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的重和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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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人又放一枝春

专业史学与业余史学有许多的不同,其中最显著的地方是,前者有严格的学术标准,有成形的研究范式,有专业的共同体。就较早完成专业化的欧美史学而言,从学术标准的培育,到研究范式的转变,再到专业共同体的形成和维系,都离不开专门的学术评论。布罗代尔曾说,“历史学的精神在根本上是批判的”。据我理解,这种批判精神不仅体现为对社会流行的历史记忆的批判,以及在具体研究中对史料和前人学说的审查,而且也应包括对史学新进展的即时评论。

最早出现于欧美史学界的专业杂志,诸如1876年创刊的法国《历史评论》,1884年创刊的《意大利历史评论》,1886年创刊的《英国历史评论》,以及1895年创刊的《美国历史评论》,刊名中均有“评论”二字。我想,这或许不是偶然的巧合,似乎表明了这些刊物创办者的办刊旨趣。这就是,它们不仅刊登专题的研究论文,而且要对专业领域的进展和问题展开讨论。这说明欧美早期的专业史学家具备学科自主意识,抱有推动学科发展的批判精神。的确,我们在这些刊物上不仅能读到专题论文,更能接触大量的书评。这些书评不仅提供新书的信息,更重要的是对这些论著的学术价值和意义加以评估。此外,这些刊物还时常组织圆桌讨论,围绕特定的前沿问题进行富于启发性的评议。

1973年,美国历史学家还创办了一种专门的史学评论刊物,叫做《美国史学评论》(Reviews in American History),美国知名史家斯坦利·卡茨和斯坦利·科特勒先后担任过主编。这本刊物的宗旨是追踪史学前沿进展,为美国史家提供最新的学术信息;每期刊登20篇左右的新书评论,间或发表回顾和讨论史学趋向的专文,也就是对“里程碑式的著作”进行“回顾性”批评。这些评论文章不同于其他史学杂志上的短评,而是带有研究性的“深度评论”,篇幅更大,学术含量也更高。

从欧美史学界的经验可以看出,史学刊物重视学术评论,对于推动学术标准的成熟和专业共同体的建设,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我一直很爱读欧美史学刊物上的评论文章,也经常建议国内史学刊物加大评论的力度。现在,我们终于有了一份专门的史学评论杂志,这真是一件十分可喜的事。《历史学评论》的《创刊词》谈到,中国史学界的学术评论历来不够发达,其中既有远源,也有近因。而摆在我们面前的这本年刊,则勇于冲破藩篱,大力开拓生荒,为中国史学增添新的气象,着实令人振奋。

我们看到的这本创刊号,油墨尚新,清雅朴实,令人爱不释手。既是创刊号,说明它还只是一个呱呱坠地的新生儿,除了需要编辑人员的细心照料和培育之外,还离不开史学同仁的共同爱护和支持。《创刊词》不仅表达了办刊的宗旨,更展示了带动中国史学评论风气的雄心,让人油然而生敬佩之意。这一期设置的栏目和刊登的文章,的确体现了编者设定的办刊方向,较之前面提到的《美国史学评论》,在栏目和内容上更具多样性。我想,在第一炮打响后,接下来一定会有更多的精彩,栏目会更趋合理,文章会更有新意和深度。

刊物的活力在于文章,要有符合刊物风格的好文章。美国史学向来十分“热闹”,新取向、新范式、新学派层出不穷,这固然是美国史家热衷于“趋新求变”的结果,同时也得益于美国史学界善于对新进展加以“概念化”。中国史学在20世纪有巨大的变化,最近三十多年里更是“日新月异”。例如,社会史和文化史的兴起,近现代史研究的转型,外国史研究的学术性的提升,都是近期中国史学的重大进展。可是,对于这些新进展和新取向的总结、概括和提炼,却远远落后于具体的研究实践。这固然与中国史家缺少学术批评的冲动有关,而专业刊物未能着力加以组织和推动,恐怕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历史学评论》的问世,释放了一个良好的信号,显示了新的希望和新的可能。它往后可能还会遇到许多“困难”和“挑战”,长期难以摆脱《创刊词》里提到的四个掣肘因素的纠缠。不过,既然办刊人员意识到了这些问题,相信就一定能找出对策,克服阻力,把刊物办得好上加好,使之成为中国史学评论的领跑者。


(2014年1月为《历史学评论》创刊所写贺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