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沁鑫的戏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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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腕》断想

《断腕》的一份演出说明性的文字中,年轻的演出者们是这样解释他们演出的初衷的:“无意于实验,也谈不上革新,我们只是沿着前人的脚印重新走一回,希望能走进他们足迹未到的地方。”他们说得很谦虚,也说得很坦诚,却道出了任何艺术创造中的艰难和困惑。要发现、踏入前人和身旁同行的“足迹末到的地方”,是十分困难的一件事;哪怕是“重新走一回”,也同样要付出一定的艺术劳动的代价。

《断腕》的演出者正是带着“平平常常”的创造心态,在人们已经十分熟悉却又十分陌生的舞台上,进行了又一次创造性的跋涉,又一次前景未卜的冲刺。因而,是令人感到由衷的羡慕和钦佩的。

然而,《断腕》的演出,也是熟悉且陌生的,让人断想连篇,让人颤动心弦。它是一个不好捉摸的舞台,它也是一出不易辨认的演出。让人难以很快作出清晰的界定。

从某种视角上来看,艺术、包括戏剧艺术的舞台,是无法以一道准绳去圈定的。艺术的生命力可能正是由于这个秉性使然,让一代又一代、一茬又一茬的艺术家们仍在用自己的生命力,“赌注”在这一块张扬生活的“生死场”上。《断腕》的舞台,同样是不能以一种框架,去死死地禁锢;不能以一种的色调,去统一地涂抹。我们不妨用多元的方位去审视,或者说用一种“模糊”的视角去感悟(我说不准在这里能不能用“模糊戏剧”这个概念),可能更便于得到理解和沟通;可能更容易把握戏内主脉的跳动和触摸到戏外空灵的存在。正如对剧中的“草原之花”,也是“草原之母”的回鹘女子述律平(金星饰)那样,不能简单地用一种色标去标定,作出对这个主人公内在性格和外部形象的判断。


《断腕》的舞台相当洗练,相当简洁,却又相当自信和凝重。蓝天、白云、草原,以及象征着与土地、与契丹民族共系命运的两根绳索,组合成一幅任由马背民族自由驰骋的广袤的大地。舞台上不图华丽和浮饰,只求质朴和浑厚。这样的土地上,才能引来能翱翔、搏击天际的“草原之鹰”阿保机,才能盛开一朵清丽绝俗的“草原之花”述律平。才能真正演绎出一曲绝唱,这个古老而又年轻民族口口传诵的情爱绝唱!

每一方土地,都有自己深恋的颂歌;每一个民族,都有自己美丽的传说。述律平与契丹英雄相遇、相识、相恋、相爱,融汲天地之精华,汇合男女之锐气。他们既是一曲唱不尽的颂歌,更是一首自己民族浩然、壮阔的史诗。这段颂歌,在《断腕》的舞台上唱得十分悲怆;这首史诗在述律平身上谱写得格外悲壮。舞台上没有什么多余的笔墨去陈述契丹王国的改朝换代、腥风血雨的历史,也没有过分地倾注在缠绵悱恻、儿女情长的情感纠葛上。它采用传统戏曲舞台上写意的手法,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述说和评议沉重且又鲜活的草原大地上的历史,没有让枝枝节节去掩盖历史的主脉。所以,将重大的历史时期,都简约凝炼地集中在女主人公述律平的身上,并围绕着她的情态意绪的张扬、嬗变,既清晰地将历史一页页地翻了过去,又动人地将这个伟大的女性推到了我们的面前。哪怕是阿保机之死、诛杀叛臣、继位奠基等那样的重大历史事件,也是全由述律平用声茂情深的语言来述说。像说书人,时而间离,时而投入,较为透亮、细腻地揭示了人物的精神面貌和心理世界。因而说,这台戏的表述形式,既有民族传统的,又揉入了布莱希特的因素。


始终令人们关注的舞台人物,当然是“草原之花”述律平。这是位伟大的女性。她痴情狂爱,她万劫不复,她为爱坐江山,她为情让江山。她“断腕”之壮举,惊鬼神动天地。既出乎“这一个”女性的常规,又合辙乎历史的必然。述律平的自残行为,续写了一代的历史和延续了一个民族的生存!因而说,剧中以浓墨重彩的笔调,无论是意写还是镂刻,都力透纸背地显现了述律平的“草原之花”——“草原之母”的形象,让契丹人,也令台下的观众,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舞台上在塑造她的过程中,除了哲理诗化了的语言,还张扬了表演者形体语言的优势,外化了主人公心灵世界激扬不息的浪花。述律平身上的舞蹈化的动作,不只是为了诗化,也是为了强化舞台的力度和人物的生命力。至于演出开首和结尾浓烈的悲戚、凄凉的氛围:悠悠的灯火,苍凉的马头琴声,枯枯荣荣的草垛……与其说是述律平生命涅槃的回响,不如说是一个历史时代轮回的印痕。

《断腕》是一出很有个性、色彩的戏,诗中有乐,乐中有舞,舞中有诗,充满着生命的律动!在演出的样式上,我不敢说是否已经落下新的足迹,但年轻的演出者们的行动和勇气,依然让我们肃然起敬。述律平为无数猎手指明走向白马山的道路,但她自己却从未去过,她的存在就已经足够了,已完成了历史的辉煌了。这里,《断腕》演出的本身,虽然也没有登上“白马山”去眺望过,但无疑是一次挑战,是次有意义的实验。正如《断腕》题记所言:

“有一声召唤,如海妖的歌。明知可能沉船,水手们还是扬起了帆!”

蔡体良

1997年


话剧《断腕》

出品:北京市演出公司

北京圣岛多媒体工作室

首演:中国儿童剧场

时间:1997年

《断腕》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