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听达明一派的少年
忆达明,意难平。
这个下午,我在家中重听达明一派。不是旧居,不是烧信,但心情黯淡倍之。15年前,这些决绝、放浪的歌曲是一个小城少年借以逃避外界的滚滚俗流的唯一避难所、唯一谈判依据——就好像真的能够谈判什么似的,实际上这是我们昭示自己与众不同的自卫匕首而已——你有天王,我有达明。我想那个年代每个在内地和我一样沉溺于达明一派的少年,都有和我同样自暴自弃式的骄傲。
这种骄傲是孤独和自怜的,继而落寞,继而黯淡。然而对于少年来说,又有一往无前的诱惑和鼓动:关于上路、关于叛逆、关于决裂。同时,达明一派也开启了我们的音乐感官之门,厌倦了模式化流行节拍的耳朵突然仿佛奇花盛开,每一根弦线的颤动都令人浮想联翩,像《今夜星光灿烂》、《马路天使》这些经典都带着急速倾泄的美,在“恐怕这个璀璨都市光辉到此!”和《马路天使》焦炽的吉他的催谷下,狭迫空气中的少年早已奔驰在别处的异样生活中去了。
黄耀明,摄于人山人海的排练室
填词人周耀辉是达明一派背后的重要灵魂
《今夜星光灿烂》等歌曲展示的另一个城市的悲情和不安,少年难道不能体会吗?不然,少年也刚好在前两年的运动中经历了他的成人礼,鲁迅的虚无主义被他重新领略,艾伦·金斯堡、特拉克尔等的颓废诗篇也排着队进入他的黑夜,达明一派的那些文艺歌名《爱在瘟疫蔓延时》、《半生缘》、《后窗》所指涉的原作也陆续窥见。站在海边眺望珠江三角洲对岸的小岛,也是一样的蝼蚁众生,那个伟大城市和别的伟大城市一样会经历盛衰,“何必对自己的盛衰这么介意呢?”这句话,15年后不再是少年的少年在旺角或者中环的黑夜中说出。
达明一派也经历多番盛衰,他们首次分开的时候,许多听达明一派的少年也在音乐的广阔世界上分道扬镳:有的跟着另一个神话Beyond走向摇滚、走向“魔岩三杰”、走向重金属然后永远死硬于此;有的找到达明一派的祖师,听David Bowie,听英伦电子,听实验舞曲,越走越远;有的仍在凄美中不能自拔,寻找到更丰富的替代品,Joy Division、4AD、哥特……生活也一样南辕北辙,或者从这些禁色歌曲的异想世界中跌进那个“正常”的主流社会,或者在一意孤往的对抗中伤痕累累,少年老矣,日后听到那首《晚节不保》应该欷歔:“谁介意晚节会不保,笑一笑已苍老”,但是可幸的是,我们还没有晚节不保。我们仍然会在一个人的时候,重听一首平常心的《那个下午我在旧居烧信》或更伟大的《石头记》,再加一首《皇后大盗》,不禁神采飞扬,因为我们仍然是少年。
以前的达明一派,即使在最颓废和悲情的时候,都有一股少年心气。《石头记》之所以伟大,是故园风雪后的亢龙有悔,毕竟曾经是亢龙。陈少琪和周耀辉的词也总流露着少年任侠之意,叫人骚动,准备去迎接青春的残酷。之后林夕和黄伟文竭力继承这股“达明味”,但林夕太多情,伟文太时髦,现在的黄耀明太入世,唯恐落后于潮流。于是,难见旧日达明一派之清高。专辑《信望爱》已经是这独舞的最后一跳,其中《忽尔今夏》、《舞舞舞吧》都堪称绝唱,之后的黄耀明就走向新的乐园去了。
少年们仍然听着这15年变化的/不变的明哥、达哥和达明一派,就当照镜子,时而从那华丽中照出苍凉来,时而从那醉意中回忆出狂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