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中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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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卷1-11章 老胡公 ? 绝境

自赵家邨的幸存者们到来后,溶洞内尽是悲嚎之音。

一日之前,赵家邨还太平无事,而今却只剩下数十人口,几乎家家残缺、户户破亡。哭声震天动地,便是铁石心肠之人,闻之也会潸然泪下。

老胡公最看不了这场面,他拍了拍方兴的肩头:“来,跟老朽出洞一叙!”

还没等方兴反应过来,老胡公已闪出洞外,站立在悬岩之下。这巨石年深日久,藤蔓遍布,多有青苔附着在上,湿滑无比。

“上去看看!”老胡公身手敏捷,手脚并用,三两步便攀爬于其上,只震得巨石晃荡。

“恩公危险!”方兴被吓得不轻。

话音未落,老胡公已在石上站稳,伸出一手,“你也上来!”

方兴点头称是,握住老胡公苍劲的大手,也纵身跳到巨石之上,那里恰是彘林中的制高点。

二人极目远眺赵家邨所在,已是瓦砾废墟,再放眼扫视彘林,四周已聚集了赤狄不少人马。而在彘林边缘的几个重要道口,早有赤狄斥候往来其中,正在进行大规模搜查。目睹此景,方兴忧从心起,只是长吁短叹。

“你可知那黑烟是何意?”老胡公一指远方,几处浓烟升起。

“火攻?”方兴吃惊不小,“他们莫不是要点火焚林,把我们烧死在彘林?”

“赤狄可没你这么蠢!春雨连绵,树木潮湿,如何烧得起火来?”

“那这烟是?”

“狼烟!自今晨起,赤狄已派出十余波斥候入林,他们每搜查完一处,便会点燃狼烟,表示该地已被搜过,同伴再来时,便不必再做无用之功。”

“啊也!那最近的狼烟,离我们栖身的溶洞,已不到二里地也!这该如何是好?”

“赤狄点得狼烟,我们就点不得?”老胡公狡黠一笑。

“我们点狼烟?那岂不暴露位置?”方兴不得要领。

“恰恰相反,”老胡公有意点拨少年,“我们在溶洞门口点燃狼烟,便可以假乱真。”

“是了,”方兴悟性极高,“这样一来,赤狄鬼便以为此地已被搜过,自不会再来。”

“然也!”

“既如此,我们何不速速去点?”方兴拍手大喜。

“你说得倒是轻巧,”老胡公白了他一眼,“赤狄狼烟乃特制之物,仓促之间,你让老朽从何得来?”

“那……又该如何?”方兴难掩失望之情。

“随我来,教你看看老朽手段!”老胡公微微一笑,三步两步跳下巨岩,领着方兴回到溶洞。

洞内,赵甲已将邨民们安顿完毕,洞中本就藏有足量的粮食和炊具,供妇女们埋锅造饭,虽然忙碌,但也井然有序。众人见老胡公归来,都纷纷上前拜谢。

“老朽既为救人,也为自救,无需再谢!”老胡公连连摆手,许久方罢。

安抚罢众人情绪,老胡公领着方兴,来到洞中一处阴暗角落。他拨开地板上的茅草,露出机簧,用力一按,当啷一声,便有暗匣弹开,内中竟藏有数摞兵器,棍棒、刀枪、弓箭、盾牌,以至于绊马索、蒺藜等物,一应俱全。方兴哪料到洞中竟有如此装备,看得目瞪口呆。

不远处,赵甲也被惊动,凑上近前:“恩公,你这是要去做甚?”

老胡公淡然一笑:“老朽去找赤狄鬼晦气!”

赵甲大骇,赶劝道:“老人家不可!赤狄鬼数以百计,切不能硬拼,我看……我看还是在洞中暂避风头为妙……”

方兴见老胡公笑而不语,忍不住打趣道:“甲叔,你受伤之后,怎变得如此怯懦了?”言罢,从老胡公手上接来柄长刀,掂了掂分量,“还算趁手,就它了吧!”

赵甲越看越奇,问方兴道:“怎么?你也去?”

“当然!”

“不成,太危险,你哪会什么武艺?”

“有老朽在,你倒也不必担心。”老胡公笑道。

“不成,不成!”赵甲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恩公,这孩子要是有任何闪失,我如何向死去的方兄交代?”说着,强挣扎地站起来,“还是我去吧!”

“本是你去为好,”老胡公耸了耸肩,“怎奈你现今身受重伤……”

“此言差矣,我这烂命一条,横竖等死,不如同赤狄鬼斗上一斗!茹儿他娘的仇,赵家邨民的仇,义兄方武的仇,都等着我去报哩!”赵甲被话一激,愈发逞能。

老胡公见他战意正盛,心中暗喜。他本不指望方兴杀敌,若得赵甲作帮手,无疑多了几分胜算。

但他表面不动声色,故作为难道:“带上你倒也无妨,不过务必要听老朽指令行事,不可鲁莽!”

“那是自然!”赵甲大喜,用力拍着胸脯,不料用力过猛,又将伤口震出血来,只能喊来茹儿重新包扎。

茹儿虽受箭伤,但伤得不重,并无大碍。她见父亲和方兴又要同赤狄交战,强忍着泪水,不断叮咛三人多加小心。

老胡公见状,又揶揄方兴道:“小妞发话了,你可得好好活着!”

方兴闻言羞赧,赵甲却是爽朗大笑。

“恩公,净说笑……”茹儿倏然红脸,掩面匆匆跑开了。

一切准备停当,老胡公分配罢兵刃,领着二人出了溶洞。

洞外,已是艳阳高照。

老胡公四处观望一番,赤狄斥候小队已至左近。他算准敌人必经的岔路口,安排好设伏的方位,在心中推演再三,这才打定主意。

他唤来方兴和赵甲,开始部署起来:“赤狄斥候历来以三人为一小队,三骑同时出动,交替走在最前头探路,如若遇袭,便会用哨箭示警。故而,我等须全歼其小队,切不可放过一人一骑,否则遗祸大也!动手要快,下手要狠!切记切记!”

赵甲连连点头,方兴却一脸懵懂,老胡公只得再复述一遍。

这是方兴平生第一次与赤狄正面交手,难掩其内心的不安。老胡公隐隐觉得不妙,但苦于时间紧迫,也顾不得万事周全。

于是三人各自行动。老胡公先埋伏好绊马索,一头绑在树上,另一头交给方兴。赵甲经验丰富,他已然找好伏击位置,手握长矛,隐蔽完毕。老胡公检视罢各个要紧处,最后爬上一株大树,备好弓矢,瞄准即将出现在视野中的狄人。

“成败在此一举,”老胡公默念着,“此计若成,我等方有苟活喘息之机!”

埋伏是项耗神的工作,度秒如年。

将近半个时辰后,终于有一支赤狄骑兵小队进入埋伏圈内。三人三骑,正如老胡公所料。

依照事先安排,方兴先放第一骑通过,待到第二骑来时,再拉起绊马索将其放倒,由赵甲来结果其性命。至于第一个和第三个骑兵,则交老胡公来料理,他箭术出众,收拾他们不在话下。

一切顺利,队首的赤狄骑兵通过后不久,老胡公拈弓搭箭,直中后心,那骑手一声闷响,摔倒地上。第二个骑兵紧随其后,见状吃了一惊,策马正要去看究竟,哪料到脚下竟生出绊马索,未及反应,也已栽倒在地。

赵甲瞅准时机,一个箭步杀出,举起长矛便刺。无奈他毕竟重伤在身,元气未复,这一击软绵无力,恰恰对方求生心切,不惜用肉掌来档利刃,二人随即扭打在一起。赵甲力怯,很快就落入下风,他绝望地看着身旁的方兴,可少年愣在原地,迟迟没有行动。

“傻小子快动手!”赵甲被扼住咽喉,挣扎吼着。

方兴这才如梦初醒,慌忙中将长剑抄起,瞄准那斥候后背砍去。可他哪懂得杀人,这一击如隔靴搔痒,连狄人的皮甲都没能剁开。那人逃过一劫,拔出随身匕首,就要朝赵甲刺去。电光火石间,老胡公救人心切,也顾不上执行原计划,箭矢嗖地离弦,射穿了那赤狄斥候的头颅,死尸倒地。

赵甲逃过一劫,气喘吁吁,而方兴也知误事,如斗败公鸡一般,道歉不迭。

但如此一来,原本的伏击计划便被打乱。老胡公解救赵甲的这一箭,本该射向赤狄小队的第三骑,这一耽误,那位幸存的赤狄斥候飞也似的逃离,撤退中,朝天空中放出哨箭。

“咻——咻——”

凄厉的声音划破长空,周边的其他赤狄鬼听到示警,很快就会蜂拥而至。

“你们先隐蔽,我去去便来!”

老胡公不顾年迈,纵身从两丈来高的树上跳下,跨上一匹赤狄的战马,径直朝那漏网的赤狄鬼追去。耳畔,穿林大风呼啸而过,马蹄在雨后泥泞的彘林中飞驰,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回想起昔日叱咤疆场时的飒爽。

“嗖——嗖——嗖——”

老胡公紧勒缰绳,连发三箭。他戎马半生,箭矢离弦的那一刻,便知道猎物必然无幸,对于自己的箭术,他一向自负不凡。见对方倒地,老胡公翻身下马,从死者的尸体上又搜出两支哨箭,朝天空射去。

“咻咻——咻咻——”

一声示警,二声解除。这些年来,老胡公早已深谙赤狄互通警讯的暗号。

眼下,周边的赤狄暂不会前来增援,他可以稍作喘息。歇罢片刻,老胡公在尸体上又搜出狼烟,草草埋葬罢尸体,策马回埋伏地而去。

那边厢,赵甲和方兴见老胡公归来,欢喜异常,忙拥上前来,问长问短。

“这打得什么仗?”老胡公佯怒道,“找你们当帮手,老朽差点没命!”

“这……”赵甲和方兴羞愧难当,面面相觑。

“愣着作甚?”老胡公哭笑不得,“你去点烟!你,埋人!”

三个人手忙脚乱,总算把现场收拾干净。眼看着狼烟滚滚,直上云霄,老胡公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危险虽然暂时解除,但他料定,赤狄鬼若没在彘林中有所收获,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留给溶洞中人喘息的时间,想必不会太久。

“恩公,这马……”赵甲牵着刚缴获的三匹战马,一时不知如何处置。

“留之无益,”老胡公头也不抬,“杀了罢。”

“杀了?”赵甲瞪大眼睛。作为赵氏后人,造父子孙,他对马匹视若珍宝,哪里肯依。

“要马,还是要命?”老胡公指了指身后的溶洞,“这些马肉,也仅仅够支撑五七日之费。”

赵甲黯然,点了点头,默默地把战马牵到彘林深处。半个时辰后,他已是浑身血污,手上提着满满的几袋碎肉,脸上还带着泪痕。

老胡公长叹一声,也不答话,带着方兴又钻回洞中。

见三人凯旋归来,溶洞中的邨民一阵欢呼。

茹儿更是如释重负,缠着方兴,让他讲述战斗经过。方兴拗她不过,便将老胡公如何箭毙三名赤狄鬼的事迹,同众人简略一说。赵家邨民听罢,无不喜上眉梢,释然雀跃。

而赵甲经过一番苦战,又流了不少血,只是倚在石壁旁,微笑着包扎伤口。

眼下的这般热闹,老胡公并不习惯。此时此刻,他宁愿躲在角落,看着眼前人享受着短暂的欢愉。与生平经历的无数次大战相比,今日的小胜实在不足挂齿。更何况,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赤狄此来彘林的意图,他不敢有任何懈怠。

愉悦是短暂的,当夕阳西下时,溶洞内再次被哀伤占据——

骨肉永别,家乡沦丧,流离失所,这个中的哀痛和苦涩,老胡公早已饱尝,自然能感同身受。

待入夜时分,众人用罢夕食,老胡公唤来方兴,领他到了洞内一个无人的角落。

“恩公,找我何事?”方兴宛然不知大事将至。

“我问你,”老胡公正色道,“还记得你我初识那日,我问你的那些抱负么?”

“自然!”方兴点了点头,收敛起了笑意。

“很好,你想学万人敌?”老胡公又问。

“是!”方兴顿了顿,“可惜,恨无明师。”

“也罢,”老胡公微微一笑,“今日老朽便教你些为将之道,如何?”

“此乃晚辈平身所愿也!”方兴大喜过望,连忙拜谢。

老胡公将他搀起,这一幕让他心头泛酸,想起昔日在此洞中教授两位高徒的场景。

他定了定神,道:“欲为良将,当仰观天时,俯察地利。只有通晓天文、地理,才能料敌于先机,制敌于未动。如今乃是季春之月,彘林之中多霖雨,道路泥泞,故而赤狄虽善用骑兵,却行军迟缓,若拖延时日,我等尚有一线生机。此天时之所谓也。”

方兴点了点头,虽还参不透兵法之奥义,但他听得很认真。

“我等虽得天时,奈何不得地利。彘林地势险要,其东、其北,皆为巍巍太岳群山,其地形同簸箕,只留西面、南面两个出口。而今赤狄鬼已将彘林包围,设重兵扼守西、南必经之路,切断晋、赵来援通途,倒是颇得用兵之法。若狄人不退,我等插翅难飞,只得困守待毙。”

“那……我等可否躲入太岳山避难?”方兴面带忧色。

“太岳虽是天险,但所经之路皆为悬崖峭壁。何况山中寒冷、食物匮乏,赵家邨民大多老弱,如何去得?”老胡公将头摇得飞快。

“这么说,我等只能在这洞中苦熬?”

“正是!”

“洞中口粮,尚能坚持几日?”

“加上今日斩获的马肉,总计不到十日也。”

“十日?”

“十日!”

方兴倒吸一口凉气,望了眼身后的赵家邨民,叹道:“唉,我等终究拖累了恩公……”

“此言差矣,”老胡公捻须苦笑道,“恰恰相反,是老朽拖累了赵家邨。”

方兴不解,两只眼睛瞪得铜铃一般。

“你道赤狄此来,只是为了赵家邨么?”老胡公叹了一口气道。

“这么说,”方兴沉吟半晌,“赤狄是为了……你?”

“不错。”

“恩公,所言当真?”

“这是乃父方武探得的情报,想必不差。”

“先父……”方兴面带哀容,似乎想起什么要紧事来,“先父果然和恩公熟识?”

“我与令考的交情,远非‘熟识’而已,其中有诸多牵连,如今尚不便与你言说。令考对你隐瞒彘林中的秘事,也自有他的苦衷。方武是个仗义之人,老朽深敬佩之,他今日未能突围,死于赤狄箭下,乃我终身之憾也!”

方兴思念亡父,垂头不语,已是潸然泪下。

“你也很好,”老胡公继续道,“急人所难,遇事不乱,颇得令尊遗风。更难得你智谋深广,悟性极佳,假以时日,成就必远胜乃父!”

方兴喟然,只是紧紧地咬着嘴唇。

“至于赵家邨民们,老朽与他们素无来往,这次赤狄屠邨,老朽本想置身事外。然而敌袭之前,方武入林苦求,想请老朽伸出援手,助赵家邨躲过这场灾殃。老朽自思半生罪孽深重,不忍再看无辜邨民因我送命,这才起恻隐之心,答应收容。而这洞中的物资耗用,皆是方武平素所备,可怜他一片赤城,却被赵家邨视作异己,也算造化弄人也!”

听到这,方兴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老胡公也不由老泪盈眶,莫名感到忧伤。

许久。

“老朽托你去做一件事,不知可否?”见方兴情绪稍微平复,老胡公说起正事来。

“但凭吩咐。”方兴擦拭了泪痕,笃定地点了点头。

“倘若此事危险异常,如何?”

“不惧!”

“倘若此事可能丧命,如何?”

“亦不惧!”

“倘若……”

“老胡公只顾吩咐!”方兴斩钉截铁,打断道,“我初入彘林那夜,恩公已相救两次;今日遭卫巫祸害,恩公又救一次;击杀赤狄斥候小队,恩公再救一次。方兴得恩公四次活命之恩,正恨无处可报,今恩公有事差遣,我求之不得!”

“不错,”老胡公很是欣慰,“老朽没有看错你!”

“敢问恩公,所遣方兴何事?”

“去请救兵!”

“救兵?”方兴大为惊讶,“是赵邑的兵马?”

“非也。”老胡公哂笑了一声。

“难道是……晋国兵马?”

“也不是。赵邑自身难保,晋国只会闭门不出,此次赤狄出兵数以万计,光是围困彘林的兵马就不下五千人骑。莫说赵邑与晋国,所有太行以西、大河以北的诸侯国,都恐遭赤狄肆虐。”

“这……”方兴面露惧色。

这少年从未经历过战场,对军马数量更无概念。区区数十人的赤狄骑兵,就能轻松铲平赵家邨,而这少年将要面对的,是数十倍于此的敌人,如天上繁星般数不胜数。

“怎么,”老胡公拍了拍方兴肩头,“怕了?”

“不怕,”少年声音有些发颤,“那恩公所谓的救兵,是何方军队?”

“周王师。”

“周王师?”方兴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周王师远在镐京,怎么可能来救援彘林?”

“王师非来不可!”老胡公摇了摇头。

“为何?”方兴依旧不敢相信,“赤狄寇边十余年,周王师从未发过一兵一卒……”

“此次不同也!赤狄倾巢出动,兵锋直指中原,已非小打小闹。不单是赤狄,汾水以西之白狄、太行山以东之长狄、东边之夷、西边之戎、南边之蛮等,皆对华夏虎视眈眈。大周若不来救,便只有坐等亡国一条路;若救,则非赢不可,否则四夷皆道大周羸弱,必群起而攻之。”

“当今朝中乃周、召二公共和行政,他们可曾参透此间利害?”

“太保召公已然发兵,不日便要抵达晋国附近。我要你去请的救兵,便是他们。”

“你是说,太保已然北上?”方兴大喜,随即自惭形秽,“可我一介野人,如何让周王师来救彘林?”

“老朽将一物交于你,可以取信于太保召公。”老胡公不紧不慢,转身进了密室。

“难道,太保也与恩公有旧?”方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说话间,老胡公已从密室中取出一叠卷宗,拆开布皮,交到方兴手中。

“读来!老朽倒想知道你认字几多?”

“这是帛书?好生贵重的物什,”方兴小心翼翼接过卷宗,展开于双膝之上,“三坟,五典,八索,九丘,虞书,夏书,商书……这些都是上古典籍的目录副册,恩公,你从何得来?其正册又何在?”

“正册自然收于大周守藏室内。”

“这是……王室之物?”

“然也!此书名曰《尚书》,‘尚’者,‘上’也,记录历代先贤圣主言行纪事。三坟者,伏羲、神农、黄帝之书;五典者,少昊、颛顼、高辛、唐、虞之书;八索九丘皆记载八卦、九州之事也。大周之兴,在于谨守圣贤之道,敬天爱民;而大周之衰,在于放任声色之行,骄奢淫逸。大周若要中兴,当以此《尚书》为崇。你若见到太保召公,须转述此言于他!”

方兴听得发愣,努力记住这许多内容。

老胡公把帛书收好,又让方兴取出司南,接着嘱咐道:“明晨彘林必起大雾,此乃出林良机。你出得洞后,顺此司南方向,一路向西,尽头便是赵家邨。随后,沿着饮马溪溯源而上,折向正西北方向,走到尽头便是汾水。”

“汾水?”方兴奇道,“周王师既然由南面来援,为何我反折往西行?”

“正是!此次突围的关键,便是在于两渡汾水。赤狄在各处陆路驻扎岗哨,唯独对水路放松警惕。从霍国往南百里,便是汾水下游渡口,过河后再度折向东去,便可抵达汾隰,与召公大军会面。切记,先引太保去解赵邑之围,再来彘林,可保无虞!”

老胡公一边说着,一边用枯枝在沙地上作画,简单划出供方兴突围的路线图。

方兴认真记忆,又复述了几遍,总算熟稔于胸。

“甚善!还有最后一事,”老胡公说着从腰间解下青铜匕首,递交方兴,“老朽在镐京有一独子,单名曰‘友’,年纪与你相仿。你若得脱此难,便把此匕首转交于他,你亦可与他结为挚友,来日尚长,你二人必大有可为!”

“恩公何出此不吉之言?晚辈若请来援兵,你亦可回镐京,父子团聚,岂不安享天伦?”

“回不去也!”老胡公摇头叹道。

“回不去?恩公,不要说此晦气之语。”

“你哪里懂得,老朽戴罪之人,避难于外,此事你自不必多问。至于我交代你的事情,务必记在心上!”

方兴不解老胡公话中深意,也不敢问,只是低头摩挲着青铜匕首。

“你明日黎明前出发,今晚尚有余暇,想必与赵甲父女还有话要说。”

“这……是。”方兴默默低下了头。

“去吧,老朽再出洞巡视一番,你速早歇。”

“晚辈告辞!”方兴将信物小心翼翼收起,再三作揖,转身徐徐退去。

老胡公看着少年的背影,欣慰地点了点头,便又闪身出了洞外。

夜深人静,彘林外尚有星点火光,林内已是万籁俱寂。

老胡公抬眼望着苍穹,心情难以平复。再过十天,或许一切都该了结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