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的诗心:中国新诗论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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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城曾经说过:“我认为大诗人首先要具备的条件是灵魂。一个永远醒着微笑而痛苦的灵魂,一个注视着酒杯、万物的反光和自身的灵魂,一个在河岸上注视着血液、思想、情感的灵魂,一片为爱驱动、光的灵魂,在一层又一层物象的幻影中前进。”构成顾城纯美诗行的底色的,正是这样一颗“微笑而痛苦”、“为爱驱动的灵魂”。在他的诗歌中,流漾着透明的至爱:“因为我的年龄,我要走一条使人和人相爱的路”;“我们看不见最初的世界,最初只有爱情”;“我不应走一条人和人仇恨的道路,这一条路上不缺乏人和人的鲜血”。在历史的特定阶段中,以暴易暴虽远不乏必然性和合理性,但真正穿透历史的漫长岁月照耀大地的恒久的阳光在终极意义上只能是爱。顾城有一句诗:“在法典中/只有无情和憎恨/才像礼花般光彩”,几乎在历史的每个具体阶段,这种争夺与被争夺,暴虐与反暴虐的彩饰都掩遮着悲悯与爱的微光。顾城正是力图透过“无情与憎恨”的历史执迷地为孱弱的爱吟唱。这无疑是弱者的吟唱,但正是这种歌吟昭示着人类本性深处的神圣灵光。历史沉埋了秦皇汉武的富贵与荣耀之后,真正存留下来的,正是这象征着人类精神的实质的至爱。这使我们想到了缪塞的诗句:“我相信不朽的,只是那些纯洁的叹息。”

我在雨中无声地祈祷

我的爱把你环绕

——《海的图案》

我的心爱着世界

爱着,

在一个冬天的夜晚

轻轻吻她,像一片纯净的野火,

吻着全部草地

——《我的心爱着世界》

我把你的誓言

把爱

刻在蜡烛上

看它怎样

被泪水淹没

被心火烧完

看那最后一念

怎样灭绝

怎样被风吹散

——《祭》

这正是关于爱的令人怅惘的“纯洁的叹息”,这种纯然的感情中包含着至善和至美,它蕴涵了对一种纯净的理想王国的渴求。我们说顾城是一个纯粹的诗人,既指涉他的诗歌在形式上有如一只精美的器皿,也包含着这只器皿的纯洁无瑕的质地。顾城是那样一个美好而真纯的诗人,他对现代汉诗所做出的贡献,他的不可重复、不可替代的品性,他的纯粹的诗作的价值,他的怀着爱与凄楚的祈祷,随着时间的推移,将会越来越清晰地从历史的沉积物中分离出来,这一点终将会被我们所能经历以至无法经历的未来的历史所证明。他的同辈留下的或许只是一些概念,一些姿态,一种文学史的声音和位置,而顾城留下的却是时时感动我们的优美纯净的诗的器皿,岁月的淘洗只会使这只光洁的器皿更加光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