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龙 吟

甲辰岁寿韩南涧尚书1

渡江天马南来2，几人真是经纶手3。长安父老4，新亭风景，可怜依旧5。夷甫诸人，神州沉陆6，几曾回首。算平戎万里，功名本是，真儒事7、君知否。　　况有文章山斗8。对桐阴、满庭清昼9。当年堕地10，而今试看，风云奔走11。绿野风烟12，平泉草木13，东山歌酒14。待他年，整顿乾坤事了15，为先生寿。

1　甲辰岁：淳熙十一年（1184），时年辛弃疾居上饶。韩南涧：韩元吉（1118—1187），字无咎，号南涧，开封雍丘人，徙居信州上饶。寿：祝寿。祝贺韩元吉67岁寿辰。淳熙三年（1176）韩元吉曾任吏部尚书，故称其“尚书”。

2　“渡江”句：指宋室南渡以来。典出《晋书·元帝纪》：“太安之际，童谣曰：‘五马渡江，一马化龙。’”及永嘉中，“王室沦覆，帝与西阳、汝南、南顿、彭城五主获济，而帝竟登大位焉”。

3　经纶手：治国的雄才高手。杜甫《述古》：“经纶中兴业，何代无长才。”

4　长安：代指汴京。韩元吉故家在汴京。语出《旧唐书·太宗本纪》：太宗至长安，“长安父老，赍牛酒诣旌门者不可胜纪”。

5　新亭风景：典出《世说新语·言语》：“过江诸人，每至美日，辄相邀新亭，藉卉饮宴。周侯（）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皆相视流泪。唯王丞相（导）愀然变色曰：‘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可怜：可叹，可惜。

6　夷甫诸人：借指尸位素餐、空谈误国之人。典出《世说新语·轻诋》：“桓公入洛，过淮泗，践北境，与诸僚属登平乘楼，眺瞩中原，慨然曰：‘遂使神州陆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衍）诸人，不得不任其责！’”注引《八王故事》曰：“夷甫虽居台司，不以事物自婴，当世化之，羞言名教。自台郎以下，皆雅崇拱默，以遗事为高。四海尚宁，而识者知其将乱。”沉陆：指国土沦陷。

7　“功名”二句：《荀子·儒效篇》：“彼大儒者，虽隐于穷阎漏屋，无置锥之地，而王公不能与之争名。”“用百里之地，而千里之国莫能与之争胜，笞棰暴国，齐一天下，而莫能倾也，是大儒之征。”

8　文章山斗：文坛的泰山北斗。《新唐书·韩愈传》：“自愈没，其言大行，学者仰之如泰山北斗。”《两宋名贤小集》卷一百六十《韩元吉传》载韩元吉“尝师尹焞，与朱熹友善，又得吕祖谦为壻。师傅渊源，儒林推重”。

9　桐阴：韩元吉祖上在汴京的宅第门前有桐树，遂以桐木代指韩家。韩元吉有《桐阴旧话》，记其家世旧事。以京师第门有桐木故云（参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七）。

10　当年堕地：语本黄庭坚《次韵答邢惇夫》：“渥洼骐儿，堕地志千里。”

11　风云奔走：意指风云际会，大展身手。语出苏轼《和张昌言喜雨诗》：“百神奔走会风云。”

12　绿野：唐代宰相裴度在洛阳的别墅。《旧唐书·裴度传》：裴度在“东都立第于集贤里，筑山穿池，竹木丛萃，有风亭水榭，梯桥架阁，岛屿回环，极都城之胜概。又于午桥创别墅，花木万株，中起凉台暑馆，名曰绿野堂”。

13　平泉：唐代宰相李德裕在洛阳的庄园。《唐语林》卷七：“平泉庄，在洛城三十里，卉木榭台甚佳。”“四方奇花异草与松石，靡不置其后。”李德裕有《平泉草木记》。

14　东山：指谢安。《世说新语·识鉴》：“谢公在东山畜妓。简文曰：‘安石必出，既与人同乐，亦不得不与人同忧。’”

15　整顿乾坤：治理国家。杜甫《洗兵马》：“二三豪俊为时出，整顿乾坤济时了。”

这是一首祝寿词。祝寿词本是日常的应酬，只要恭维祝贺，哄得寿星高兴就行。可稼轩写寿词，还是不失其英雄本色。英雄是以天下为己任，即使是在应酬祝寿时，也难忘“平戎万里”“整顿乾坤”的豪情壮志！这首祝寿词，先不写祝寿，而是从国事入手，把寿词的境界提升到新的思想高度，让日常性的应酬词具有了崇高感和思想含量。

词开篇谓自高宗建炎南渡以来，没有几个人称得上是治国的能手，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南宋偏安江南一隅，国势之不振，国土之分裂，中原之沦陷，没有丝毫的改观。之所以如此，全是一班尸位素餐、只知清谈而不务实际的执政者所造成，把沉陆的神州置于脑后，不闻不顾。词人不好明说国是之非，不好直斥当局，而用“新亭风景，可怜依旧”的典故和“夷甫诸人”来隐喻，既避免刺激当局，也具有艺术性。毕竟词不是政论文，不能说得过于直白。国是如此，国势如此，有谁能出来力挽颓波、扭转乾坤呢？自然非你韩公莫属了。下片是赞美韩元吉，但不动声色。过片紧接上文，儒者本可以“平戎万里”，决胜于千里之外，更何况你韩公是士林领袖，文章山斗呢！你是天生的将种，总有一天，风云际会，成就伟业！如今虽闲居，当年大唐宰相裴度、李德裕和东晋谢安，不都有赋闲之时吗，他年定会东山再起，整顿乾坤！稼轩把寿词中对个人的恭维，变成了对改变国家命运的企盼、对完成民族大业的激励，一改寿词的俗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