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印度洋贸易的兴起
为了通商与交往,自古以来无数商人、使节不畏艰险地奔波于印度洋各地。秦代即在岭南设南海郡,治番禺。汉代,曾有使臣远航至印度黄支(今印度南部地区)、已程不(黄支国以南)等地,黄支国、叶调(伯希和考证为今爪哇)、掸国(今缅甸)、天竺等亦多次遣使奉献珍奇异物。《汉书》记载,黄支国其州广大,人口众多,出各种异物,自武帝以来皆来贡;永宁元年(120),掸国王雍由调复遣使者诣阙朝贺,献乐及幻人,能变化吐火;永建六年(131),日南徼外叶调王遣使贡献,帝赐调便金印紫绶;汉和帝(89—105年在位)时,天竺数次遣使贡献,桓帝延熹二年(159)、四年(161)则频从日南徼外来献。
除东连中国之外,印度洋诸地亦西通大秦(罗马帝国)。如掸国自言海西人,其西南通大秦;天竺西与大秦通,其关于大秦珍物的记载屡见不鲜。1世纪,一位罗马商人从红海泛海而渡,到达印度西海岸,著成《厄立特里亚航海记》一书。他在书中详细记载了从红海至印度西海岸的航行路线,并提到“秦国”(中国),“有大城曰秦尼……往秦国甚不易,由其国来者,亦极少也”。由此可知,经由掸国、印度等地,地处印度洋东西两端的汉帝国与罗马帝国此时就已有海路可以通达。汉桓帝延熹九年(166),大秦王安敦遣使至日南徼外,显示已有罗马商人经印度洋入华朝贡。
随着横贯印度洋航线的形成,印度洋贸易便贯通各地。虽然各地战乱、灾荒、海盗侵扰常为贸易带来诸多不便,但受利润驱使,商人热情从未减退,东西方诸国对海外贸易也十分重视。
三国时期,孙权数次遣使海外,南宣国化。扶南、林邑等诸王遣使奉贡不断,纷纷献乐人及方物等。黄武五年(226),大秦商人秦论至交趾,然后北上,孙权接见他,并仔细询问秦论各地风土人情,秦论对答如流,具以事对。
魏晋南北朝,佛法盛行,众多求法僧人经常搭乘商人大舶来往于印度、中国之间。著名的求法高僧法显,回程时即在印度搭乘商人大舶,经锡兰、爪哇等地,至山东牢山登陆。此时,如法显往来中国、印度之间的求法高僧人数众多,仅行程可考者就有十余人。
东晋高僧法显
隋代炀帝继位不久,为求珍异,炫耀国威,便派遣常骏等出使赤土(今马来半岛附近)。唐代,印度洋交通较前为盛,尤其在安史之乱以后,海道逐渐取代陆路,成为中国对外联系的主要通道。显庆六年(661),唐高宗颁布《定蛮夷舶市物例敕》,以管理海外贸易。玄宗年间,印度洋海外诸国来华通商者甚多,其中云集在广州的婆罗门(今印度人)、波斯、昆仑(今马来亚人)等海舶不计其数,物资积载如山,朝廷在广州专设市舶使监管贸易,征收关税。
宋元时期,海外贸易所获资财已成为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统治者对印度洋贸易倍加重视,先后在广州、泉州等地置市舶司,制定完备的市舶管理制度,专管海上贸易,并多次举行祈风、祭海等仪式欢迎异域蕃商来华贸易,给予其减免税收等诸多优待,积极鼓励中国商人出海贸易,竞逐财富。在诸多利好形势刺激下,中国商人一改往日“外商来贩”的被动态势,积极进入印度洋各地经营贸易,贸易范围与规模较之前代不断扩大。中国海舶可直航至红海、波斯湾、东非等印度洋最远区域,且因其良好的安全性能,印度洋来往商客多选择搭载中国船只。
宋代海船模型,现藏国家博物馆
与此同时,印度洋西方诸国向东方的贸易探索亦未停止。3世纪,萨珊波斯取代安息,成为波斯湾地区的新主人,北魏时即开始遣使奉贡。萨珊波斯扼守横贯其境的丝绸之路,通过垄断过境的贸易物资(尤其是丝绸),迫使拜占庭帝国在各种事务中做出让步, 并从中牟取暴利。
531年,拜占庭查士丁尼皇帝为摆脱此种不利局面,劝诱盟友埃塞俄比亚人在锡兰购买丝绸,再转卖给罗马商人,以摆脱波斯人。但是,由于波斯人占据了印度、锡兰船只开进的每一个港口,购买了所有货物,埃塞俄比亚人不能进港购买丝绸,拜占庭帝国的计划受挫。由此可见波斯人此时已经完全垄断了与印度、中国等地的贸易交往,成为印度洋贸易的主宰。
继波斯人之后,7世纪兴起的阿拉伯人再次成为印度洋主要的贸易群体。阿拉伯人经过短短数个世纪的发展,建立了前所未有的庞大帝国。710年,阿拉伯人征服印度西海岸信德地区,大量阿拉伯商人随之而来,并在印度西海岸、锡兰诸地建立贸易聚集区。阿拉伯人继承了波斯人留下的印度洋贸易传统,纷纷涌向各地进行贸易,足迹几乎遍布印度洋沿岸,其中有不少人来华贸易。如乾元元年(758),广州奏大食(阿拉伯)国、波斯国兵众攻城,刺史韦利弃城而逃。此处所言阿拉伯、波斯兵极有可能是来广州贸易的阿拉伯、波斯商人,为贸易之便而侨居于此,或因矛盾、纠纷发生暴动,并令刺史弃城而逃,可见其人数之多。阿拉伯人阿布·赛义德亦曾记载,回历264年(877年9月—878年9月)黄巢攻破广府(广州),屠杀居民,寄居城中经商的伊斯兰教徒、犹太教徒、基督教徒、拜火教徒,总共有12万人被杀害。由此可见,早在唐代,大量阿拉伯商人就已经由印度洋蜂拥至广州经营贸易了。
宋元时期,随着中国海外贸易的兴起及阿拉伯人的贸易扩张,印度洋贸易历久弥新,迅猛发展,呈现出不可阻挡之势。每年,印度洋各地商人在4月到9月间乘着西南季风向东航行,各个港口也在西南季风到来之际举办祈风活动,以招徕海商;从10月到来年3月间,则乘着东北季风向西航行,如从广州、泉州出发的海舶皆迎东北季风之便,于冬日顺风至占城、真腊、三佛齐、锡兰、阇婆、渤泥、故临、大食等地。中国诸市舶司亦在每年十月份东北季风来临之际,犒劳蕃商并遣之出海贸易。
由于海舶凭借风力推动,航行速度极慢,且时刻面临风暴危险,加之印度洋航行海途遥远,漫长无期,故海舶很难在一个季风期内完成横跨印度洋的长途航行。在东北季风期间,向西航行的海舶多选择在印度西海岸或东南亚港口驻泊,等待西南季风开始之后,再完成航行。如从泉州前往印度西海岸故临、阿拉伯的海舶经常在东南亚博里驻冬,次年再继续航行,在两个季风期内才能完成横跨印度洋的航行。在西南季风期间,从波斯湾等地出发的商船虽然能够直接航行至东南亚、中国,但为了贸易需要,大多海舶仍会选择在印度西海岸或东南亚港口停靠。
因此,受贸易季风影响,遍布在印度洋各地的港口可分为两种类型:一类是位于中国东南沿海、波斯湾、红海和东非等沿海地带的港口,这些港口主要承担着本地与印度洋各地的贸易来往;另一类是位于印度西海岸、东南亚地区的港口,这些港口既承担着本地与印度洋各地的贸易交往,又发挥着海上航行的枢纽作用。
因来往商客多选择印度西海岸地区作为驻泊、转乘之地,故在印度洋地区便形成了东、西两个贸易圈—东印度洋贸易圈西起印度东部沿海,东到孟加拉、东南亚,再通过马六甲和孙剌海峡进入南中国海,进而囊括中国东南沿海各港口;西印度洋贸易圈东起印度西海岸,西到波斯湾、红海、东非沿岸,再经过波斯湾、红海与地中海相连。东西印度洋贸易圈将中国东南沿海、东南亚、印度次大陆、波斯湾、红海和东非等印度洋周边经济区域皆囊括入内,为印度洋贸易提供了广阔的经济腹地。宋元时期,从中国东南沿海到东南亚、印度、波斯湾、红海,直至东非沿岸,在诸多港口的贸易联系下,通过不同的贸易圈交往,印度洋贸易得以实现。虽然各地贸易港口极易受到当地政治、经济等不稳定因素的影响,但随之兴起的其他港口及频繁的贸易联系,总体确保了此时稳定的贸易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