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两个磨坊主 The Two Millers

从前，在森林和大海之间的湿地上，有一个可爱的村庄，那里有两个磨坊主和两座磨坊。如果你坐船过去，首先会看到一座风磨坊。有一段海岬从广阔的盐碱地延伸入午夜大浪中，风磨坊就建在那上面。但如果你从陆地上过去，你会先看到一座水磨坊，因为山谷里有一条小河流向大海，水磨坊就建在河边，也在公路边。

风磨坊的主人个子高大，金发蓝眼，有一个叫迪肯的儿子。而水磨坊的主人是一个动作敏捷的小个子，有一头黑色卷发，他的女儿叫西塞莉。他们住得很近，两座磨坊也有很多活儿可接，没有什么竞争方面的问题，所以他们是好朋友。迪肯和西塞莉还订了婚，人人都祝福他们能成美好的一对。

每当夜色来临，清风吹动风磨坊的风叶时，迪肯就会走到水磨坊找西塞莉。这对已订婚的小情侣习惯这会儿沿着河边散个步。小河弯弯曲曲，又宁静又美丽，流水的声音也让人心情愉悦。迪肯和西塞莉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漫步河边，听着山上远远传来的隆隆声，那声响好像打雷时的回声。山上一直都会传来这种神秘的声响，谁都不知道这声音从哪里来。久而久之，这里就产生了一个传说，说山上住着一个神秘的大人物，叫“山老农”。

“迪肯，你听，”西塞莉说，“山老农在关谷仓的门。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有人会在山里头找到他？”

“不过，也许那些根本就不存在，只是一个无聊的传说。”青年说。

“噢，不，不会的，迪肯。”少女严肃地反驳道，“我从小就一直住在森林边上，听着那些奇怪的声音。那确实是农场的声音。有时候像是公牛在哞哞叫，有时候像是有人用连枷在打麦子，有时像是有辆干草车吱吱嘎嘎在田野中经过。甚至还有人相信自己听到很远的地方有人在说话。而且有智慧的老人们总是说起山老农。总有一天会有人找到他，你就等着瞧吧。”

现在是初夏时节，一切都像婚礼的钟声一样欢乐美好。沉重的水车转起来就像打雷，哗啦啦的水声好像永远不会停下。风起时，风车的四个摆臂会转得呼呼响，到太阳落山、夜幕降临，又会平静下来。

唉，没有人知道，会让两个磨坊主计划泡汤、让迪肯和西塞莉美梦破灭的事情马上就要发生了！

等今年冬季来临，国王和王后的独生女儿——美丽的西莱斯蒂娅公主就要结婚了。碰巧，这位善良的王后不只是一国之母，还是一位能干的主妇，她做蛋糕的手艺是最最有名的。王后决定亲手制作婚礼蛋糕，还拿出一大笔钱，要找出全国最好的面粉。

她叫传令官通知全国的磨坊主，让他们在婚礼之前一星期把面粉送到皇宫来。

传令官穿着蓝白两色的制服，吹着银号角，慢跑着去传信，先进了水磨坊主的门。

“我想拿下这个奖。”水磨坊主在门口沉思着，在心里对自己说，“毕竟我的面粉要比风磨坊的面粉好。这笔奖金应该归我。”

本来在仲夏的时候，这个国家的磨坊主都会去各个农场，看看麦子长势如何，为麦子的产量讨价还价。可这时候水磨坊主突然听说了悬赏的事，他贪求这笔奖金，就决定把所有还长在地里的麦子都买下来，这样一来风磨坊主就没有麦子可以磨粉了！于是他就这么做了，完全忘了这么做是不顾邻居情谊，也不公平。

一两天后，风磨坊主骑上胖胖的白马，去买麦子。唉呀，这下他发现，麦子没有了。住在河边的水磨坊主已经订购了路上能看到的每一片麦子，连一粒都没给他剩！

有一点我得跟你说清楚，多年的好朋友这么欺负人，一开始，风磨坊主是伤心多于愤怒。可后来他越想这件事，就越生气。他怒气冲冲地闯到风磨坊外面，大吼一声让迪肯出来。年轻人一来到他面前，他就说，你对西塞莉就死了这条心吧，她有这样一个父亲，跟她分手是你的幸运！

水磨坊主也不甘落后，一听到风磨坊主的气话，他也气炸了，立刻发话，不许西塞莉再去见迪肯。

这对少男少女都非常伤心。尽管两位父亲产生了矛盾，但他俩依然深爱着对方。很快迪肯就忍不下去了。一天晚上，他悄悄跑到水磨坊找西塞莉说话。

当他回来的时候，风车静悄悄的，在月光下几乎是白色。磨坊小屋里还亮着一盏灯。迪肯一推开门，就看到父亲戴着一顶花边睡帽，穿着一条长长的白色睡袍，已经坐在扶手椅上睡着了。

“迪肯，”听到开门声，风磨坊主立刻醒了过来，“你上哪去了？”

“我去水磨坊看西塞莉了。”这个率直的年轻人天生诚实，就实话告诉了父亲。

“迪肯，”父亲说，“我不是说了，你要是再去水磨坊，就从这个家里滚蛋？滚！滚出去！”这位发怒的风磨坊主伸出一根手指，直直地指向外面的黑夜。

“可是，父亲……”迪肯悲伤地抗议。

“在我这里没有‘可是’，”风磨坊主大发雷霆，“滚，小子，这个房子再也不是你的了。”

“可是，父亲，你要让我去哪？”不知所措的迪肯问道。

“小子，那就是你的事了。”气头上的磨坊主说道，“你爱去哪去哪。去找那个山老农吧！”

扔下最后这句话，暴怒的风磨坊主把儿子推出小屋，插上了长长的、吱嘎响的门闩。过了一会儿，屋里唯一的灯也熄灭了，小屋陷入了一片黑暗。

迪肯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摸索前进，想找个附近的农场过夜。他沿着一条乡间小路离开了大海和湿地，又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路，穿过一个树木繁茂的大沼泽，然后走上了一条柔软的小路，上面覆盖着苔藓和去年的落叶。

一颗星星从闪烁的天幕上落了下来；一只捕猎的猫头鹰在一棵树上鸣叫。远处甚至还传来了午夜吉祥的钟声。

突然间，迪肯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沿着奇怪的路线走了很久，迷失在大山深处了。这确实是一条奇怪的路线。在黑暗中，道路两旁的树木和黑莓刺丛好像都长到了一起，压得紧紧的，形成了厚厚的高墙，把他关在里面。

年轻人心里发毛，转身想往回走，却看到身后也冒出了那神秘的树墙！

几个小时过去了。高挂在天空西边的星星都已经从树顶上消失，天幕泛出淡淡的银光，很快天光大亮。树林里传来了吱吱唧唧的叫声，还有小动物穿过树丛和鸟儿在树叶间扇动翅膀的声音。太阳升起的时候，迪肯到达了山老农的农场。

我得告诉你一声——现在这位山老农是所有精灵们的农产品供应商。山顶上的山精，银河里的精灵，还有这个世界各个精灵王国的人们，大家吃的苹果、奶油块、樱桃、李子，还有盖了个王冠印记的小块黄油，全都来自这个山间农场。

精灵农场就在一个绿色山谷里，四周神奇地围绕着荆棘树墙。只有在深夜十二点，才能通过这道墙，迪肯碰巧在十二点的钟敲到第六下时走了进来。

很快，迪肯就发现山老农和他的妻子山夫人出来欢迎他了。山老农年纪很大，脸色红润、头发银白，穿着式样很老但很舒服的罩衫。他的夫人也很老了，穿着款式过时的短袖绿袍子和做家务穿的白色围裙，戴着一顶有缎带和流苏的帽子。

我真希望有时间告诉你，精灵农场漫长的夏天是怎样度过的。农场要酿葡萄酒、烘烤面包、搅拌牛奶制造黄油。绿精灵用还没人胳膊长的银镰刀收割干草。这里还有一个非常年轻的巨人，他有着非常讨人喜欢的笑容，高得像一棵树，会过来把干草搬进谷仓里。果园里的地精们把美味的苹果摘下来，放进金银丝编织的篮子里。被施了魔法的熊戴着眼镜，负责摇动奶油搅拌器。

现在树叶还是绿的，但它们已经变得干燥，开始在树上沙沙作响，想要落叶归根。而迪肯也开始想家。

“你一直是个勤勤恳恳工作的小伙子。”山老农说，“你应该得到一份报酬。给你什么好呢？”

“我不想要报酬。”迪肯说，“因为我无处可去的时候，是您收留了我。”

“一个勇敢的回答。”山老农微笑着说，“但孩子，你已经挣到了自己的工资。我会给你一个愿望。不要着急用掉。要牢牢守住！”

于是迪肯离开农场，在午夜时分通过了魔法结界，然后他发现自己又来到了那条眼熟的林间小路上。

整整一个秋天，雨水都少得可怜，水磨坊主已经着急上火，发了四十次脾气了。

磨坊边的小河就要干涸了！

河水力度太小，推不动沉重的水车了。如果再过一个星期还是没有雨，河床就会变成一条满是水洼的鹅卵石小路。而他预订的那些上好的金色麦穗即将收割、脱粒、进扬谷机里吹掉麦麸，变成洁净的麦粒，送到磨坊里来！

水磨坊主每天都要出门进门一百次，一会儿去瞪着那条逐渐变干的小河，一会儿去扫视天空，一心盼着下雨。可那些变干的树叶照样沙沙作响，声音听起来还更干燥了，阳光也变得更加明亮刺眼。

王后要的面粉该怎么办呢？时间一周一周地过去，婚礼那天就要到了。

剩下的几周时间，水磨坊主焦躁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老天爷真是不帮他——连一滴雨水都没有落到草地上或山上，小河干涸了。要指望那仅剩的涓涓细流去推动水车，还不如用水罐打水浇在水车上呢。

水磨坊主完全绝望了，只好骑马去了风磨坊，低声下气地希望和风磨坊主重归于好，求他帮忙。他想请风磨坊主来磨面粉，把奖金分给他一半。

但风磨坊主可没有忘记上次的事情，他愿意接这单生意，但不想再跟水磨坊主做什么朋友。

“给你磨面粉？”风磨坊主两手叉腰，分开腿站着，没好气地说，“好吧，先生。不过，先生，我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你要让我挑选我的那一半面粉。”

“还有，听好了，还有一件事。先生，你今晚就要把麦子全都送到风磨坊来。”

水磨坊主不断地咕哝着后悔的话，用他漂亮的红色双轮马车装上一袋袋麦子，送进了风磨坊的大门。这是一个温暖的夜晚。水磨坊主把麦子都卸下来，用红底印花大手帕擦着汗湿的额头，长长地叹气。

自己之前想独吞奖金的做法是多么愚蠢啊！

水磨坊主一驱车离开，胜利的风磨坊主就拿起一盏大大的铁皮灯笼，下楼去看那些麦子。有一两刻钟，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直在为这意想不到的胜利咯咯偷笑。然后，他搜集了家里所有他能找到的灯笼和蜡烛，全都摆在房间各个角落，然后拿来筛子，一刻不停地工作，把归自己的那一半好的麦子都筛了出来。剩下的那一半麦子也过得去，但麦麸和尘土都归到了那里面，他已经比对手领先了一筹。

天光破晓，活儿也干完了。有些蜡烛已经烧完了。灯笼也都蒙上了一层麦麸和尘土，光都变暗了。风磨坊主疲倦地把眼睛里的灰尘揉出来，拖着沉重的脚步，沿着螺旋形的楼梯上去，跌到床上睡着了。他准备待会儿一醒来就把麦子磨成面粉。

就在这个寂静的秋天的黎明，年轻的迪肯走出了魔法森林。

风磨坊主一醒来，就是一个激灵，因为他发现自己起晚了，太阳已经老高了。天气是多么温暖啊，空气中都弥漫着湿乎乎的雾气。上帝啊，外面连一丝风都没有！

一艘帆船在波平如镜的海上停了下来。因为热量积聚，草地上笼罩了一层淡蓝色的雾霾。长满大树的山上，无数镶着银白色边缘的淡蓝色云团悬在空中，停滞不动。空气仿佛凝固了，甚至不能吹动蛛丝吊着的一片枯叶。

风磨坊主心烦意乱，不断跑进跑出。他站在阳台上，瞪着天空，瞪着灰绿色的大海，还有那在海里动不了的帆船。他举起一根潮湿的手指，指向天空。

噢，起风吧！风磨坊主都急得快发疯了。

到了正午，风磨坊里的船形钟刚敲到第八下，水磨坊主就赶着红色马车急急忙忙来了。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分成两半的麦粒，就明白这是风磨坊主的反击。他怒气冲天地跑到了楼上的房间里。

“我把麦子拿到你那里磨粉，”他对风磨坊主吼道，“可你没有磨。我要把麦子都拿回去，你听见了吧？”

“等等。之前是你跟我做了这笔交易。”风磨坊主说。

“我告诉你，交易已经结束了。”水磨坊主激动地喊道。

“不，我告诉你，交易就是交易。”风磨坊主喊道，“你敢动一下这些麦子试试？”

我敢肯定，要不是迪肯和西塞莉冲进来，隔开了他们，这对老朋友、老伙计就要打起来了。

“好先生们，”忠诚的迪肯说，“拜托你们站开些，别再对彼此做什么错事了。河水干了，也不起风了，这些麦子该怎么办，拿什么去磨？”

“亲爱的父亲，”漂亮的西塞莉说，“您愿意把您那份比较好的麦子都交给我处理吗？”

“非常乐意，我都交给你。”水磨坊主说。

“您愿意把您那份交给我处理吗，父亲？”迪肯问道。

“是的，非常乐意。”风磨坊主说。

迪肯和西塞莉谢过他们各自的父亲。然后迪肯说：“好了！现在，请你们见证一个伟大的奇迹吧。”

“噢，山老农，您给了我一个愿望作为报酬。现在请帮我实现吧！我希望有一场能吹动风车的大风，一直刮到今天太阳落山！”

山外起风了。先是远处陆地上腾起了黄蒙蒙的尘雾，然后远处山上的树木弯下了树枝，拍打着叶子，片刻之后，一阵风速均匀的清风吹到了草地上，又越过沙丘，在海中激起了大浪，被白色的浪花挡了回来。迪肯立马跑去调整风车的方向，让风对着风叶吹。他听到了风叶转回来的吱呀声。很快，巨大的风叶就在这场神奇的大风里快乐地旋转起来。

调整好巨大的石磨后，迪肯顺着橡木滑道，把第一袋麦子倒进了开始轰隆隆转动磨粉的石磨里。麦粒来到上下两扇磨盘中间，很快就被磨成了新鲜的面粉。经过三个磨坊工人细细的摇晃、颠簸、筛选、除尘，面粉终于变得细腻雪白，值得女王把它拿在手里，做成西莱斯蒂娅公主的婚礼蛋糕。这种面粉是如此出色，立刻赢得了女王提供的丰厚奖金，迪肯也被封为皇家御用磨粉工。

很高兴说一句，两位磨坊主被孩子们的快乐所触动，同意把过去的争吵都给忘了。他们握手言和，又成了好朋友。

就在西莱斯蒂娅公主婚礼的第二天，迪肯和西塞莉也举行了婚礼。小公主派人送来了从她婚礼蛋糕上切下来的厚厚的两大块蛋糕。这蛋糕白得像雪一样，上面撒着糖霜，每块蛋糕上都有糖渍樱桃、糖渍白芷屑[3]和香橼碎末。

迪肯和西塞莉快乐地享用了这两块蛋糕。后来，他们一直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