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舟/船(舩、舡)
“舟”和“船”都见于先秦载籍,但“船”的出现要晚于“舟”,始见于战国文献,使用频度大大低于“舟”。扬雄《方言》卷九说:“舟,自关而西谓之船,自关而东或谓之舟。”《说文·舟部》:“船,舟也。”“舟,船也。”可见两者只是地域方言的差别,词义相同。也许在扬雄记录《方言》的时候这种差别还存在。这两个词在正统的文言词汇系统中一直长期并存着,但口语的情形并非如此。现代汉语各地方言都只说“船”而不说“舟”,这种局面在口语中的形成至少可以上推到西汉后期。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于“舟,船也”下注云:“《邶风》:‘方之舟之。’传曰:‘舟,船也。’古人言舟,汉人言船。毛以今语释古,故云舟即今之船也。”已经指出了这一点。
在《史记》里,用“船”的数量已大大超过“舟”,两者的出现次数为92∶28。“舟”的组合有:扁舟、荡舟、舟楫、乘舟、行舟、不系之舟、轻舟、舟中、沉舟、吞舟之鱼、舟舆、舆舟;“船”的组合有:楼船(45见)、发船、刺船、乘船、濯船、出船、船中、大船、船人、戈船、浮船、焚船、檥船、船漕、沉船、习船者、舫船、方船、行船。此外“舟船”连文1次。可以看出,“舟”的组合基本上是承用先秦的一些惯用法,而“船”的组合则反映出它在实际口语中的活跃程度。我们据此可以大致推断,在司马迁的语言里,“船”实际上可能已经取代了“舟”。
东汉和三国翻译佛经基本上只用“船”而绝少用“舟”,只有康僧会译的《六度集经》中“舟”“船”并用,这正反映了此经语言的趋雅风格,如:
(1)车马舟舆,众宝名珍。(卷1,3/1a)
(2)还国,置舟步行。(又3c)
(3)国政杌其手足,截其耳鼻,败舡流之。……引舟著岸。(卷2,6c)
(4)愿速严舟,临时相迎。……船寻其后,有蛇趣船。(卷3,15b)
此经“舟”“船”混用,同一段文字中忽而用“舟”,忽而用“船”,看来是任意的,并不存在什么词义差异。在东汉三国的文人赋中则几乎还是一律用“舟”而很少用“船”,跟佛经形成鲜明的对比。我们可以相信,至迟在东汉中期,“舟”已经被淘汰出口语,而成了一个文言词;南北各地口头上都只说“船”了。原先的方言差别变成了文白差别。
在同时期的中土文献中,虽然“舟”“船”并用,但“船”的出现数量明显比以前增多,而且用法灵活,组合能力强。这些也曲折地反映出当时的口语真相。例如:
(5)桃花水出,船槃皆至。(东汉光武帝刘秀《诏来歙》,《全后汉文》卷1,478b)
(6)船车大小二千艘。(马援《将入九真上言》,又卷17,562b)
(7)算至车船,赀及六畜。(陈忠《议救西域疏》,又卷32,650b)按:可比较文言说法“舟舆”。
(8)廪君乘土船,下至夷城。(应劭《风俗通义》,又卷38,685b)
(9)十七日复过文昌泰陵,至天船积水间。(李郃《因天变上顺帝书》,又卷48,733a)按:此为星座名。事物的命名多用口语词。
(10)斯契船而求剑,守株而伺兔也。(张衡《应间》,又卷54,774b)按:可比较成语“刻舟求剑”:遽刻其舟曰:……(《吕氏春秋·察今》)
(11)及溺呼船,悔之无及。(董卓《到渑池上书请收张让等》,又卷68,851a)
(12)昔赤壁之役,遭离疫气,烧船自还,以避恶地。……往年在谯,新造舟船。(阮瑀《为曹公作书与孙权》,又卷93,974a)
(13)桂树为君船,青丝为君笮。(《鼓吹曲辞·上陵》,《汉诗》卷4,上/158)
(14)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又《悲歌》,又卷10,上/282)按:这就可看作是当时口语的实录。
(15)水中之马,必有陆地之船,但有意气不能自前。(又《前缓声歌》,282)
(16)狄之水兮风扬波,船楫颠倒更相加。(《琴曲歌辞·将归操》,又卷11,上/300)按:可比较文言说法“舟楫”。
(17)下船登高防,草露沾我衣。(王粲《从军诗五首》之三,《魏诗》卷2,上/362)
(18)倍恩者苦枯,蹶船常苦没。(甄皇后《塘上行》,又卷4,上/407)
(19)诏青、兖、幽、冀四州大作海船。(《三国志·魏志·明帝纪》,1/109)
“楼船”为汉魏人习用语,不说“楼舟”。“土船”似乎也不说成“土舟”。“挽船士”当是时人的口头称呼,常见于文人诗题中,如:《于清河见挽船士新婚与妻别诗》(徐幹诗题,《魏诗》卷3,上/378)、《见挽船士兄弟辞别诗》(曹丕诗题,又卷4,上/404)等。在《三国志》及裴注中“船”的出现频率高于“舟”,有的地方连用多个“船”字,如1/187页连用5个“船”1个“舟”,3/847页连用四五个“船”。
小结:“舟”和“船”从先秦起就是等义词,但产生有先后。在先秦西汉,它们之间可能是方言与通语之别;至迟从西汉后期起,它们之间的关系变成文白之别。汉语全民口语用“船”作为水上交通工具的总称至少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