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泉州港的形成
古代泉州为闽越人居住之地。秦始皇时置闽中郡,汉武帝设冶县(冶县后又分为东、南二部,泉地属于南部)对其进行管辖。三国魏晋南北朝时期,泉州先后隶属侯官、建安、晋安、晋平、闽州、丰州等地。闽越人濒海为生,善造舟船、习于航海,印度洋诸地商客、使节很早就在此登陆、靠岸或出发。如早在东汉时期,交趾等郡贡献即从东冶泛海而至。南朝陈天嘉三年(562),印度高僧拘那罗陀“发自梁安(治所泉州南安市丰州镇),泛舶西引,欲还天竺”。
隋开皇九年(587),改丰州为泉州,泉州之名第一次出现,但指今天的福州。唐景云二年(711),改泉州为闽州(今福州),将武荣州划归今泉州所属,泉州建制至此开始。开元六年(718),泉州治所由南安县移至今泉州市区。唐代,泉州城呈东西南北四方走向,有东门行春、南门崇阳、西门肃清、北门泉山四城门,城外壕沟环绕,可通舟楫于城下,交通极为便利。此时,闽越之间岛夷斯杂,已有蕃商、使节来往泉州,如天祐元年(904),三佛齐国使蒲诃栗即在泉州登陆,为此唐廷专门设立录事参军,掌管蕃商、使节事务。
五代梁开平三年(909),王审知被封为闽王。王审知死后,次子王延钧杀其兄王延翰,自立称帝,国号闽。开运元年(944),闽将朱文进杀闽王王延曦,王审知部将留从效入闽讨伐,之后自领泉、漳。南唐时期,以泉州为清源军,以留从效为节度使。留从效治理泉州之时,扩建泉州城,加固城墙,另在临樟门北建通津门。扩建后的城被称为罗城,其城周围二十里,高一丈八尺,并种植大量刺桐环绕,刺桐树高而叶繁,初夏开花,花色极其艳红,亦谓之“瑞桐”。
刺桐花
留从效重视泉州海外贸易发展,多次“招徕海中蛮夷商贾”,鼓励泉州商人出海贸易,竞逐财富,因此,刺桐之名随贸易盛名远播,泉州亦获得了刺桐城的美誉,各地蕃商、使节常称泉州为刺桐,马可·波罗曾言:“凡印度之贸易船,来刺桐入港者极众,且输入香料及其他高价之物。”摩洛哥旅行家伊本·白图泰也提到“刺桐为世界最大港口之一。……余曾目睹有大帆船百艘,辐辏其地”。
北宋建隆初年,留从效称蕃于宋。留从效死后,其将陈洪进奉表于宋太祖。太祖改清源军为平海军,授陈洪进为节度使。北宋建立之初,颇为倚重海外贸易。开宝四年(971),宋廷即在广州置市舶司,赋予广州专营海外贸易之权;雍熙四年(987)五月,又遣内侍八人赍敕书金帛,分四纲,各送南海诸蕃国,勾招进奉。
宋太宗端拱二年(989)、宋真宗咸平二年(999),分别在杭州、明州增置市舶司。宋仁宗天圣六年(1028),又诏书命广州转运使招徕藩舶,发展海外贸易。虽然宋廷规定只有广州、杭州、明州等置市舶司的港口才有权力经营海外贸易,但此时亦有大量印度洋海舶出入泉州。
宋神宗时期,边境地区战祸不断,农民暴动此起彼伏,财政状况日益吃紧,为改变此种局面,宋神宗委任王安石进行变法。熙宁时期(1068—1077),王安石为开源节流设法改善税收政策,经过泉州的非法海外贸易亦被纳入改革之中。为制止非法贸易引起的税收流失,新政规定泉州商人出海时,必须先到广州市舶司呈报,领取公凭之后方可成行;回程时,必须先到广州市舶司“抽解”。如不遵守新政者,则严惩不贷。此项新政为泉州海外贸易带来诸多不便,来往商舶皆须经广州,多耗时日,很多商人都因错过季风而耽误行程,再加之从广州至泉州的航线多沙洲地带,航行较为不便,常有海舶因此搁浅,所以仍有很多商人甘愿冒着被没收财产的危险,从泉州港秘密出发。熙宁五年(1072),泉州转运使薛向即向宋廷上奏,说东南之利,舶商居其一,请求在泉州置市舶司,但未获批准。
1085年,宋神宗死后,熙宁时期针对泉州的贸易新政亦被废除。元丰年间(1078—1085),泉州太守陈偁再次向朝廷上奏请求置司,仍未被采纳。虽然泉州贸易历经限制,尤其是熙宁时期贸易新政带来诸多不便,但并未因此凋敝,反而是逆势而上,不断繁荣。也许正因为此,宋廷最终还是在泉州置市舶司。《宋史·食货志》记载:“元祐三年(1088)……乃置密州板桥市舶司,而前一年增置市舶司于泉州。”故泉州应是在元祐二年(1087)始置市舶司。
市舶司的设立昭示泉州贸易进入官方管理时代,泉州商人与印度洋诸地蕃商可在泉州名正言顺地经营贸易。南宋立国江南,市舶之利颇助国用,故更加倚重海外贸易。宋高宗即因循旧法,招徕远人,阜通货贿。此时,大量蕃商云集泉州城南,势家豪族多在城南东门街、南门街、涂门街营造府第,构筑园林,南城不断被拓地增筑,泉州形成顶、中、下三个十字街,城中六条主要街道与各个城门连接,东到洛阳、西到丰州、南到江边、北到朋山岭,东南可通东海,西部可通安溪,总辖永宁、安仁、开建、晋江、王泉等五地。
景炎元年(1276),蒲寿庚反宋,泉州降元。元廷在占领泉州第二年,即至元十四年(1277),就在泉州重建市舶司。次年八月,忽必烈下诏行中书省唆都、蒲寿庚等曰:“诸蕃国列居东南岛夷者,皆有慕义之心,可因蕃舶人宣布朕意,诚能来朝,朕将宠礼之,且往来互市,各从所欲。”至元十五年(1278),泉州升格为泉州路总管府;大德元年(1297),又置建平海行中书省,以泉州为治所。此时,泉州罗城因晋江地势又进一步向南拓展。新罗城建成之后,将城外天妃宫囊括入城内,港口与城市连成一片,形成了港市一体化的商业格局。得到拓展的泉州城周长三十里,城东西北基各广二丈四尺,南基广二丈,另有七座城门,东、西、北、东南、西南门皆沿用旧名,唯改南门为德济门。
泉州地区人多地少,以耕田为生颇为艰难。为求生计,泉州人多下海贸易。自北宋元祐二年泉州始设市舶司,历经南宋、元代发展,直到明成化十年(1474),市舶司迁往福州。经过宋元时期数百年的发展,泉州逐渐形成了不畏风险、勇于下海竞逐财富的贸易风潮。虽然常有风浪之险,泉州人却丝毫未有胆怯之意。在这些泉商中,有的是自己打造海舶经营贸易,每条海舶上都配有纲首(船长)、火长(领航员)、舵工(掌舵之人)、直库(负责管理武器的水手)、水手等;也有人租用他人船只、舱位从事贸易。朱彧在《萍洲可谈》记载:“海舶大者数百人,小者百余人……船舶深阔各数十丈,商人分占储货,人得数尺许,下以储货,夜卧其上。货多陶器,大小相套,无少隙地。”
除零散商客贸易之外,还有家族世代以海上贸易为业者,其中很多族谱中常见“贩在南洋”、“商游吕宋”之类的记载。《诗山坊前黄氏族谱》记载,同族人大多葬于南洋,其十五世三人均渡南洋经商;《泉南芦川刘氏族谱》记载,刘氏二十三世家人往吕宋等地经商,获厚利之后,子女大多外出,至二十四世开始“兄带弟”外出经商。
海外贸易利润之大,自然逃不过官吏、皇室的“法眼”,很多官吏、皇族成员也热衷于此。天禧五年(1021)枢密院甚至规定:“皇室诸宅置船,长公主二,郡县主一,听于诸河市物,免其差拨。”南宋,赵宋宗室避难入泉,这些落户泉州的南外宗子为懋迁之利,常与商贾、皂隶为伍,散居民间,出入市井,为兴贩牟利大造海船,出海贸易。元代,官方经营贸易更是愈演愈烈,并形成了“官本船”贸易模式,即官方出资打造海舶,再任命商人经营贸易,以此将海外贸易财富垄断于官方之手。
南宋海船模型,泉州后渚港出土
众多商人下海贸易,带动了泉州经济作物、手工业的繁荣,泉州因此提供了大量可供贸易的商品。蔡襄在《茶录》中提到,泉州七县皆有植茶,茶出于闽中者,尤天下之所嗜;伊本·白图泰则对泉州生产的绸缎赞不绝口,认为其远胜杭州、北京的丝绸,还提到泉州天鹅绒锦缎及各种缎子都以“刺桐城”命名。此外,泉州还是福建乃至东南沿海重要的陶瓷产地,所产的陶瓷种类繁多,德化、安溪魅斗窑,泉州东门窑,永春玉斗窑,同安汀溪窑,晋江磁灶窑等都是著名的陶瓷产地。日本学者三上次男甚至指出从泉州贸易的瓷器连接了东西两个世界,形成了一条沟通东西方文化的“陶瓷之路”。
当然,对于一个贸易港口而言,最为重要的是其港口条件。泉州处于江海交汇之地,从北边泉州湾到南边围头湾,都有深邃的水道可以通航,沿途可供商舶停泊的贸易港湾众多,是终年不冻、四季可行的天然良港,而且冬季盛行东北风,夏季盛行东南风,海舶从此地不仅便于进入印度洋诸地,前往朝鲜、日本等地也十分快捷,可谓占尽天时地利。宋元时期,泉州港历经发展,形成了著名的“三湾十二港”。三湾即泉州湾、围头湾、深沪湾,十二港即后渚港、洛阳港、法石港、蚶江港,石井港、安海港、金井港、围头港及祥芝港、永宁港、深沪港、福全港等。
泉州湾位于泉州城东北,北起崇武半岛、南至晋江祥芝,背面靠海,港道深邃,为泉州重要海道门户之一。泉州湾辖后渚港、洛阳港、法石港、蚶江港,尤以后渚港为最。后渚港紧邻海口,港湾深邃,便于海舶停靠。南宋时期,掌控泉州贸易的蒲寿庚家族大量海舶就停靠在此港,蒲寿庚还在后渚港建望舶楼台、海云楼,以观望海舶。元朝至元十七年(1280)东征日本,十九年(1282)击缅甸,二十一年(1284)击占城、安南,二十九年(1292)征爪哇,皆从后渚港出发;马可·波罗护送蒙古公主远嫁,伊本·白图泰来华,也从此港出入,并称此港为“刺桐港”。洛阳港位于泉州港北部洛阳江下游,是往来商舶必经之地。北宋嘉祐四年(1059),在此建洛阳桥,极大地便利了洛阳港贸易货物的运转。法石港位于泉州古港下游,水面广阔,内可直接航行至晋江,常作为贸易物资转运枢纽。蚶江港位于泉州湾南岸,扼晋江咽喉,为泉州港门户,宋时在此建蚶江桥、玉澜桥,元时又建六胜塔作为泉州港航标,故此港交通便利,蕃舶常年来往不断。
泉州六胜塔
围头湾位于泉州古港南端、泉州城西南,直面大海,前丰后削,便于避风,能够容纳大批海舶驻泊,主要辖石井港、安海港、金井港、围头港。石井港位于围头湾底部,沿岸居民多以泛海为生,每年海舶纷至沓来经营贸易,店肆众多。隋大业年间(605—618),隋炀帝遣使开发流求(台湾),就曾在此停靠;南宋绍兴十四年(1144),为保证来往贸易客商及海舶之安全,专门在石井港设立了巡检司。安海港,又称安平港,扼晋江、南安之水陆要冲,依山临海,海湾曲折。唐代,来泉州的蕃商就在安海港互市,朝廷设参军署在安海榷税。南宋时在此建安平桥、镇安桥,以至安海港可通天下商船,贾胡互市无处不有、无处不到。宋末元初,因围海造田,安海港通航不便,一度衰落。元末,泉州内乱,其他港口受战乱影响,商舶转此贸易,安海港又逐渐繁荣。金井港位于围头湾南端,与金门隔海相望,常作为晋南地区贸易周转地。围头港位于泉州东南、围头湾口,因其地理之便,常作为海舶的避风良港,每到风汛时节,各路商船皆来此停泊。
深沪湾介于古泉州港南北之间,辖祥芝港、永宁港、深沪港、福全港。祥芝港位于深沪湾北端,历来皆为晋江地区的主要渔港,渔民出海捕鱼常从此出入,贸易商舶也多经此港贸易。永宁港位于祥芝港之南,北临大海、东接东洋,南宋绍兴年间(1131—1162),僧介殊曾在永宁附近宝盖山巅建关锁塔,成为商舶航标。深沪港位于深沪湾南部,该港海舶云集,渔商繁荣,是泉州港通往海外的必经之地,海舶经泉州湾后渚港、蚶江港往海外航行之时,必须南下深沪湾,经祥芝港、永宁港才可直通大洋。福全港则位于深沪湾之南,北连深沪、南接围头,不仅是海防要冲之地,且与围头港一样,常作为船只避风之所。
宋元时期,泉州港凭借历朝各代对海外贸易之倚重,泉州商人勇于下海、不畏艰险的精神及其“水陆据七闽之会,梯航通九译之重”的地理优势,承担着中国东南沿海与印度洋诸地的贸易联系,并逐渐发展为印度洋地区重要的贸易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