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卷1-12章 方兴 ? 突围
“爹!快醒醒!”
方兴听到茹儿的喊声,三两步走到近前,他很快发现,赵甲失血过多,再一次昏迷过去。老胡公固然通晓医理,苦于手边缺乏药材,赵甲新伤旧病交加,不知能熬过几日。
“甲叔,都是我不好……”方兴十分自责。
“不碍事,”许久,赵甲微微睁开眼睛,“方才,恩公找你何事?”
方兴迟疑了片刻,最终决定将如实相告,除了隐去十日之限不提,方兴将老胡公交代之言和盘托出。
“不,这太危险了!”茹儿听闻方兴要孤身出林,吓得六神无主,连连目视赵甲。
“恩公如此吩咐,自是不会害你的,”赵甲痛苦地咳了几声,语重心长对方兴道,“听愚叔一言,你若是出得去,倒……咳咳,倒不必再回来了……”
“不可!”方兴连连摇头,“我岂是贪生怕死之人?有援兵也好,没援兵也罢,我都要回来!”
“蠢!你想学你爹么?”赵甲面带愠色,紧紧握住方兴双手,如同攥住他死去的义兄一般。
方兴看了眼茹儿,毅然道:“我答应过茹儿,要带你们走出太岳山,去过好日子!”
赵甲无奈,也知道劝方兴不住,于是转头对茹儿道,“丫头,你年纪也不小了罢……”
“爹,你这话什么意思?”茹儿听得一惊。
“我答应过你娘,”赵甲强忍疼痛,一字一顿道,“要给你找个好婆家……”
茹儿喃喃,忸怩地低下了头。
赵甲强挣扎着,将茹儿的手扣在方兴掌上,“你是个好孩子,若能活着回来,切莫嫌弃小女贫贱,茹儿给你作妻作妾,我都皆无怨言……”
方兴心中怦怦直跳,连声道:“侄儿谨记!”
再看茹儿,已是热泪盈眶,摇曳的火烛映红她的俏脸,衬得更加娇媚。
“我累了……”
许是太过乏累,赵甲缓缓闭上眼睛,未几,竟传出轻微的呼噜声。
方兴见茹儿拭泪,轻轻搂过她肩头,柔声道:“茹儿,会没事的,你们一定要等我回来!”
“从今往后,茹儿是你的人了……”茹儿噙住泪水,将头埋入方兴胸前。
这一刻,方兴浑身热血涌过,分离在即,他不知是激动多些,还是悲愤多些。佳人虽然在怀,虎狼却在林外窥伺,洞内数十人的生死存亡,全部系在方兴身上。
“你安心去吧,”茹儿从怀中取出一柄小刀,那是她母亲的遗物,“万一落入赤狄鬼之手,茹儿不会对你不住,我会用它自尽……”
“茹儿,不要胡言,”方兴眼眶一湿,泪珠止不住落下,“你定要等我回来!”
“我等你,”茹儿哽咽,“别说十日,便是七年也等得的……”
“七年之约,不敢相忘!”
方兴与茹儿执手相望,一切尽在不言之中,不知温存了多久,双双相拥而眠。
梦里,方兴感觉胁生双翅,飞到一处繁花桃源,那里的茹儿穿着新娘的装扮,美艳动人……
……
“林中起雾,速速动身!”
方兴睡得正酣,却被老胡公轻轻推醒。
身旁,茹儿还在梦乡,方兴不忍惊醒心上人,蹑着手脚,跟随老胡公出了洞口。
一阵料峭春风,刺骨冻人。又见林中果然大雾弥漫,正是天然掩护!
“物什都在么?”老胡公关切问道。
方兴摸着怀内,检查了一番,“帛书,匕首,司南,都在!”
“走罢!赤狄此时不敢入林,趁着大雾,我送你到彘林边缘。”
方兴也不多问,紧紧跟在老胡公身后,脚步飞快。不多时,二人已然能看到赤狄炊烟。
“你很好!”临别之际,老胡公欲言又止,“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以后你自然知道。”
方兴毅然点了点头,再看老胡公,却仿佛一夜苍老了十余岁,憔悴地像个风烛残年的老叟。
“恩公保重!”方兴倒头拜了三拜,转身便决然朝林外走去。
出了彘林,方兴愈发忐忑,前路皆是赤狄伏兵,能否突围成功,他没有丝毫底气。好在他听老胡公指引,趁着夜色,先是躲入赵家邨废墟,再顺着司南指引,只顾择西边的路走,沿途虽偶有小股狄人出没,但一切如老胡公所料,西线并无赤狄重兵。
就这样,方兴又行了七八里路,耳畔传来水声——那正是汾水向南奔流,浩浩汤汤。
“不好,汾水本就难渡,渡口又有赤狄把守……老胡公如何未教我渡河之法?”
可谁曾想,就在方兴迷茫之时,却不料自己早被河岸的守军看破行迹。方兴耳后只听得一阵怪叫,身旁突然杀出十余名斥候,举刀便刺。方兴夺路而逃,不防脚下拌蒜,跌倒在乱石坑中,摔得鼻青脸肿。两名赤狄小卒抢先一步,早把长刀架在方兴脖颈。
“我命休矣!”
方兴万念俱灰,暗骂自己大意。出师未捷,这才出离彘林半日,他竟成了赤狄俘虏。自己丢了小命还则罢了,可这样一来,老胡公又能派谁去搬请救兵?茹儿父女、赵家邨民们也要受自己连累,还在望眼欲穿,苦苦傻等……
可方兴不及多想,片刻功夫,他就被五花大绑,押送到汾水渡口。
岸边,一枝赤狄百人队正在沿河安营,狄人百夫长见有人自投罗网,喜不自胜,踱着大步,趾高气扬来到方兴跟前,咿咿呀呀说了一堆狄语。方兴哪里听得懂这些鸟话,想来无非是些“从哪来”、“到哪去”的盘问,索性把头瞥向一旁,再不搭理。
那百夫长恼羞成怒,便甩起马鞭,疾风骤雨般朝方兴身上招呼。
可这一打不要紧,几鞭过后,一方布帛竟从方兴身上飘落,非是旁物,正是他贴身藏着的《尚书》帛书,那是老胡公赠他搬请援兵的信物,倘若落入赤狄之手,一切希望便要化作泡影……
那百夫长看了一阵,显然认不得帛书上的文字,于是转过头来,从身后喊来一人。
方兴抬眼去看,只见此人面如土色,披头散发,虽是丑陋,却有八九分面熟。
“小畜生,可记得邨中巫医否?”那张死人脸破口便骂。
“呸,是你?”方兴认出对方来,“晦气!”
冤家路窄,此人正是赵家邨的巫医,他此时早已投奔赤狄,在那百夫长跟前十分谄媚。
“小畜生,快说,这帛书上所载何事?”巫医显然也看不懂帛书,又急着向狄人邀功,只顾发狠。
“无耻小人!”方兴啐了他一脸。
巫医刚要动粗,却被百夫长拦住,看样子,狄人对这叛徒也不甚客气。
见方兴始终不招,赤狄百夫长早已失去耐心,咿咿呀呀骂了一阵,大手一挥,早有赤狄士兵将方兴和巫医押到岸边,齐齐推到一只小船上。方兴被绑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巫医的境遇也好不到哪去,同样被五花大绑,紧紧绑缚在船舷上。
“哎,”巫医吓得魂飞魄散,“抓我作甚?我是良民!”
“你也有今天,”方兴又好气又好笑,“赤狄鬼说得啥?”
“他……他说这帛书,好像是张藏宝图……”巫医如丧考妣。
“藏宝图?”方兴哑然失笑,“赤狄鬼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哪来的什么藏宝图?”
“我也这么说,可他不信……”巫医好不沮丧。
正说话间,只觉小船一沉,那百夫长也跳到船上,令两名随行狄兵划动船桨,朝对岸呼啸而去。途中,只见这赤狄头目将帛书平铺摊开,煞有介事地比划着方位。方兴见状,心下也不禁犯了嘀咕,莫非,老胡公所赠的并非《尚书》,真的是藏宝图?
但方兴顾不上那许多,不管赤狄人是否能找到宝藏,今日自己怕是难免一死。
正胡思乱想着,小船已行至河心,对岸的风物逐渐清晰起来。
这时,只听“镪锒”声响,那百夫长突然站起,手中多了一把三尺长刀,在夕阳下寒光可怖。
“别,别杀我!”巫医突然吓得大叫,他不住挣扎,震得小船剧烈摇晃。
那百夫长嫌弃巫医聒噪,掉转刀头,用刀柄将巫医击晕过去。
方兴吃了一惊,闭目等死。
可就在这时,两个划船的赤狄士兵发现事情有异,与百夫长激烈争吵起来。
那百夫长人也不答话,只是仰天蔑笑几声,便见白光闪出,举刀将两个赤狄士兵剁翻水下。这两下兔起鹘落,方兴还没看清情况,便见水面上泛起殷红。方兴见此人出手迅疾,一招毙命,是个狠辣角色。只是不知狄人们为何起了内讧,难道是这百夫长想独吞宝藏不成?
正想着,那百夫长已朝方兴走来,将长刀高高举起。
方兴闭目待戮,他此次突围出林,早已抱定必死决心,只是没想到,这结局来得如此之快。
“当啷”一声,万籁俱寂……
许久。方兴微微睁眼,他吃惊地发现,自己不仅还留得命在,身上的绳索还被齐刷刷剁开。
再看那百夫长,正幸灾乐祸般,朝着自己哂笑。
“你这是……”方兴不解,对方为何刀下留人,抑或说,他这是要放了自己?
“小友,受惊了!”百夫长拱手一笑,满脸玩世不恭的神情。
“你……你不是狄人?”方兴这才发现,对方居然也会说华夏语言。
“自然不是。”言罢,那人把赤狄衣帽一脱,换上了华夏布衫。
方兴这才看清,对方不过二十出头年纪,面若朗星,眉宇间自有一股英武之气。
“侠士,多谢救命之恩!”方兴赶忙起身,连连致谢。
“不急着谢!”那侠士面色一沉,“你身上的帛书,是何人所赠?”
“是……”方兴刚想禀明实情,却突然感觉不妥,“我不知道!”他将心一横,心道,眼前人会狄语,武艺又高,敌友未辩,决不能掉以轻心。
“你好不晓事,林中老者干系甚大,你若知其下落,富贵不可限量!”那侠士眼神如电。
“什么老者?休说我不知晓,即便知道,又如何能与他人言说?要杀便杀,何苦废话?”
言罢,方兴再次把头一横,引颈就戮。
说话间,船上又传来惨笑之声,比哭还难听三分,原是巫医从昏迷中醒转。
那死人脸毫无血色,在甲板上挣扎道:“我……我知道,我说,快放了我……”
“也好,你说!”那侠士冷笑一声,重重踢了巫医一脚。
“林中老者有大干系,赤狄人此次倾巢而出,便是要生擒他……”巫医喘着粗气。
“你可知此老者是谁?”那侠士厉声道。
“不知,”巫医见势不妙,又改口道,“但我知道他在哪,你别杀我,我带你去……”
方兴怒从心头起,骂了声“小人”,正要将巫医推入汾水中,却被那侠士拉住手臂。
“小友,”那侠士大笑道,“看来恩师没有看错你!”
“恩师?”方兴大奇。
“林中老者非是旁人,正是鄙人授业恩师,”侠士朝东面拱手,“此帛书乃《尚书》目册,我安能不识?恩师将此贵物交给你为凭,去请周王师来援,是也不是?”
“敢问足下名姓?”方兴这才信服,连连作揖。
“在下杨不疑,突围前,恩师可曾与你说过,汾水之滨自有接应之人?”
“原来是杨兄,在下方兴,受老胡公所托,突围至此。”
杨不疑笑了一阵,“方才是我多心,故而以虚言试探,见方老弟矢志坚心,方知恩师有识人之明。”言罢,将帛书递还与方兴,“适才多有唐突,切莫介怀。”
方兴这才恍然大悟,又恶狠狠望向巫医,“他乃奸邪小人,害得赵氏邨毁人亡,害我父方武被赤狄射死,留他不得!”
那巫医吓得只喊饶命,抖成筛子。
“你是方武之子?”杨不疑怔道,“他……他卒了?”
“你认得亡父?”方兴黯然。
杨不疑点了点头,脖颈上青筋暴出,举刀怒喝,早将那巫医剁翻汾水之中,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方老弟,节哀顺变!”
杨不疑将宝刀拭去血迹,还于鞘内,便同方兴叙起这几日之事来。
原来,方武那日教罢方兴练武,次日凌晨便入了彘林,与老胡公商议避敌之事。老胡公情知事急,修下一封书简,嘱咐方武去请救兵。当方武准备离开彘林时,却撞见赵丑行刺,追凶之时,恰好遇见晋世子籍在狩猎巡游,这才有了他与赵札并肩杀敌之事。
待退了赤狄骑兵,不料赤狄主力尽出,顷刻将赵家邨化作灰烬,邨防队只剩方武和赵甲幸存。赵甲杀出重围,遁入彘林之中,方武则折而向南,匆匆前往赵邑报信。不料赵札已去晋国,方武遇见代为守城的杨不疑,二人齐心协力,击退了来犯的赤狄追兵。
杨不疑从方武口中得知,赤狄人此次意图非小,他挂念老恩师安危,于是星夜重回彘林。老胡公彼时已收留赵家邨民,亦安排妥方兴突围,于是让杨不疑乔装改扮,先行出林接应。当杨不疑抵达汾水之滨时,却发现此地已有赤狄百人队驻扎,情形十分危急。
于是,杨不疑趁夜潜入敌营,击杀其百夫长,换上对方装束,取其令牌,自称赤狄首领特使,特来接管汾水防务。众狄兵虽有疑惑,但听杨不疑通晓狄语,加之有令牌在手,又岂敢多问?这时,恰好巫医自投罗网,杨不疑将计就计,便留他在身旁作向导。
这时,方兴恰好从彘林突围,被巡逻的狄兵捕获,这才有惊无险,“落到”了杨不疑手里。
听杨不疑说起以往,许多不解之事浮出水面,方兴这才恍然大悟。
说话间,船已抵达汾水彼岸,彻底离开了赤狄人的威胁。
“杨兄,汾水已渡,接下来又当如何?”方兴望着对岸,不住后怕。
“霍国,”杨不疑指了指远方的城池,“去向霍伯借来车马,再南下汾隰,拜见太保召公!”
方兴点了点头,他刚出虎口,自然一切愿听杨不疑安排。
霍国是大周伯国,始封君名曰霍叔处,本是文王嫡子、周武王八弟。大周开国之后,霍叔处伙同两位兄长管叔鲜、蔡叔度,发动“三监之乱”,事败被贬,霍国也被迁封到汾水西岸这个边境僻壤。但这段灰暗历史并未惊醒霍叔处后人,历代霍伯依旧醉生梦死,大多昏庸无能。
二人弃船上岸,早有霍国岸防戍卒拦住去路,要查通关文牒。
“我乃杨国国君之子,有要事求见霍伯。”杨不疑高声道。
方兴闻言大惊,他只道杨不疑是寻常布衣,却不料他竟是杨国的公子。
“杨国?”戍卒队长口气轻蔑,“杨国已灭,何来公子?”
“我有紧急军情禀告霍伯,你去通报便是!”杨不疑强压怒火。
不料,那队长油盐不进,“霍伯公事繁忙,不见亡国公子,你走吧。”
“不见也罢,”杨不疑尽力克制情绪,“愿借一乘车驾,我等前去搬请援军,定原物奉还。”
“刁民,如若逗留不走,便当狄人细作捕之!”那队长充耳不闻,只是喝斥。
方兴刚想辩驳,却见杨不疑早已按捺不住,他跳下车来,与对着霍国官兵冷眼相对。
“怎么?你要动手?”那队长耀武扬威,拔刀便要来砍。
杨不疑也不躲闪,还没等对方反应,便先出一刀,只见寒光闪处,那队长已然身首异处。其余霍卒见状大惊,纷纷挺戈来战,杨不疑也不恋战,一跃跳上霍人车驾,拽上方兴,调整横木,打马扬鞭,战车车轮飞快,已然往南冲出一箭之地。
见这对不速之客走远,霍国兵卒这才缓过劲来,待要准备放箭,哪里还来得及?
“废物,废物,”杨不疑仰天大笑,“霍国从上到下,皆是废物也!”
方兴心有余悸,只是叹道:“杨兄身手不凡,果然是恩公高徒。”
“怕是不然,你是在骂我,说我杨不疑残忍嗜杀吧?”
方兴被说中心事,神情尴尬。
“人各有志,道亦不同。”杨不疑却不以为忤,“你和乃父一般,急人所难,是个义士。只不过,不疑身负杨国血海深仇,还是要告诫你几句——人心凶险,须处处提防。你如今刚出彘林,初涉中原,切不可因小义而误大事,唉……”
方兴默然,杨不疑此话,乃是在替方武之死不值。
杨不疑意犹未尽,“大丈夫在世,当屈则屈,当伸则伸。方才你失陷于赤狄人手中,坚贞取死固然可敬,但彘林中人岂不是为你所害?若能急智委曲,或许有转圜余地。”
方兴知道对方在开导自己,悔不当初,连称“受教”。
行至半道,杨不疑突然勒马,方兴抬头,才看见眼前是一片废弃城池。
只见那城墙坍塌,沟渠干涸,房屋亦是东倒西歪,说不出的萧索和凄凉。
目睹此景,方兴想起赵家邨又何尝不是同等惨状,不由潸然泪下。
“此地,正是不疑故国!”杨不疑长叹道。
“杨国?”方兴惊呼道。
“然也,”杨不疑黯然,“杨氏出自姞姓,乃黄帝之子伯鯈的封国。殷周之际,杨国作为八百诸侯之一,响应武王孟津之盟,伐纣立功,被封为开国诸侯。奈何国人暴动后,赤狄联手白狄来犯,先后灭我杨国和蒲国,不疑君父被杀,家破人亡,若非恩师意外搭救,早已成汾水之畔的孤坟野鬼也!”
方兴眼见杨不疑伤情,知他性格孤傲高冷,不敢相劝。
杨不疑咬着牙关,恨恨道:“不疑平生最恨者,就是霍伯这等缩头鼍龟。霍、蒲、杨三国并立于汾水西岸,成犄角之势,面对赤狄来袭,不至于不可自保。可耻那霍伯食言,置我杨、蒲二国于不顾,断不来援,这才导致我等国破家亡!其非真凶,胜似真凶,不疑恨不能生啖其肉也!”
言罢,杨不疑快马一鞭,战车飞驰,驶离杨国故邑,朝汾隰方向而去。
路上,方兴陷入沉思。
短短的几天里,他见到了太多大周贵胄——色厉内荏的晋世子,胆小无能的霍伯,寄人篱下的赵氏族长,国亡仇深的杨不疑……他一时说不上来,难道,这就是自己向往的贵族生活么?
马车粼粼向南,夜幕已然笼罩。
眼前,一片茫茫沼泽绵延百里,正是老胡公所说的汾隰所在。若一切顺利,太保召公虎率领的大周王师,此时便该驻扎在此附近。随着目的地渐进,方兴心中愈加忐忑,都说大周太保是社稷良臣,却不知比起晋世子、霍伯来,又有何不同?
就在这时,杨不疑突然道:“方老弟,汾隰已到,不疑这便告辞!”
“杨兄不同去见王师么?”方兴满面茫然,“杨兄又去何方?”
“前路已无赤狄之患,你径直往太保召公营寨报信便可!不疑便回赵邑,相助赵札死守城池,等待王师来援。若赵邑有幸围解,不疑还要去彘林,敛葬乃父!”
方兴见杨不疑去意已决,只能作揖,与其称谢道别。
杨不疑跳下战车,解下一匹战马的缰绳,“方老弟,借你一匹良马,后会有期!”
言罢,杨不疑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方兴见他匆匆离去的背影,不由感慨万分——老胡公是世外高人,教出的弟子也何其洒脱!
但他不敢多耽,继续驾车,往汾隰深处赶路。此时他腹中空空,又兼旅途疲惫,怎一个头昏眼花了得,但想及老胡公所言十日为限,眼看已过一日,只得咬紧牙关,沿途寻找周王师驻点。
汾隰泥泞难行,方兴驾车亦不娴熟,又逡巡了一个时辰,依稀见前方有点点火光,似有人马动静。
方兴定睛一看,只见眼前这彪人马皆是赤袍赤带,又想到大周尚赤,莫非他们是周王师兵士?
想及于此,方兴壮了壮胆,大声问道:“前方可是王师?”
对面听闻此言,火把倍增,不久,便有一军官率队走上近前,大喝一声:“此乃王师驻地,何人喧哗?”
听闻果是王师在此,方兴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不一会儿,王师士卒纷纷围上前来,方兴不敢出声,下车配合对方检查。
“这是霍国车驾,”王师旅帅认出车马,问方兴道,“你是霍国来使?”
方兴刚想否认,但他怕这战车来路不正,待先见到太保召公再作解释。
“我有紧急军情,求见太保召公。”方兴试探道。
“主帅是你想见就见的?”那旅帅毫不热情,“可有符节,牒文?”
方兴暗暗叫苦,方才杨不疑带着自己闯关,在霍国大动干戈,何来霍国符节或是牒文?他虽带着老胡公信物,但不敢轻易交给对方,一时踌躇,不知该如何是好。
“押起来!”那旅帅见方兴神色有异,只道是细作,“没有符节、文牒,先将你交于少帅发落!”
“少帅?谁?”方兴正要挣扎,奈何有口难辩,只得束手被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