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
赋张斗墅家古松五粒①
有人独立空山②，翠髯未觉霜颜老③。新香秀粒，浓光绿浸④，千年春小。布影参旗⑤，障空云盖，沉沉秋晓。驷苍虬万里⑥，笙吹凤女⑦，骖飞乘、天风袅⑧。 般巧⑨。霜斤不到⑩。汉游仙、相从最早⑪。皴鳞细雨⑫，层阴藏月，朱弦古调⑬。问讯东桥⑭，故人南岭⑮，倚天长啸⑯。待凌霄谢了⑰，山深岁晚，素心才表。
［笺 注］
①张斗墅：疑为张斗野（张蕴别号）之错讹。朱《笺》：“《南宋群贤小集》：邗州张蕴字仁溥，有《斗野支稿》。按尤袤诗注：斗野亭在江都邵伯镇梵行院之侧。仁溥，邗人，或取以为号。徐光溥《自号录》作斗埜。‘墅’字疑兼涉‘野’‘埜’而讹。”古松五粒：即幼小的华山松。华山松每穗有五片针叶，称“五鬣（liè）松”，因“鬣”“粒”二音相近，故又称“五粒松”。李贺有《五粒小松歌》。
②“有人”句：屈原《九歌·山鬼》中有“若有人兮山之阿”“表独立兮山之上”等句。
③翠髯：形容松针形状。李贺《五粒小松歌》：“细束龙髯铰刀剪。”姜夔《洞仙歌》：“自种古松根，待看黄龙，乱飞上、苍髯五鬣。”
④新香、绿浸：均来自李贺《五粒小松歌》：“新香几粒洪崖饭”“绿波浸叶满浓光”。
⑤参（shēn）旗：星宫名，又名天旗、天弓，属毕宿，共九星。《晋书·天文志》：“参旗九星在参西，一曰天旗，一曰天弓。”
⑥驷：古代一车套四马，故乘一车驾四马或驾四马之车为“驷”。“驷”也是星名，亦作天驷、天龙，是苍龙七宿的第四星。《国语·周语中》：“驷见而陨霜。”苍虬（qiú）：即苍龙。虬，古代传说中的一种龙。屈原《离骚》：“驷玉虬以乘鹥兮，溘埃风余上征。”
⑦笙吹凤女：化用萧史弄玉故事。据《神仙传》载：萧史善吹箫，能致孔雀、白鹤。秦穆公女好之。公妻焉，建凤凰台以居之。后夫妻各骑一凤仙去。
⑧骖飞乘：即“骖乘”，古代乘车在左右陪乘的人。《汉书·文帝纪》：“乃令宋昌骖乘。”颜师古注：“乘车之法，尊者居左，御者居中，又有一人处车之右，以备倾侧。是以戎事则称车右，其余则曰骖乘。”袅（niǎo）：摇曳的样子，在此形容“天风”吹拂状。屈原《九歌·湘夫人》：“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⑨般巧：指鲁般之巧。鲁般：公孙氏，名般，春秋时鲁国人。“般”与“班”同音，故俗为鲁班。古代建筑工匠之祖师，曾创造攻城的云梯与磨粉的硙（wèi，石磨），相传发明木作工具。
⑩斤：斧头。《孟子·梁惠王上》：“斧斤以时入山林。”霜斤：指秋风的摧残，绿叶枯黄。
⑪汉游仙：暗用“赤松”两字。《史记·留侯世家》：“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
⑫皴（cūn）：皮肤受冻而皴裂；又形容皮上有褶皱，故曰“皴鳞”。李贺《五粒小松歌》：“蛇子蛇孙鳞蜿蜿。”细雨：杜甫《古柏行》：“苍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
⑬朱弦：染成红色的琴瑟之弦，又称朱丝。鲍照《白头吟》：“直如朱丝绳，清如玉壶冰。”李善注：“朱丝，朱弦也。”这里代指古弦乐器所弹奏的《风入松》等曲。白居易《夜宴惜别》：“筝怨朱弦从此断，烛啼红泪为谁流？”
⑭东桥：代指竹。杜甫《重过何氏五首》：“问讯东桥竹，将军有报书。”
⑮南岭：代指梅。南岭，又名东峤、梅岭，在今广西大余与广东南雄交界处，又称大庾岭，五岭之一，其上多植梅。秦岭称北岭，大庾称南岭。词写松，但兼及松、竹、梅岁寒三友。
⑯长啸：撮口发出长而清越的声音。古人常用长啸之声来发泄胸中抑郁不平之气。《晋书·阮籍传》：“籍尝于苏门山遇孙登，与商略终古及栖神导气之术，登皆不应，籍因长啸而退。至半岭，闻有声若鸾凤之音，响乎岩谷，乃登之啸也。”岳飞《满江红》：“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⑰凌霄：即凌霄花，紫葳科落叶木质藤本植物。凌霄之得名，是因其能攀援直上数十丈，似有凌云之志，但无木可攀，便只能长三尺之高。白居易《有木诗八首》其七“有木名凌霄”中说：“偶依一棵树，遂抽百尺条。托根附树身，开花寄树梢”，“一旦树摧倒，独立暂飘摇。疾风从东起，吹折不终朝。朝为拂云花，暮为委地樵”。
［译 诗］
是谁巍然挺立
在那空旷的高山
翠绿的髯须飘拂
看不出经霜的面容进入老年
清新的香气弥漫
籽粒成熟饱满
浓翠的辉光是绿的浸染
百载千年不过短短一个春天
你的阴影拉得很长很长
成为悬挂参星大纛的旗杆
树冠仿佛是蔽空的大伞
沉沉秋夜很难发现早霞的璀璨
是谁驱赶着苍龙
驷马高车盘旋树端
又像是凤笙吹奏
仙女从树梢袅袅临凡
御者骖乘驾车飞奔
卷起的天风也渐淡渐远
都说鲁班的技艺精湛
他的斧头也砍不出你健美身段
汉代的名仙赤松
邀你同游云汉
皴皱如同蛇子蛇孙的细鳞
苍劲沐雨的胸围难以估算
层层树阴成为月的家园
为你弹奏的是古调朱弦
你问候的是东桥翠竹，还有
早开的红梅寄身在岭南
你倚天长啸，尽情感叹
抒发积年累月的忧思愤怨
尽管凌霄花趋炎附势爬得很高
总有一天枯萎凋谢跌落地面
而你，即使山深岁晚
也傲对冰雪严寒，把素心呈现
［说 明］
此为咏物词。歌咏五粒古松，李贺已有作在先，词人却别开化境，着重刻画古松健拔特异的清高形象。首二句从“古”字起笔。次三句绘“五粒松”的特征。再三句写其壮健凌空，遮天蔽日。一结三句再从有关神话传说与听觉感受等方面来烘托其气势不凡。下片着重抒写古松的清奇品德，并联系岁寒三友强化其“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的本性。结拍再与趋炎附势、青云直上的凌霄花对比，使此古松神形兼备，几欲破壁腾飞。虽咏物，却具有强劲的现实针对性。咏物实亦咏人，咏词人自身的品格与价值。咏物至此，方为当行。
［汇 评］
吴梦窗有《水龙吟》，赋张斗墅家古松五粒词。向不知“五粒”为何，后阅段柯古《酉阳杂俎》及周公瑾《癸辛杂志》，乃知“五粒”即“五鬣”。《名山记》云：松有两鬣、三鬣、五鬣。高丽所产松，亦每穗五鬣。粒、鬣声近，故称者异。李贺有《五粒古松歌》，岑参诗“五粒松花酒”，陆龟蒙诗“霜外空闻五粒风”，徐凝诗“五粒松深溪水清”，林宽诗“庭高五粒松”，皆可证也。
——张德瀛《词征》卷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