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光潜美学思想及其理论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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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 序

在《朱光潜全集》陆续面世之际,安徽教育出版社许振轩先生约我写一部书,概括地介绍朱光潜的美学及其理论体系。经过差不多一年半的努力,此书终于草草完成了。现在,当我把书稿最后清理一遍准备寄出的时候,心中自然轻松多了,不过,尚有一点忐忑不安,就是不知道此书是否符合出版社的要求,尤其是是否适应广大读者的需要。

公平地说,朱光潜的美学属于正在消逝的时代。不仅同三四十年代相比,即使同五六十年代相比,今天,美学已经大大地向前发展了。但是,对于一种理论来讲,重要的往往不在于现在谈论些什么,而在于现在的论题是怎样提出的,在于从过去的种种论述与争论中寻找到走向现在乃至未来的脉络。朱光潜是中国美学科学的开拓者。在他之前,中国还没有严格意义的系统的美学,有的多是有关诗、画的评论及有关美学的译介文字,是朱光潜将西方美学借鉴过来,并运用前人所积存下来的资料,综合分析,整理融汇,而建设了中国的美学。他写的《文艺心理学》是中国第一部系统的美学著作,他在北大、清华开设的相关课程,也是中国最早的美学课程。而且,朱光潜从三十年代之后是那样地贴紧现实,美学在四十年代的彷徨,五十年代的激扬,六七十年代的沉寂,八十年代初的奔突,都一一反映在他的学术生涯里。一直到他辞别人世之前,他还通过他不再那么含蓄的笔,预示了美学可能面临的问题。我在《朱光潜美学思想研究》一书中曾把朱光潜比喻成一座横跨古今、沟通中外的“桥梁”,我觉得这个比喻还算恰当。不论是谁,如果想从过去梳理下来,或从现在追溯上去,描述一下中国美学的历史发展,必须通过而不能超越朱光潜这座“桥梁”。

当然,朱光潜的意义还不仅于此。就像已经逝去的岁月会留下一些稀有的珍奇,朱光潜的美学中也包含着许多闪闪发光的东西。他长期以来坚持的“美是主观与客观的统一”的命题,就是很有意义的一个命题。在西方,这种认识的形成标志了古典美学的终结;在中国,这一命题的提出预示了现代美学的开始。美学近十年来的发展,可以说正是建立在这一命题基础上的。朱光潜对美感经验所做的分析,包括“孤立绝缘”“心理距离”“移情作用”及“内模仿”等,应该说是迄今为止国内学者做出的最为精到的分析,其中的每个论点都值得我们去深入研究和论证。在艺术问题上,朱光潜涉及了自然与艺术、生产劳动、游戏与艺术、艺术的灵感与偶然机缘等,这些更显示出他超常的灵性与洞察力,均属于我们所面临的重大理论问题。

朱光潜晚年是皈依了马克思主义的。马克思主义使他大大开阔了眼界,懂得了从人与自然、个体与社会、认识与实践等角度去观察分析美及艺术,懂得了将审美活动与人自身的完善、人类的未来发展连接起来,从而使他最终摆脱了克罗齐派的影响。但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问题的另一个方面是,在接受了马克思主义之后,大半是出于外在的压力及自身的误解,他为自己编织了一个网,并将自己束缚在网中,他放弃了对美感经验与艺术创造的富有成效的研究,甚而放弃了他本不想放弃的许多有价值的论点。朱光潜的学术生涯本身也为我们提供了难得的经验和教训。

还有一点是不应忽略的,就是朱光潜的严肃的治学态度。他一生中有过两次大的自我否定:一次是针对对克罗齐形式主义的过分信从,一次是针对对所谓马克思主义的盲目的迁就。第一次涉及最基本的美学观,乃至哲学观,对于一个半生都生活在那个圈子里的人,无疑是相当艰难的,但因应时顺势,具有良好的外部条件;第二次多属于一些具体的观点和结论,理论上反复尚还容易,但外部缺少机遇,一般还要冒着被扣上“回潮”帽子的危险。但是这两次否定都合乎逻辑地实现了,遗憾的只是第二次否定还没有真正完成,朱光潜就与世长辞了,否则,他本来可以在经历了完整的否定之否定之后给自己的美学画上一个更理想的句号。

这部书旨在介绍朱光潜的美学及其理论体系,所以大部分篇章只是梳理、概括朱光潜的观点,基本上不加评论,只是在最后的结论中,才就他所涉及的几个方面做了一个小结。说是小结,却未必全面,限于知识及做学问的功夫,难免有疏漏和曲解之处。好在如此直抒胸臆,不加遮掩,因而有了就教于诸同仁的机会,此或许也是一得。

 

阎 国 忠

          于北大承泽园

1993年8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