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视中国学术的第三个维度
我们讨论当代学术与传统学术的关系,实际上是要从当代学术的角度来审视传统学术,也要从传统学术的角度来思考当代学术。不过,如果要更透彻地理解我们当前的关切,似乎还应增加一个维度,这就是国际学术。只有在当代学术、传统学术和国际学术的三维空间中,我们的眼光才会更加清晰。
实际上,自“西学东渐”以来,每一个时代的学者在思考当前的学术时,都离不开这种三维空间。胡适、陈寅恪、傅斯年这些留学归来的学者,早年受了很好的传统学术的熏陶,通过出洋又熟悉西学,回国后探索自己的学术出路,很自然地会把自己的思考置于这种三维空间中。即使是本土成长起来的学者,如陈垣、顾颉刚和吕思勉等人,也往往参照西学来观察和评论当时的国内学术。我们今天所面临的问题,与20世纪前期固然不完全一样,但并不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们需要取法于传统学术的地方很多,但当前更迫切的问题,似乎是如何使中国学术真正成为国际学术潮流的一部分。我们说到“国际接轨”,总感到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因为“轨”早就在那里,是欧美学术界铺设的,我们只有老老实实去“接”。不过,中国学术要摆脱自说自话、闭门造车的状况,“接轨”又是一个避免不了的过程。“接轨”牵涉民族自尊、学术权力和话语方式,也涵盖技术性的规范和程序。前面几点涉及的问题比较复杂,我也是“卑之无甚高论”;至于技术方面的事,我觉得倒是可以先着手来解决的。
先说一件看似简单的事,就是论著后面通常要附一个参考书目;可是这个书目如何排列,大家却有不同的做法。有人主张按照所引用论著的重要性来排列。但问题是,“重要性”完全是主观的和个体的标准,作者认为重要的,读者不一定了解,也不一定认同,以致查找和核对很不方便。可见,他还没有弄清楚参考书目的作用。参考书目是作者与读者的一个“契约”,是作者向读者保证他看过这些书,用了这些材料,有需要的读者可以去查考。国际学术界通行的办法是,英文(也包括其他西文语种)书目按作者姓氏字母顺序排列;中文书目则以作者姓氏拼音字母为序,也可按作者姓氏笔画排列。总之,要有一个大家都了解、都遵循的规则,便于检索和稽核,这样参考书目才能发挥应有的作用。
另一个技术性问题,涉及文章的长短。我们的期刊论文,短的一篇五六千字,长的也不过一万来字,实际上只是加长的“论文摘要”。按照研究规范,一篇论文要先介绍论题的学术史,可是文章篇幅太短,学术史刚开个头,全文就该收尾了。一篇论文,要真正把问题讨论清楚,没有充分的篇幅是不可能的。当然,“环肥燕瘦”,有话则长,无话则短,硬抻篇幅也不好。但是,正规的期刊论文确实要有两三万字的篇幅,才可能讲出一点有价值的东西。国内期刊发表的论文在数量上可谓高产,一个人发表的论文,随便就是几十篇,甚至几百篇。我查过一些美国大牌学者的著述情况,有的一辈子发表的期刊论文不过几篇,多的也就是十来篇。我们的成名学者可以少发一点文章,把刊物的篇幅让出来,让正在成长的年轻学者多发一点;同时,我们的刊物也可以一期少登几篇,使文章的篇幅长一点。《历史研究》《清华学报》和《史学月刊》都登长文章,这个头带得好,令人欣喜。篇数少一点,篇幅长一点,大家发表的数量减少了,数字化管理的市场也可能会缩小。
我还想谈谈匿名审稿的事。这是个老问题,但长期没有解决好。过去做这件事有难度,因为稿件通过邮局寄来寄去,很费事;现在有电子版,用电子邮件,就方便多了。至于审稿费,我想,知名的学者哪里会在乎这点钱呢。按照美国学术界的惯例,杂志社找一个人审稿,那是一种信任和荣誉,一般是不给报酬的。他们有一套成熟的操作方式和伦理,我们是可以学的。不把匿名审稿制度建立起来,学术质量难以保证,抄袭和剽窃总是事后才被揭发出来,于是就变成了丑闻,损害刊物的声誉,也毁坏作者的前程。匿名审稿固然不能消除学术舞弊,但肯定可以减少一些。这样一来,我们的学术界不就能干净一点、平静一点吗?
上面说的都是一些小事,但在中国学术发展中却属于基础性的工作,不把它们做好,我们学术的前景如何,还真是很让人担心。
(2009年5月据会议发言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