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金刚门 The Adamant Door
在一个春天的早晨，天气晴朗，有个乡村少年拿了屋子角落里的鱼竿，准备去路边的小溪里碰碰运气。他的名字叫休。休站在青草茸茸的河岸上，把钓钩抛进广阔的水面，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很多男人大声合唱的歌声。很快，他看到有一个团的士兵行军经过这里。他们都穿着红白相间的军服。有一个军官穿着红白相间、镶着金边的军服，骑马在前面带队。
他们停了下来，在小溪边解散了队形。年轻的士兵们又喊又叫，急吼吼地冲到水边，解开鲜亮外套的领子，从阳光晒黑的脸上洗掉尘土。中士们则聚在一起聊天。带队军官的马大口大口地喝水，还东张西望，口鼻中喷出飞沫。男人们互相帮助，把战友背上的背包卸下来。
休专注地看着这些快乐的年轻人，心想：“当士兵可真棒！”他有多快跑多快地冲回了家里，急切地恳求妈妈让他参军入伍。最后妈妈终于妥协了，他就跟着这些士兵走了。
就这样，休成了王国的一个士兵，和别人一样，有了一套红白军服、一个背包和一顶闪闪发亮的皮帽，帽子上还有一颗璀璨的银星。没多久，他就明白了，士兵的生活就是躺在地上睡觉，裹在毯子里发抖，看着天上的星星周而复始地移动，听夜风呼啸而过。
后来，又有一个少年来登记参军。他叫乔斯林，和休一样的年纪。休很快就和他成了最好的朋友。乔斯林是山地人，身材纤细，一头金发。休则是平原上的人，个子又高又壮，皮肤比较黑。他们是全军年纪最小的，又是挚友，经常在马路上并肩行军，分享生活中的快乐和烦恼。
一个夏天的夜晚，群星璀璨，士兵们在王城郊外的田野中露营。他们都躺下睡觉了，王宫里的大钟却突然发出警报，没完没了地响起来，打破了夜晚的宁静。天已经很晚了，营地的篝火差不多已经熄灭。士兵们在黑暗中醒来，抓住彼此的胳膊，七嘴八舌闹哄哄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时，一阵马蹄声来到近前，城里的信使到了，他带来消息说，战争即将打响，他们这个团必须马上拔营启程，赶往王国的边境。很快，新鲜的树枝被扔在余烬中，让整个军营充满了火光。军号声穿透喧闹声和钟鸣声，在夜空久久回荡。
左！右！左！右！士兵们奔赴战场。到了晚上，他们来到了古老的村庄，发现其他部队的士兵已经睡在谷仓里了。他们走过孤寂的森林，点燃枯枝加热晚餐。他们唱着歌，走过金色的麦田。很快，村庄和田野变得稀少，大地上一片寂静。这个军团的士兵们发现他们已经来到渺无人烟的大片荒野边缘。无数的军团在那里扎营，篝火在夜晚闪烁，就像散落的一千颗星星。
在几里之外北方的荒山上，燃烧着敌人的篝火。
到了双方交战的那天早上，红红的太阳升了起来，悬挂在褐色山丘和荒野洼地上方，空气凝滞，扁扁的灰色云朵一动不动，低挂在天上。嘀嘀哒嘀哒！嘀嘀哒嘀哒！军号不断吹响。步兵们一个团接着一个团向前行进，平原在他们脚下颤抖。骑兵们在步兵后方集合。军鼓敲响，红白军服的士兵们冲向荒野。战斗刚刚打响，这片荒芜的低洼地就好像变成了一个铜杯，被敲得叮当作响。
敌方士兵穿着黑白相间的军服，戴着闪亮的皮帽，帽子上有颗闪亮的金星。
年轻的士兵们冲向战场，并肩战斗。休和乔斯林也向前冲去，就像一条支流从岸边缓缓汇入湍急的河流，一开始还能顺着河岸静静流淌，但很快就被河中央湍急的流水搅到了一起，抛上抛下、动荡不停，他们也被深深地卷入了战斗的浪潮之中。他们打着仗，却像在做梦一样，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在猛攻荒野上一个青草离离的小山丘时，休被穿黑白军装的敌军俘虏了。但乔斯林英勇地杀出一条路来，冲到他身边救了他。很快敌军就放弃了双方拉锯的地点，红白军服的队伍准备占领这个山头。
天快要黑了。大片充满威胁意味的乌云像浪潮一般从地平线涌出，布满了东方的天空。一阵冷风抢在乌云前面，带来了雨水。突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一场可怕的暴风雨降临在荒野的战斗之上。在雷声和混乱的掩护下，黑白军服的士兵再次占领了山丘。咆哮的大风裹挟沉重的雨点吹打着士兵们的眼睛，他们很难看清眼前的情况。
在狂风暴雨的黑夜和战斗的混乱中，休和同志们被冲散了。突然，他发现自己已经脱离战场，就剩孤身一人了。夜晚一片漆黑，狂风暴雨的声音裹住了战斗的喧嚣，年轻的休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才好。
回到战场，找到战友，和他们并肩作战到最后一刻，这是他的职责。可是，这个少年士兵已经筋疲力尽，身体也颤抖得厉害。他没有力气和勇气回到陷入重围的朋友之中，竟趁着黑夜逃离了战场！休跑了一会，就看到前方出现了一座牧羊人的茅屋。它的屋顶已经没有了，只剩下废墟。他就藏到屋里，躲避外面的战斗和风雨。
一整个晚上，他都躺在石头地板上，沉浸在瑟瑟发抖的睡梦之中。但黎明还是把他唤醒了。他悄悄来到窗边，看荒野上怎么样了。
一切都静了下来。荒野里已经没人打仗了。黑白军服的士兵们在离他较近的小丘上安了营帐。敌军的马队正在看守由几百个红白军服士兵组成的方阵。
突然，休听到远处传来了鼓声。他从房屋缝隙里向外看去，看到很多绝望的俘虏排队从这经过。一个穿着黑白军服的骑兵得意洋洋地骑马走在前面，休队伍里的鼓手跟着他，伤心地击着鼓。而那些在需要他时被他抛下的战友，都筋疲力尽地走在后面。乔斯林也走在他们中间。他的军帽没了，两条胳膊被绳子绑在身后。
悲哀和羞耻的黑色潮水涌上了他的心头。脱队的士兵痛哭起来，他知道他再也无法回到战斗中了。他承受不了被战友们当成逃兵的后果，不然，他现在就想跑出这间茅屋，和他们一起当俘虏。
当鼓声消失在荒野的寂静中时，休发现墙上有颗钉子，挂着一件牧羊人的工作服，还有一顶宽边帽。他脱下军服，换上了这身装扮，在夜里最黑暗的时候离开了茅屋，悄悄地穿越了这片荒野。敌军胜利了，他不敢回国，就逃到西边一个王国去了。
不久后，他来到一个村庄。这个村子在一座山的山脚下，山顶有一座被毁掉的塔楼。他就在村里帮人收割麦子。
至于乔斯林和其他战友，他们所有人都被押送到敌人的国家，投进了监狱，等待换取赎金。
一天中午，休和其他干活的人在绿树荫里休息，问起山上那座毁坏的城堡。
“那座城堡，”一个割麦子的大个子用“这件事情很重要”的语气说道，“是一位骑士在几个世纪以前修建的，全国的人都知道他是个魔法师。据说里面隐藏着一个宝藏，但没人敢进去寻找，因为那些去了的人——”
“再也没有回来！”另一个割麦子的人喊道。他是个瘦高个，细细的腿，两只大耳朵红通通的。
“以前曾经有个勇敢的冒险家进去找宝藏。”一个鼻子尖尖的男人说道。他一绺绺头发留得很长，好久没修剪了。“我们看着他爬上那座山，看着他进了城堡，然后，突然，我们听到了——”
“一声惨叫！”大个子和红耳朵齐声说道。
“之后他再也没有回来。”另一个人摇头说道。
“天哪。”休叫道，“那么你们觉得是什么东西在守卫宝藏呢？”
“这个嘛，既然你问了，我就告诉你，”大个子说，“是一头三脚龙。”
“三脚龙？”休疑惑道，“先生，请问什么是三脚龙？”
“三脚龙就是一种只有三条腿的怪物。”大个子道，“它的身体是三角形的，扁扁的，一条腿在前面，就在它的长脖子下面，两条腿在后面。它粗短的腿就跟象腿一样，身体就像乌龟，长着双排牙齿，脾气坏极了。这是我从一本书里看到的。”
“别提你的书了，”红耳朵说，“先生，三脚龙根本不像你说的那样。它应该是两条腿在前面，一条腿在后面。脖子总应该安在肩膀上，不是吗？你看，年轻人，三脚龙就靠一条后腿蹬地，速度快得吓人。这我可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大个子有些不高兴。
“这是我曾祖母第七个儿子的第七个儿子告诉我的！”红耳朵得意洋洋地大声说道。
“去你的第七个儿子的曾祖母！”大个子喊道，“我的书可是大字本，有最棒的插图！”
“呸！”红耳朵说。
“呸你，呸你那第七个儿子的曾祖母——”
“朋友们！朋友们！”尖鼻子插话道，“干吗要为这荒唐的三脚龙吵？你们都错了。这座城堡闹鬼！里面有一个非常危险、可怕的巨人鬼！全天下都知道那里面闹鬼。”
“谁说的？”大个子问。
“他们说的。”尖鼻子回答。
“去你的他们、他们都说，”大个子连语法都忘了，生气地喊道，“那就是三脚龙！”
“那是巨人鬼！”尖鼻子也叫了起来。
很快这里就开始了人人参与的吼叫比赛，有的人赞同大个子，有的人赞同红耳朵，有的人赞同尖鼻子。还有一些人既不相信有三脚龙，也不相信有巨人鬼，对持这两种看法的人非常轻蔑，但突然他们自己争吵起来，争的是城堡里到底是一只无影怪、长翅膀的幻形妖、灵敏的长须吼还是可怕的恶魔。他们吵得如此激烈，以至于没过多久红耳朵和尖鼻子就打了起来，其他割麦子的伙伴费了好大劲才把他们分开。
“一个宝藏！”休心里暗暗地想，“啊，要是我能找到宝藏，就能把乔斯林和战友们都赎回来了。”然后，他又忐忑不安地想起了三脚龙、巨人鬼、长翅膀的幻形妖、咆哮的长须吼和恶魔。
要是遇到这些人类都不敢看的生物该多可怕呀！但是乔斯林和战友们都成了敌人的阶下囚，处境又该是多么凄惨！他们在荒野奋战时，他却没能和他们并肩作战，让他们失望了。有了城堡里的宝藏，他就能把他们救出来——这次他还会让他们失望吗？
一瞬间，这个没了队伍的年轻士兵勇敢地挺直了肩背，抬起双眼望向天空。他决定明天一早就去寻找宝藏。
第二天阳光灿烂，一滴凉凉的露水还在树叶上闪光，村民们就聚集到公用的水井旁，一起为休送行。他们心里又是怀疑，又是难过，和休握了手以后，就看着他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走上了山，身影消失在树林之中。没过多久，大家就看到快到山顶的山道上渐次点起了蓝色的信号烟。他们又焦急地等了一会儿，突然城堡废墟里传来了一声狂野的长号。
“天哪，三脚龙抓到他了。”大个子说。
“你说的是巨人鬼。”尖鼻子纠正他说。
很高兴告诉你，他们俩都错了。城堡里的情形是这样的——
休提着一盏村里拿来的旧灯笼上山，爬到半山腰时，从梣木上砍了根合适的树枝，给自己配备了一根结实好用的棒子。然后，他来到废墟的大门前，从门口的荆棘丛里挤了过去，走到没了屋顶的墙里头。里面已经长了好几棵树，虽然树叶子还是绿绿的，但时不时就有一片树叶静悄悄地飘落在地上。在长满树木的庭院中心，有一道宽阔的阶梯通往底下的黑暗，上面长满了苔藓和根系很浅的灌木丛。
休紧紧地抓着手里的木棍，沿着木头阶梯走了下去。阳光在他背后消失，前方绿色的苔藓不再生长，泥泞的石头缝里长着一丛丛质地像皮革一样的毒蘑菇。突然，他发现自己正面对着一扇巨大的、有尖拱的门。一扇用最黑的金刚石做成的门。拱门上用古老的字体刻着一个传说：
——要得到宝藏，必须战胜里面的一个强敌。
门后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吼叫。“它肯定就是那头三脚龙了。”休的心脏砰砰地撞击在他的肋骨上。他鼓起了全部勇气，推开了这扇金刚门。
他一把门推开，里面的嘶吼一下拔高调子，变成了尖叫。原先用魔法封锁在山洞里的一股狂风呼啸着冲出金刚门，顺着楼梯通道吹到了太阳底下。平时正是关在这里的这股狂风发出嘶吼，让山下村庄里的人个个摇头，不敢前来。
休勇敢地走进黑暗中，把闪烁的灯高高举在头顶，准备去面对里面的强敌。穿过宽广的大厅时，他听到了古怪的声音，像是三脚龙在步步逼近。但很快他就发现，那只是自己在黑地里走路的回音。走过长长的隧道时，他又听到了呼吸声和轻轻的说话声，就像是巨人鬼的叹息。但他很快又发现，那不过是小溪流水从某处高墙上淌下激起的回声。休不断向前走去，一时把两颗闪光的石头看成幻形妖的眼睛，一时又把一块有点圆的怪石头看成无影怪的身躯。当他发现自己搞错时，忍不住轻轻地笑出声来。
过了一会儿，他甚至不会再时时回头，看身后是否跟着一头长须吼或恶魔了。
很快，休就听到了奇怪的丁零当啷的声音。这声音不断地响着，就像是一条小溪在涓涓流淌。片刻之后，休打开第二扇尖拱门，走进了一个明亮的房间。他站住了，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金币喷泉。
这个房间又高，又宽敞。屋顶和墙壁都是用最黑的金刚石砌成的，里面还掺着黄澄澄的金粉，星星点点地闪着亮光。天花板上悬着一盏永不熄灭的金刚石魔法灯，散发着金色的光芒。对面墙的高处有个金星形状的缺口，不断向下倾泻着丁零当啷的金币瀑布，就像一个大喷泉。金币雨下方是一个半圆形的盆，几根雕着奇怪花纹的柱子支撑着盆底。这个盆承接着金色的洪流，丁零当啷的金币在满当当的盆里起伏颠簸，像池塘里的水一样冲刷着边缘。盆的边缘雕刻着正在光荣劳动的人——一个农民在播撒种子，一个农民在捡拾麦穗，一个铁匠在火炉边打铁，一个工匠正在用一块无瑕的石头雕刻漂亮的雕像。
休驻足查看这些金币，发现它们都是古时候的金币，上面都是一些古老的、被人遗忘的国王头像。
他用金币塞满了口袋和帽子，然后又发现了第三扇金刚门。推门出去，他一下子被山上的阳光照得睁不开眼来。太奇怪了，他之后根本没有看到背后的石头墙上有这扇门！
但里面的强敌会是什么呢？他没有看到三脚龙、巨人鬼、长翅膀的幻形妖、长须吼、无影怪或恶魔。但是铭文说了，他必须战胜一个强敌。突然，休举起双手，狂喜地大叫一声。他已经明白了奥秘所在。
原来这是老骑士开的一个智慧的玩笑。要战胜的敌人是恐惧，“里面的强敌”指的是流窜、隐藏在一个人心里的强烈而愚蠢的恐惧。一直以来，宝藏都是靠人们内心的恐惧在守卫自己。能够把恐惧赶出内心的勇敢者，才配得上拥有它。
至于三脚龙、巨人鬼、长翅膀的幻形妖、长须吼、无影怪和可怕的恶魔，都是不存在的。因为它们不是真的生物，而是愚蠢、轻率的想象和恐惧。
休在每个口袋里装满金子，翻山越岭，来到了敌人的国家，赎出了他的好朋友乔斯林和其他曾经和他一起奔赴荒野作战的战友。
不久之后，一个公正、强大的皇帝征服了两个王国，平息了战乱，带来了和平。穿红白军服和黑白军服的人都回到了家乡，回到了田园，和他们的亲人朋友围着火炉享受温暖。
休和乔斯林分享了这个宝藏，买下了两个紧挨在一起的农场，过上了和平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