达30米的宏伟中央金字塔和面积超过20公顷的大广场组成，周围环绕公共活动场所、寺庙、贵族建筑和居民区。我们推测这三大祭祀区域在公元11世纪和12世纪是组成城市政权之重要力量的社会和政治大本营。

公元800年之前，大量小型农业村落散布于这片区域，还缺乏统一的社会、政治与宗教管理。公元11世纪中期发生的大事件——罗曼期（Lohmann phase,1050—1100年）的“大爆炸”标志着卡霍基亚的诞生。接下来的一个世纪里（斯特林期，Stirling phase,1100—1200年），一个大卡霍基亚地区的政治管理中心覆盖了14.5平方公里的区域。它包括超过200个土墩——今天美国本土最大的土墩、带台阶的僧侣墩（Monks Mound）即为其中之一，大量礼仪广场、纪念柱、取土坑、稠密的贵族与平民聚居区，以及超过15000人的人口。围绕着这一中心区域，有数以千计的单户农庄及附属性的市民礼仪活动中心。在卡霍基亚发展的高峰期（1500—1300年），人们在距离僧侣墩25公里或一天脚程的地方新建了14个多墩中心。考古学家们推测这一大都市区容纳了4万—5万人。人口增长模型显示，考虑到前密西西比时期相对较低的人口密度，只有来自广阔地域不同族群的大规模移民才能带来如此大量的人口，而锶同位素研究也确认了大规模移民的存在。到公元1300—1350年，大卡霍基亚地区衰败并被废弃。

尽管之前的文献记录了大量前哥伦比亚时代的土木工事、许多寻宝式的古物发掘和20世纪早期的科学发掘，地方学者还是不愿意承认大卡霍基亚地区的政治规模和社会复杂性。“美国底部平原”地区的史前晚期本地政权通常被认为是大量分散而独立的组织形式，与公元16世纪第一批欧洲探险者在美国东南部地区观察到的情况类似。卡霍基亚为统一政权或实质上已然形成城市的可能性遭到质疑。

学者们在这一问题上犹疑不决，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由古至今圣路易斯的发展给大卡霍基亚造成大规模破坏，今天的圣路易斯市已有近300万居民。至19世纪末期，圣路易斯祭祀区域已被完全破坏，东圣路易斯祭祀区有超过45个土墩被夷为平地。而在卡霍基亚，只有中心区域留存下来，今天成为国家遗址公园。考古学家也只是在卡霍基亚进行过小规模调查，在另外两个区域还没有任何活动。20世纪60年代，一条穿过东圣路易斯遗址中心区域的州际高速公路计划便是遗址破坏工事的明证。

21世纪初期，东圣路易斯区的道路工程亦带来大量的建设和破坏，但伊利诺伊大学还是在此地有重大发现：遗址中央祭祀区的部分核心区域仍然封存在现代基建路面和建筑地面下，保存完好。发掘揭露出79座建筑及100多道围墙、篱笆和柱廊，一片小型仓储建筑群，55根纪念柱（其中一根带有人牲遗骸）,5处土墩的地基，以及断代为密西西比时期的许多篱笆残片。由此，这次发掘成为东圣路易斯遗址可能仍然在现代城市的碎石堆下封存完好的第一个证据。

2008年，伊利诺伊州立考古调查组（Illinois State Archaeological Survey,ISAS）开始发掘位于东圣路易斯区一处废弃的现代工业区地下3米、面积达300公顷的未探索遗址区域。在历经近40个月、前后有上百名组队成员参加发掘后，共揭露出中央祭祀区核心区域之外14公顷的居址区，发现近6300件文化遗存，其中包括近1400座建筑、55根纪念柱、19个大型祭祀坑、许多人类遗骸以及一处脊顶墩（ridge-top mound）的地基。这样大规模的居址和祭祀景观为了解大卡霍基亚的发展与衰落提供了新的视角。虽然我们最近才开始对近百万件器物进行分析和田野实测地图、照片、笔记等资料的整理，一些结论已经显而易见。

“大爆炸”理论得到验证：经过规划的东圣路易斯

我们的同事蒂姆·波克塔博士（Dr.Tim Pauketat）很早以前便提出了关于大卡霍基亚地区崛起的“大爆炸”假论，即它是一个突发的历史事件，而非缓慢而漫长的进化历程。在考古学的时间轴上，卡霍基亚是突然出现的，而东圣路易斯遗址完美地阐释了这一点。公元1050年之前，东圣路易斯只有一些小型农业聚落，它们以家庭为单位形成茅屋群落，沿卡霍基亚湾河岸分布，此时还没有出现公共的、贵族的或礼制组织存在的任何证据。到1050年，这些小型村落突然被遗弃，并被新的、经过规划的庞大社区所替代。

在一代人的时间内，随后的密西西比罗曼期统治扩大至整个东圣路易斯地区，兼并了之前无主的空地。在这一区域南北轴线的大概中心位置有一大型脊顶墩，周围环绕祭祀堆积和多样的丧葬活动场地。建筑的标准化朝向，以及神圣建筑与住宅的特意区分，说明主持建造者在动工之前已有一番宏观规划，此片区域绝不像早期村落那样自发形成。特殊建筑、纪念柱、露天广场和土墩的精心安排，构成了东圣路易斯区的主要特征。在罗曼期不到一代人的时间里，这里从之前林地村落生活的数百到一千人，迅速增长到一万到一万两千人。

包含专有产品和专业化作坊的贵族聚居区

对卡霍基亚遗址的发掘虽然也揭露出居住区域，但并没有发现贵族使用的或外来的材料与建筑。东圣路易斯的情况则大大不同，特别是在物质文化、建筑和组织形式都趋向同一的斯特林期。礼制和贵族建筑被严格安排，与其他特殊用途的建筑一起，聚集在被抬高的脊顶区域。

贵族和礼制建筑的密度在特殊建筑集中发掘区最南端明显增长。包括分布在紧凑网格内的平面矩形贵族住宅，大、中、小型的圆形桑拿浴室和贵族集会厅，储存常见材料和多余食物的小型仓房，以及可能是贵族寺庙或神殿的“T”形建筑。很多建筑都属同一时期，显现出前所未有的仪式与贵族活动之间紧密的空间联系。

大量专门化的海贝饰品、玄武岩斧、烟斗石耳环和宗教雕像作坊都属于斯特林时期，而更引人注目的发现当属那些精美的贵族用品与外来物品，包括大型石刀、石锄、铜制品、珍稀动物、彩色颜料和矿物，以及来自密西西比河下游河谷地区的箭镞和陶器。

在大卡霍基亚地区，仪式用品的密集出现、专门化的作坊和建筑，以及数量丰富的外来贵重材料，均为东圣路易斯所独有。这种贵重的和宗教属性的物品以及建筑的集中似乎说明了该地与相邻区域间严格的等级区分，显示出社会与政治阶层的强烈分化。

东圣路易斯与卡霍基亚的衰落

公元1200年前后，大卡霍基亚地区突然人口锐减，许多祭祀场所被废弃，土墩建造活动明显减少，浴室、寺庙、贵族“T”形建筑、纪念柱和包括雕像与象征性陶器在内的宗教圣物纷纷消失。长期以来，造成这些转变的因素一直不甚明了，直到东圣路易斯遗址的发掘。1200年前后，一场波及范围甚广的毁灭性大火横扫了这一地区，此后人们再也没有回来重建家园。宗教清洗和暴力冲突都可能是引起这一毁灭的原因。虽然起因不甚明了，这场灾难的结果却是决定性的：大卡霍基亚地区的第二大祭祀区遭到了永久性破坏，同时发生的还有宗教行为的彻底转变和人口的急剧减少。至于它到底是天灾（自然的偶发的事件）还是人祸（政治或宗教动乱），仍无法确认。

总而言之，已经进行的几次大型发掘显示，这片区域在破土动工之前经过精心的布局和规划，将贵族、丧葬、宗教和家庭进行了各自独立的空间划分。此外，我们的研究揭示出盛行于大卡霍基亚居民中的主要等级区分，而在邻近的其他贵族聚居区，也发现了贵重物品群。最后，我们现有证据说明大卡霍基亚地区在公元1200年前后发生的剧变可能与毁灭东圣路易斯区的灾难密切相关。我们对东圣路易斯区的初步研究证实了早期的一些假设——大卡霍基亚是存在于公元11-14世纪的独特的北美本土城市政权，由此颠覆了长期以来关于北美洲城市化历程的一些理论。

项目负责人简介

托马斯·E.艾默生为美国伊利诺伊大学草原研究中心（Prairie Research Institute）伊利诺伊州立考古调查组（ISAS）主任和人类学兼任教授。毕业于威斯康星大学，并致力于环境考古研究。主持了美国北部和挪威系列田野考古项目之后，作为首席考古学家在伊利诺伊州历史保护署任职十年。1994年在伊利诺伊大学获得了主持运输系统考古项目的职位，并在2010年被任命为新成立的伊利诺伊州立考古调查组首任主任。2013年荣获伊利诺伊州首位州立考古学家称号并成为东圣路易斯考古遗址移位保护项目首席研究员（2008年至今）。最近还获得联邦公路管理局颁发的杰出环保奖（2011年）和人类环境倡议模范奖（2010年），并获2014年度伊利诺伊州立考古调查组终身成就奖和美国中西部考古联盟授予的杰出终身成就奖以及由国家职业考古学家注册局颁发的2014年度麦吉姆西—戴维斯杰出服务奖。

托马斯·E.艾默生博士目前已经写作或编辑了18本著作和125篇论文和书的章节。他最近在卡霍基亚遗址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人口迁移在锶同位素上的证据（《考古科学》第44卷）、仪式中黑色饮料的消费（《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刊》第109卷）、烟斗石地理溯源（《美国古物》第78、68、65卷；《考古科学》第39卷）以及美国大陆中部族群形成过程、宗教和战争方面的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