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品、读书与成才
历史的生命来自历史学家的讲述和阐释。要使已逝的往昔“活”起来,治史者首先必须在精神上和前人沟通,要能理解永远消失的时空中的人及其思想和生活,要以渊博的知识、阔大的情怀、丰富的想象和超常的悟性来打通过去和现在。职是之故,史家成才的道路比较漫长,专业训练相当艰苦和困难。他不仅要接受治史方法的训练,更要具备高尚的学品,积累深厚的学养,形成特殊的史家气质。
学界前辈有言,好的学者,贵在知学问之深浅。要知学问之深浅,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学品的高下。史学所求不在于“立竿见影”的实用,史学人才在社会上的需求也不大,大抵类似于“学术贵族”。既为“贵族”,自然需要具有某种“高贵”的气质。一般说来,这种气质来自于求知好智的热忱,敏锐清雅的眼力,纯正朴实的学风,以及不为外风所动的定力。古人所谓“为己之学”或“无益之事”,庶几近之。“为己”并非远离现实,在“象牙塔”中以学问自娱。“无益”也并非排斥致用,而是反对以俗世关切绑架学术。学而能用,当然是极好的事。然而“学以致用”,关键在于学,无学何以言用?与其在追问学有何用中虚耗时光,不如致力于学,先耕耘,再考虑收获的问题。治学如绘画,动机愈纯,境界愈高,作品的价值就愈大;心里总是记挂着拍卖行情,可能难以成为一个大画家。
史学的要义在于人文性,而人文尤重传统,强调向典范学习。导师不仅要帮助学生明了何为真正的典范,更要以身作则,用自己的研究及学风来激励、启发和熏染学生。导师没有高远的学术境界,就不可能引导学生做宏大的学术追求。我在南开的几位业师,向来身教重于言教;他们垂范于前,学生自然不敢不时时鞭策自己,极力向往和追求高妙的学问境界。
史家成才,贵在读书。陈寅恪说,“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读书一要得法,二要选好书目。研究生初入门径,需要在老师的指引下养成良好的读书习惯。在这个学术越来越专业化的时代,学者读书的通病,在于仅只专注于某个专题或领域,心无旁骛,急功近利,缺乏系统性和长远的考虑。有的学生知识面不宽,知识结构老化,其论文在选题、思路、论证和论点上,都存在由此造成的种种局限。学者要陶冶性情、增广见闻和提升学品,除接触专业读物之外,更须钻研中外经典,多读反映知识和思想前沿的书籍。史家所必备的知识、情怀和悟性,通常来自于读书,因之要做一个史家,首先要成为一个爱读书和会读书的人。
对学生进行治学方法的训练,历来被视为导师的重要责任,即所谓“授人以渔”。不过,这个“渔”字,在治史时并非限于考订史料、解析史实和撰写论著的技巧,还包含更为系统和多样的方法与规范。举凡论题的选择和界定,研究路径的选取,讨论方式的确定,解释框架的建构以及分析或阐释工具的运用,都决定论著的质量和价值。然则传授这些方法和规范的最佳场合,通常不是讲解方法论的课堂。学生要在导师的引导下进行研究和写作,多做尝试,反复揣摩,这对于熟悉和掌握研究方法与规范更具意义。学生在读书过程中产生疑问,逐渐积累资料,一旦有心得,便不妨动手写成文章。导师再对学生的习作加以修改和评点,这种训练更有针对性和现场感。如果举办“习作研讨沙龙”,师生共同就某篇文章进行“学术会诊”,也许能收到更好的效果。
总之,培养出色的史学人才,是一项综合性很强的工作,从社会到学校、从导师到学生,需要协同努力。目前研究生教育中普遍存在的学制和选材等问题,牵涉的因素很多,诚非导师所能支配,但是,导师在其他方面则有发挥作用的广阔空间。作为导师,首先需要在学生身上投放较多的心力;只有做到这一点,上面所提出的设想才有实际的意义。
(2005年为《南开周报》而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