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智慧的目标

《公孟》篇载，一次墨子病了，学生跌鼻问：“您是圣人，怎会生病？”墨子答：“人之所得病者多方，有得之寒暑，有得之劳苦。”“寒暑”、“劳苦”是自然和人体的实际状况，从事物实际状况探求病因，是求真务实。《贵义》篇载，一次墨子到齐国，路遇相面先生说：“今天上帝在北方杀黑龙，您长得黑，到北方去不吉利。”墨子反驳斥其迷信谬说，不合事实，用鬼话骗人。这也是求真务实。

墨子说：“慧者心辩。”（《修身》）《小取》说：“夫辩者将以明是非之分。”区分是非、真假、正误，是智慧的目标。墨家所谓“是、正、当、真”，指符合事实；“非、不正、不当、假”，指违反事实。墨家智慧学以求真务实为依归，力求避免虚假悖谬。

《小取》说认识活动的目的是“摹略万物之然”和“所以然”，即反映宇宙万物的真相和规律。“摹略”即反映、概括，“然”是现象、状况、真相，“所以然”是本质、原因、规律。《小取》说：“其然也，有所以然也。”又说：“以名举实。”

《经上》第31条说：“举，拟实也。”“实”即实体、实物、实质、实际情况。语词、概念要反映事物的实际情况。求真务实，即实事求是，从实际出发。《墨经》崇尚科学实证，是求真务实的典范。《经上》和《经说上》用100个条目，解释各门科学的概念、范畴和简单命题，据事实立说。《经下》和《经说下》论证183条各门科学的复杂命题和定律，用观察和实验的事实证明。

《经下》第109条说：“假必悖，说在不然。”《经说下》解释说：“假必非也，而后假。狗假鹤也，犹氏霍也。”即虚假必然有悖于事实，因为事实不是如此。虚假必然是错误的，然后才能说是虚假。如一只狗假装成鹤，并不就成为鹤，如一个人姓霍，并不等于鹤（霍、鹤古字通）。非、假、悖、不然，都是指违反事实。墨家把智慧看作是对事实和必然性的确切知识，与猜想、怀疑等意识现象不同。

（一）猜想和事实

《经下》第158条说：“以楹为抟，于‘以为’无知也，说在意。”《经说下》解释说：“楹之抟也，见之，其于意也不易，先知。意，相也，若楹轻于秋，其于意也洋然。”单纯地“以为”楹柱是圆柱形的，不是知识，论证的理由在于这只是一种臆测。如果亲眼看到“楹是圆柱形”的事实，这种“意”（意识，判断）不会改变，是已知。臆测是想象，如想象“楹柱比秋蒿轻”，这是茫然无据的臆测。《说文》：“楹，柱也。”抟是圆柱形。“知”即知识。“意”即臆测、猜测、想象。

《大取》说：“知与意异。”亲见“楹是圆柱形”的“意”，指意识、判断，即《小取》“以辞抒意”的“意”。“相”同“象”。《韩非子·解老》说：“故诸人之所以意想者，皆谓之象也。”“秋”指一种蒿类植物。“洋然”指茫然无据。“以为”是主观想象，不是亲见的事实或必然性的推论。如《经上》第23条说：“梦，卧而以为然也。”睡梦中“以为”如何，不能认为是事实。

墨家把发展观运用于智慧学，认为古今有别，过去和现在不同，概念、判断、推论应如实反映今昔之别，构成辩证的智慧学。《大取》说：“昔日之虑也，非今日之虑也。”今昔不同，古今有变，应有创新思维。楚国有人渡江，佩剑从船上坠水，马上在船上刻记号说：“我的剑就是从这里坠落的！”船到岸边，马上由刻记号处下水找剑。水流船走剑不行，如此不知变通，岂非愚蠢至极？

《经下》第111条指出，有一种叫作“过”的“疑”。“疑”是怀疑、猜疑、猜想、想象、意见。“过”指过去已经如此。《经说下》解释说：“知与？以已为然也与？过也。”即对于现实事物，是有真切知识，还是单纯由于过去已经如此，就说现在也必然如此。“知”指真切确实的知识，没有疑问，与“疑”相对。“以已为然”指以过去必然地推论现在。“已”，是已经，即过去。“然”，指现在如此。

《经下》第134条说：“或过名也，说在实。”即名称、语词会过时，因为实际情况已经变化。《经说下》解释说：“知是之非此也，又知是之不在此也，然而谓此南、北，过而以已为然。始也谓此南方，故今也谓此南方。”

知道事情的性质或空间位置已经改变，仅仅因为过去曾经把这个地方叫南方或北方，现在就还说这个地方是南方或北方，这就是“过而以已为然”的错误。即事情已经过去了，还以“过去曾经如此”为理由，必然地推论说“现在还是如此”。如今日处北京，说“武汉在南方”；明日处广州，仍说“武汉在南方”，这同“刻舟求剑”的愚蠢思维方式一样。

（二）怀疑和必然性

《经说上》第84条说：“必也者可勿疑。”即必然性的知识，不用怀疑。《经上》第151条说：“擢虑不疑，说在有无。”《经说下》说：“疑无谓也。”从事实中抽取必然性，可以不用怀疑，论证的理由在于这种必然性是否存在。怀疑事实中的必然性，是无意义的。

《贵义》载墨子对卫国大夫公良桓子说：“卫，小国也，处于齐晋之间，犹贫家之处于富家之间也。贫家而学富家之衣食多用，则速亡必矣。”墨子从此类事实中，抽取“俭节则昌，淫佚则亡”的必然性，其真实性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