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春田狐
一
一个月来,母鸡一直在神秘失踪;正好我回到春田老家过暑假,于是追查凶手成了我义不容辞的义务。结果很快就水落石出了。这些母鸡要么是在进鸡窝休息之前失踪的,要么是在离开鸡窝之后消失的,而且每次都是整只被抓走,那么流浪汉和邻居们就可以排除在凶手之外;这些母鸡不是在高高的鸡架上被抓走,所以浣熊和猫头鹰可以洗清罪名;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母鸡被撕咬的尸体碎片,那么黄鼠狼,臭鼬,和水貂也不在疑犯之列。综上所述,这起连环凶杀案的罪魁祸首无疑就是狐狸了。
辽阔的厄瑞恩戴尔松林位于河对岸,我在岸边的浅滩上仔细查看,发现了一些狐狸的脚印和一根带有条纹的羽毛,这羽毛显然来自我们养的一只普利茅斯岩石鸡。我继续沿着河岸向前走,想要寻找更多的线索,这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乌鸦的大叫声,我转过身去,看见许多乌鸦正在向下俯冲,扑向浅滩上的某个东西。我换了个更好的角度,把事情看了个一清二楚。原来这是一个贼喊捉贼的老故事,浅滩中央有一只狐狸,狐狸嘴里叼着什么东西,——他刚从我们的谷仓院子跑回来,嘴里叼的一定又是母鸡。而这群乌鸦,明明就是恬不知耻的强盗,却总是抢先叫喊:“抓贼啊,抓贼。”其实他们是想趁火打劫,借机分赃,讨得一笔“封口费。”
此刻,他们的把戏正在上演。狐狸想要回家,必须横穿小河,而乌鸦会集体出动,在河边对他展开猛烈的攻击。狐狸猛冲过来,如果没有我参与进攻,他无疑会带着赃物顺利过河的,情急之下,他丢下了尚未丧命的母鸡,消失在丛林之中。
他如此大量定期地储备食物,而且要把食物整只运走,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家里养着一群小狐狸。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这群小家伙。
那天晚上,我和我的猎犬游侠客横穿小河,来到厄瑞恩戴尔森林。游侠客刚刚展开搜索,我们就听到了狐狸短促而尖利的叫声。那声音来自附近浓荫遮盖的峡谷。游侠客立即冲进峡谷,他嗅到了一股强烈的体味儿,精神大振,勇往直前地追了上去,直到最后,他的声音在远处的高地上消失了。
过了近一个小时,他回来了,气喘吁吁,浑身发烫,一头趴在了我的脚边。要知道,这可是蒸笼般的八月天啊。
可是,就在游侠客趴下来的一刹那,那个熟悉的狐狸声又在附近叫了起来:“呀哟”。游侠客立刻站起身来,猛冲出去,展开一场新的追击。
他冲进黑暗,笔直向北。他边跑边叫,叫声仿佛响亮的雾角。后来,那响亮的“吥,吥”声变成了低沉的“呜,呜”声,再后来,叫声变成了微弱的“喔,喔”声,到最后,那叫声竟然消失了。他们一定跑出了几英里之外,因为我把耳朵贴在地面上,也听不出他们的任何声响,而游侠客的叫声大如洪钟,一英里之内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我在黑暗的树林里等待游侠客的归来,突然听到一种甜美的声音,好像水滴掉落似的:“叮,当,叮,当,哒,叮,当,叮,咚。”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附近有什么泉水,在如此酷暑难耐的夜晚,这样一个新发现实在令人欣喜不已。我循着声音,来到一棵大橡树跟前,终于找到了泉水的源头。多么温柔甜美的歌声;在这样的夜晚,这声音不禁让人浮想联翩:
“叮当叮咚,
叮当叮咚,
对酒当歌,
惬意人生。”
锯磨号里唱的“水滴歌”大概就是这个腔调吧。
我正在浮想联翩,突然,耳畔传来一阵低沉的喘气声和树叶的沙沙声,原来是游侠客回来了。他已经精疲力尽。嘴里吐着白沫,颤抖的舌头几乎耷拉到了地上,汗水顺着胸膛和两腰往下滴,腹部因为呼吸急促而上下起伏。他克制着自己的喘息,温顺地过来舔了舔我,然后就一头倒下去,躺在旁边的树叶上,他粗重的喘息声中淹没了周围的一切声音。
然而,不远处又传来那种极具挑逗性的“呀哟”声,此时,我渐渐明白了那声音的含义。我们附近显然有一个狐狸窝,窝里一定有一群小狐狸,那两只老狐狸显然是在轮番上阵,想用调虎离山之计把我们引开。
此时,夜色已晚,我们只好打道回府。不过我已经胸有成竹,这件事情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
二
众所周知,我们附近住着一只老狐狸,这家伙有一个大家庭,不过谁也没有料到,他们的老窝就在我们的眼皮底下。
一直以来,人们都把这只老狐狸称作“疤痕脸”,因为他的脸上有一道疤痕,从后耳一直延伸到眼睛;我猜想,大概他在追赶兔子的时候,不慎撞上了带刺的铁丝围栏,结果被铁丝划出了一道大口子。伤口愈合以后,划破的地方就只长白毛,这张疤痕脸因此就显得与众不同,很容易辨认。
其实去年冬天,我和他有一面之交,也见识过他的聪明狡诈。一场大雪之后,我外出狩猎,穿过一片片开阔地,来到一片灌木丛生的凹地边,这片凹地位于老磨坊背后。我抬眼瞭望凹地,发现远处有一只狐狸在一路小跑,他与我刚好处于凹地的两个边缘,我们的方向呈十字交叉形状。我立即止住脚步,原地不动,脸头也不敢扭一扭,生怕自己的动作被他觉察到,他继续前进,跑出我的视线,进入凹地茂密的灌木丛。他前脚刚刚进入灌木丛,我就赶忙弯腰弓背,跑向凹地的另一面,我料定他会从那里出来,于是准备迎面堵截他。我在那里一阵好等,可是根本没有看到狐狸的影子。我仔细查看一番,发现了一串狐狸的脚印,脚印表明他早已溜出了灌木丛,我目测了一下,发现老疤痕脸早已逃出了我的射程,他此刻一定坐在我背后的某个地方,龇牙咧嘴地暗笑我的愚蠢和荒唐。
仔细研究了一番疤痕脸的脚印,我终于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在我看见他的那一刹那,他也发现了我,不过,他俨然是一名真正的猎手,竟然佯装不知,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慢跑,一直跑到我的视线之外。这时候,他拼命加速奔跑,绕到我的身后,然后静坐下来,一边窃笑,一边欣赏我黔驴技穷的拙劣表演。
今年春天,我又一次领教了疤痕脸的奸诈狡猾。那天,我和一位朋友散步,走在高地牧场的路上。离这条路不到三十英尺的山脊上,有几块灰褐色的大卵石。当我们走到离山脊最近处的时候,我的朋友说:
“我觉得山脊上的第三块巨石特别像一只蜷缩的狐狸。”
可是我却怎么也没看出来,于是我们继续前进。还没走多远,一阵大风刮向这块巨石,巨石竟然像皮毛一样微微抖动。
朋友再次说道:“我敢肯定,那就是一只狐狸,他正躺在那里睡大觉呢。”
“我们马上就揭开谜底吧,”我一边回答,一边向后转身。我刚离开路面,向山脊方向迈出一步,疤痕脸——也就是那块巨石——就跳起来逃跑了。一场大火曾经席卷过这个牧场的中心地带,火灾留下了一条宽阔的黑色区域;他在这片掩护色上奔跑,一直跑到未受大火侵袭的干草地带,然后钻进草丛,蹲伏下去,彻底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之外。他一直都在观察着我们。只要我们不离开这条路,他就始终纹丝不动。这件事情的精彩之处不在于他酷似巨石和干草,而在于他竟然知道这一点,而且知道时刻利用这一点来保护自己。
不久,我们就发现罪魁祸首正是疤痕脸和他的妻子维克森,是他们把我们的森林当做自己的家园,把我们的仓院当做自己的食品供应基地。
第二天早晨,我搜查了一遍松树林,发现一个最近几个月才挖成的大土堆。这堆土一定是从某个洞穴里挖出来的,可是我却怎么也找不到洞口在哪里。众所周知,真正精明的狐狸在挖新洞的时候,会把泥土推出去盖住起先挖好的第一个洞口,然后在洞里挖出一条隧道,直通远处的某个灌木丛。他永远也不会进出第一个洞口,因为那个地方太惹眼,他只使用隐藏在灌木丛中的那个洞口。
于是,我来到大土堆的另一头,不费吹灰之力就发现了狐狸洞的真正入口,还找到了一群活证据:洞穴里躺着一窝小狐狸。
山坡上长满了灌木丛,灌木丛上高耸着一棵空心的大椴树,大椴树歪歪地倾斜着,树底下有个大洞穴,树顶上有个小洞穴。
我们这里的男孩子们经常用这棵树做道具,玩一种叫做“瑞士家庭鲁宾逊”的游戏。(一种儿童游戏,孩子们在树上建小屋。)他们在椴树柔韧的内壁上挖出许多台阶,这样可以从树洞里面轻松自如地上上下下。现在,这些台阶终于又有了用武之地。第二天早上,太阳出来不久,我就从树洞爬了上去,细心观察。
刚爬到树顶,我就看到了这个趣味横生的狐狸家庭,看来他们就住在老椴树附近。这个家庭里有四只小狐狸:他们浑身上下长满茸毛,四肢又粗又长,表情纯真无邪,酷似初生的小羔羊;不过,如果再仔细观察,你会发现他们有着轮廓分明的大鼻子,敏锐的目光,机警的面容,这些特征足以表明,这些天真无邪的小狐狸都是未来奸诈狡猾的老狐狸。
他们四处嬉戏,有的在晒太阳,有的在摔跤。听到一声响动,他们连忙躲到了地下。不过,这次他们只是虚惊一场,因为那声响动是母亲发出来的,她窜出灌木丛,又叼回来一只母鸡——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第十七只母鸡。她轻叫一声,小家伙们闻声争先恐后地跑了出来。接下来的这一幕,——我觉得——温馨感人,不过我叔叔肯定不喜欢看到这一切。
小狐狸们扑向母鸡,与她扭打在一起,他们轮流上阵,苦练杀技。他们的母亲则柔情脉脉、满心欢喜地站在一旁,一边助阵,一边用敏锐的目光观察着敌情。她脸上的表情真是难以言传。表面上看,那是一种欣喜之情,因为她露齿而笑,可是她往日的狂野与狡诈,残酷与紧张却依然写在脸上。不过,总而言之,她的脸上堆满了母亲的骄傲和怜爱,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
我藏身的这棵大树的树根位于灌木丛中,出口处比狐狸洞外的小土墩还要低很多,因此,我可以在树洞内自由出入,绝不会惊吓到那群狐狸。
我在那里观察了很多天,也旁听了许多小狐狸的训练课。原来,他们从小就学会了一个本领:只要听到任何陌生的声音,就立即变成雕像(纹丝不动),如果再次听到这种声音,或者遇到什么可怕的事情,就立刻逃走躲起来。
有些动物的母爱实在是太强烈了,这种泛滥的母爱四处流动,连局外人都能从中获益。老维克森的母爱却似乎并非如此。她对幼崽的宠爱,导致了近乎极端的残酷暴行。她常常怀着魔鬼般残酷的温柔,把老鼠和小鸟活活叼回洞穴,她之所以不让这些猎物受重伤,是因为她想让自己的孩子能够更残忍地折磨这些牺牲品。
山丘上的果园里住着一只名叫查基的土拨鼠,他其貌不扬,性格古板,不过他懂得如何照顾自己。他在一棵老松树桩的根部挖了一个洞,这样狐狸就抓不到他了,因为狐狸不会挖洞。不过,埋头苦干可不是土拨鼠的生活作风;他深信智慧比力气更有价值。每天早上,这只土拨鼠会爬出洞穴,来到树桩上晒太阳。一旦发现附近有狐狸,他就立刻爬下树桩,钻进自己的洞口;如果敌人就在眼前,他会钻进洞穴深处,一直等到危险过去才肯出来。
一天早晨,维克森和丈夫似乎下定决心,要让孩子们掌握一些有关土拨鼠概况的课程,而且,他们相信这只果园土拨鼠一定会为这堂实物教学课提供最满意的服务。于是,他们一起向果园的篱笆墙走去,躺在树桩上的老查基根本没有发现他们的行动。不久,疤痕脸在果园里现身,他笔直向前,步伐稳健,从远处经过树桩,但是他一次也没有回头,也没有让那只时刻处于戒备状态的土拨鼠感觉到自己早已暴露了行踪。等到疤痕脸走进牧场,那只土拨鼠才不紧不慢地爬下树桩,溜到自己的洞穴口:他想在这里继续等待,等狐狸走过去以后,再采取较为明智的行动:走进洞穴。
这正中两只狐狸的下怀。维克森原来躲在土拨鼠的视线之外,现在却迅速冲上前去,躲在树桩背后。疤痕脸则继续慢慢悠悠地向前直走。土拨鼠丝毫没有受到惊吓,没过多久,他就把脑袋从树根中间探了出来,四处张望。疤痕脸还在不停地往前走,越走越远,土拨鼠的胆子也随之越来越大,又往洞外走了一大截。这时,他发现危险已经解除,于是又爬上了树桩。早已在这里等候的维克森纵身一跃,活捉了土拨鼠,她叼着土拨鼠猛摇一通,直到他昏死为止。疤痕脸一直用眼睛的余光观察着树桩这边的动静,发现敌人已经中计,他连忙跑步返回,鸣锣收兵。而此时,维克森嘴里叼着战利品,正在往家赶,疤痕脸明白,现在她已经不需要他来帮忙了。
维克森终于回到了狐狸洞。一路上,她不敢紧咬土拨鼠,而是小心翼翼地叼着他,所以等她赶到家的时候,那家伙还能稍微动一动呢。她照例在洞口轻轻“呜”了一声,那群小家伙像男学生一样冲出洞穴,准备玩耍。维克森把受伤的土拨鼠扔给他们,他们像四个小暴徒一样冲向猎物,一边低声咆哮,一边使出浑身气力,用稚嫩的嘴巴一口一口地撕咬着猎物。土拨鼠也不会那么善罢甘休,他要做垂死挣扎。他把他们一一打败,然后蹒跚着跑向灌木丛,寻求庇护。那群小狐狸像猎犬一样穷追不舍,死命拽着他的尾巴和肚皮,可是怎么也拖不回来他。于是,维克森亲自出马,她连跳两次,追上土拨鼠,把他拖回空旷地供孩子们撕咬折磨。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种残酷的游戏,直到最后,一只小狐狸被严重咬伤,他痛苦的尖叫声惹恼了维克森,她这才一口结束了土拨鼠的悲惨命运,让他成为孩子们的美味佳肴。
狐狸洞的不远处有一个杂草丛生的凹地,这里是一群田鼠的游乐场,也是小家伙们走出洞穴,学习森林生存术的第一课堂。正是在这片凹地上,他们吃到了有生以来的第一道老鼠美餐,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狩猎的战利品。森林生存术的教学主要以举例和示范为主,以根深蒂固的本能为辅。老狐狸也会做一两个动作,意思是:“静止不动,仔细观察,”或者“来,跟我学,”等等,这些都是经常用到的动作。
在一个无风夜晚,这群快乐的狐狸来到了凹地上。狐狸妈妈关照孩子们静静地趴在草丛里。不久,耳边传来一阵微弱的吱吱声,这说明猎物正在活动。维克森站起身来,踮起脚尖走进草丛——她没有蹲伏,而是站得直直的。有时候,她还抬起前脚,后腿站立,这样可以看得更远,更清楚。老鼠的行走路线隐藏在盘根错节的杂草丛之下,所以要想了解老鼠的去向,唯一的办法就是观察轻轻晃动的杂草,这就是唯有在无风的日子才能抓住老鼠的原因。
捕捉老鼠的窍门是:首先要查明他的位置,然后把他抓起来,最后才是看到他。维克森很快就一跃而起,抓住了一把枯草,里面隐藏着一只田鼠,田鼠吱吱直叫,做最后的挣扎。
这只老鼠很快就被吃了个精光,四只笨手笨脚的小狐狸争先恐后地模仿着妈妈的动作去捕猎。最后,兄弟中的老大有生以来第一次抓到了猎物,他激动得浑身颤抖,凭借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野性,他把自己雪白的乳牙深深地扎进老鼠的身体里,也许他自己都会为这种残酷的本能感到惊讶。
他们学习的另外一堂家教课是捕捉红松鼠。红松鼠是一种饶舌喧闹、粗俗不堪的动物,他们附近就住了一只红松鼠。这家伙每天都要浪费一部分时间,挑选一个安全的栖息地,对着狐狸大骂一番。他有时会穿过林间空地,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有时又会在距离狐狸们一英尺的地方破口大骂。小狐狸们想方设法去抓他,却总是无功而返,他们根本就够不着他。不过老维克森精通自然史,——她对松鼠的本性了如指掌,只要时机成熟,她一定要和红松鼠决以雌雄。她把孩子们妥善藏好,然后来到开阔的林中空地,直挺挺地躺在空地的正中央。性情莽撞,品德低俗的松鼠果然来了,他像往常一样对着狐狸破口大骂。维克森却一动不动。红松鼠凑得更近了,最后他干脆站在狐狸的头顶上,喋喋不休地骂道:
“你这个残忍的畜生,你这个残忍的畜生。”
维克森像具死尸一样躺在那里。这情形实在令人费解,松鼠于是从树干上跳了下来,在狐狸旁边偷看了片刻,然后又紧张地窜过草地,爬到另一棵树上。一旦安全站好,他又开始责骂起来。
“你这个畜生,你这个没用的畜生。”
然而,任凭他怎么谩骂,维克森始终毫无生机地平躺在那里。对于松鼠而言,这种情形太诱人了,因为他天生好奇,喜欢冒险。于是,他又一次跳到地面,穿过林中空地,站得离维克森更近了。可是,维克森依然像死尸一样躺着不动。
“她肯定死了。”这时候,连小狐狸们都开始怀疑,妈妈不是睡着了,她一定是真死了。
有勇无谋的松鼠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渐渐头脑发昏,失去理智。他向维克森的头上投下一块树皮,然后又搜集所有污言秽语,极尽辱骂之能事,把维克森臭骂了一遍又一遍,可是他丝毫也看不出生命的迹象。于是他又在林间空地上来来回回跑了几次,然后冒险跑到时刻处于戒备状态的维克森跟前,就在他们两个的距离缩小到几英尺的时候,维克森突然一跃而起,闪电般把他压倒在地。
“小家伙们,把骨头啃个精光吧。”
他们的入门教育就是以这种方式进行的,后来,他们越长越壮,父母们就把他们带到更远的野外,教给他们更加高级的课程:跟踪循迹和识别气味。
对付不同的猎物需要不同的方法,这些方法他们都得学会,因为每种动物都有自己的绝活,否则他们就不可能生存下去。松鼠的弱点是愚蠢而好奇;而狐狸的弱点则是不会爬树。于是,所有训练小狐狸的课程都有一个原则:取长补短,充分利用其他动物的弱点,强化伪装训练,发挥敏捷特长。
他们从父母那里学会了狐狸世界的至理格言。至于他们是通过什么途径学会的,我自己也很难说清,不过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身教胜于言传。
虽然狐狸不曾教我,可我还是从他们那里学了几条格言,比如:
不要在直行的道路上睡觉。
既然鼻子长在眼睛的前方,那就先相信鼻子。
傻瓜才会顺着风跑。
流水可以治百病。
有地方躲则躲,不要轻易暴露行踪。
宁肯绕弯,不走直线。
你不了解的东西,都是危险的敌人。
灰尘和流水可以消除体味。
不要在兔子的领地上捕捉老鼠,也不要在鸡场捕捉兔子。
不要接近草地。
这些至理格言的大致意思早已在小家伙们的头脑里扎下了根。比如,有这样一句格言:“永远不要跟踪你嗅不出气味的猎物”,小狐狸们能够理解这句话的精辟之处,因为,如果你嗅不出对方的气味,只能说明你处在上风,而处于下风的对手肯定早已嗅到了你的气味。
对于自己林区的鸟兽,他们已经一一熟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已经有能力走出家门,和父母一起到外面去认识新的动物。他们开始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可以识别任何活物的气味。一天夜里,妈妈把他们带到一片牧场,只见地上平躺着一个奇怪的黑东西。她之所以把孩子们叫来,就是想让他们识别这东西的气味。他们刚刚一嗅,就觉得毛发倒竖,浑身颤抖,他们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气味似乎穿透了他们的血液,让他们的内心充满本能的仇恨和恐惧。
看到这堂课已经取得了圆满的教学效果,母亲告诉他们说:
“这就是人的气味。”
三
与此同时,母鸡还在不断地失踪着,因为我还没有把发现小狐狸窝的秘密泄露出去。说实在的,我现在日思夜想的竟然是那些小坏蛋,而不是那群母鸡;不过我叔叔却因此大为光火,他用极其轻蔑的话语贬低我的森林常识。一天,为了取悦他老人家,我带着猎犬游侠客穿过树林,爬上了一片开阔的小山坡。我自己找了根树桩坐了下来,命令游侠客继续前进。不到三分钟,他大声狂吠,所有的猎人都明白那叫声的含义:
“狐狸!狐狸!狐狸!就在下面的山谷里。”
顷刻之间,我听到了他们跑过来的声音。接着我看见那只狐狸——疤痕脸——他正慢慢地穿过河滩,向小河跑去。他跳进河水,沿着河边,在浅水区里慢慢向前跑了两百码,然后走出河水,径直向我跑来。尽管我就在他的视线里,可是他竟然没有发现,仍然继续往山坡上跑,因为他一直在扭头回望,观察那条猎狗的行踪。就这样,他一直跑到了离我不到十英尺的地方,这时候他才停下脚步,转过身去,背对着我坐了下来。他伸长脖子,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游侠客的一举一动。游侠客一边汪汪大叫,一边循着气味往前追,一直追到水边,流水带走了所有的气味,他只好一脸迷茫地站在那里;现在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在小河两岸上下奔跑,寻找狐狸离开河水的气味。
为了看得更加清楚,狐狸稍微挪了挪位置,他像绝大多数人类一样,怀着强烈的好奇心,观察着来回打转的游侠客。他与我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当游侠客跑进他的视线,我连他肩膀上竖起的毛发都看得一清二楚。我还看得见他的心脏在肋骨上面一起一伏,看得见他眼中闪烁的黄光。游侠客在水边犹豫不决,左右为难,这情形实在是滑稽可笑——他再也不能安心静坐了,他欣喜地上下摇摆着身子,为了欣赏猎犬出尽洋相的全景,他竟然前腿抬起,后腿着地站了起来。他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几乎都咧到了耳朵根,但显然不是为了喘气。过了一会儿,他又大声喘了口气,或者还不如说,他又欣喜地大笑了一声,和狗一样,咧嘴和喘气是他们大笑时的招牌动作。
老疤痕脸无限享受地起身出发,迂回前进,而游侠客却还在茫然地研究着气味。等他浪费了大量时间,终于发现了狐狸的气味时,那气味已经很淡了,他根本无法继续跟踪,也觉得没必要大叫一声给主人报信。
游侠客刚刚爬上小山,狐狸就静悄悄地躲进了树林。其实,我一直就坐在十英尺远的地方,但是我的位置处于下风,而且我始终保持安静,狐狸疤痕脸永远也不会知道,在这二十分钟时间里,他的生命一直就掌握在他最害怕的敌人手里。
游侠客本来可以从我身边擦肩而过,追赶狐狸疤痕脸,但是我叫住了他,他吓了一跳,略显紧张地停止了追踪,他羞怯地在我脚边趴了下来。
这种小喜剧一连上演了好几天,只是剧情每天都有些许变化,但是,站在小河对岸的屋子里,可以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每天都要损失一只母鸡,我叔叔终于忍无可忍,他亲自出马,坐在开阔山坡的一个土墩上,配合猎犬捉拿凶犯。老疤痕脸慢慢跑到山坡上那个可以远眺的老地方,观察下面河滩上那条笨狗黔驴技穷的丑态。就在他咧开嘴巴,微笑着迎接新一轮胜利的一刹那,我叔叔从他背后无情地将他击毙了。
四
疤痕脸虽然死了,可是母鸡还在不断地失踪着。我叔叔气得暴跳如雷,下定决心要亲自督战。他在树林里到处布下毒饵,侥幸地认为我们自己的猎狗不会吃到毒药。他每天都用轻蔑的口吻嘲笑我,觉得我以前的森林生活技巧毫无用武之地。每天晚上,他都要带上两条猎狗,手持步枪走出家门,去看看有没有可杀之敌。
维克森对毒饵了如指掌;她要么避开它们;要么对它们采取积极的蔑视态度,她把一块毒饵叼到臭鼬的洞口,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死对头。以前,老疤痕脸总是主动请缨,承担起引开猎狗的重任,不让它们伤害妻子和孩子。可是如今,照顾孩子的重担全部落在了维克森的肩头,她再也没有时间把留在洞口的所有脚印清除干净,如果敌人突然逼近,她也不可能立即迎上前去,引诱他们误入歧途。
结果不言而喻。游侠客顺着浓烈的气味一路追踪,来到了狐狸洞口。随后,点点——一只猎狐犬——跑上前来嗅了嗅,然后宣布:狐狸一家都在洞里。宣布完毕,他就拼命钻进洞里,寻找狐狸的下落。
秘密已经全部暴露,整个狐狸家庭面临着灭顶之灾。那个爱尔兰雇工扛着锄头和铲子来到洞口,准备把他们一一挖出。我们和猎狗都围拢过来观战。不久,老维克森出现在附近的树林里,把两只猎犬引向河边,她在那里巧施妙计,摆脱了敌人的追击。这个办法其实很简单:她跳上一匹绵羊的后背,惊慌失措的绵羊于是便狂奔起来,跑出几百码之后,维克森跳下了羊背。
她知道猎犬们此时绝对闻不到她的气味,于是便打算返回狐狸洞,没想到两只猎犬因为嗅不到她的气味也返回了洞口。维克森绝望地在洞口周围徘徊,她想方设法引诱我们,想让我们离开她的心肝宝贝,然而,所有的尝试都是枉费心机。
与此同时,那个爱尔兰雇工使出浑身气力,挥舞着锄头和铁铲不停地挖着狐狸洞。洞口两边堆满了黄色的沙土和砾石,那位身强体壮的雇工的双肩已经降到了地面之下。这边,雇工在热火朝天地挖掘着,那边,猎犬疯狂地追赶着在树林附近徘徊的老狐狸,气氛显得异常活跃。一个小时之后,爱尔兰雇工在下面喊道:
“找到他们啦,先生!”
这是洞穴的最顶头,四只毛茸茸的小狐狸浑身发抖,拼命往洞穴里面躲藏。
我还没有来得及干预,凶残的铁铲已经击中了他们,那只凶猛的小猎狐犬也突然闯了进来,就这样,三只小狐狸当场毙命。只有第四只,也就是最小的那只狐狸幸免于难,因为我揪住他的尾巴,把他高高地提了起来,躲过了那只兴奋的猎狗。
他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听到孩子的哭声,那位可怜的母亲立即冲了上来,不断地在我们身边兜圈子。她近在咫尺,要不是两只猎犬走来走去,妨碍了我们的视线,她完全有可能被当场射杀。不过她还是侥幸脱身,两只猎犬紧随其后,展开一场毫无结果的追捕。
我们把那只被生擒活捉的小狐狸装进一个袋子里,他静静地躺在里面,一声不吭。他那几个不幸遇难的兄弟则被扔回了婴儿床,上面盖了几锹土。
我们几个罪人回到家中之后,就把那只小狐狸用铁链拴在了院子里。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让他活着,但是,大家的情绪发生了莫名的变化,再也没有人主张处死他了。
这是一只漂亮的小家伙,好像是狐狸和绵羊的杂交品。他毛茸茸体型和纯真无邪的外表与羊羔极其相似,不过,在他黄色的眼睛里,有一丝狡黠残忍的光芒,这一点与羔羊绝不相同。
只要有人走近他,他就会立即闷闷不乐地蜷起身来,哆哆嗦嗦地钻进藏身的箱子里,等到来人离去一个小时之后,他才敢伸出脑袋,四处张望。
现在,我不必去那棵空心的老椴树洞了,我的窗子就是一个很好的观察点。院子里有许多母鸡,在小狐狸身边跑来跑去,那可都是他最熟悉不过的物种了。那天后半晌,几只母鸡走近那只俘虏,铁链突然发出嘎嘎的声响,只见小狐狸猛然冲向离他最近的母鸡,如果不是铁链突然把他拉了回去,他也许就抓住那只母鸡了。他起身站立,溜回了箱子。后来,他又向母鸡发起过几次猛冲,不过,在行动之前,他精心测算好自己跳跃的距离,无论胜败,他都不跳出铁链的长度范围,因此,他再也没有被无情的铁链捉弄过。
夜幕降临的时候,小家伙变得心神不宁,他偷偷溜出箱子,外面稍有风吹草动,他就立刻往回跑。他使劲地猛拉铁链,不时用前爪按住它,愤怒地撕咬它。突然,他停止了撕咬,好像在静静地聆听,然后,他仰起黑黑的小鼻子,发出一声颤抖的哀嚎。他反复地哀嚎了一两次,间歇的时候,他不断地撕咬铁链,来回乱跑。不久,他的哀嚎得到了回应。远处传来老狐狸的“呀,哟”声。几分钟之后,木柴堆上出现了一个黑影。已经回到箱子的小家伙立刻跑了出来,他欣喜若狂,飞快地冲向妈妈,向妈妈倾诉着自己的无限喜悦情。狐狸妈妈闪电般叼起儿子,转身跑向来时的老路。然而,就在此时,那根铁链拉到了尽头,把小狐狸从妈妈嘴里无情地猛拉了出去。这时候,旁边的窗户打开了,她慌忙夺路而逃,冲上了木柴堆。
一个小时之后,小狐狸停止了哀嚎,也不再四处乱跑。
他偷偷窥视窗外,借着月光,我看见了狐狸妈妈身体伸直,躺在小家伙旁边的地上,使劲地啃咬着什么东西——金属的叮当声回答了我的问题,她在啃咬那根无情的铁链。而那只名叫提普的小狐狸,正在开怀畅饮妈妈带来的温暖的饮品。
见我走出屋门,她飞快逃进黑暗的树林,不过,在小狐狸藏身的箱子旁,我看见了两只小老鼠的尸体,鲜血淋淋,余温尚存。这是那位伟大的母亲给儿子带来的食物。第二天早上,我发现,靠近小狐狸项圈一两英尺处的铁链已经被咬得闪闪发亮。
我穿过树林,来到那个已经被捣毁的狐狸洞口,在这里,我又一次发现了维克森的足迹。这位可怜的母亲已经肝肠寸断,她挖出了沾满污泥的儿子们的尸体。
躺在地上的三只小狐狸已经被舔得干干净净,身边摆放着三只刚刚捕杀的母鸡。那个新挖出的土堆上布满了寓意深刻的印记——这些印记告诉我,她曾经在这里守望着自己死去的儿子,像《圣经》里那位伟大的母亲利斯巴一样。她曾经在这里为孩子们献上一日三餐,那是她星夜捕猎的战利品。也正是在这里,她曾经伸展四肢,徒劳地躺在孩子们身边,想要给他们献上天然饮料,她渴望能够像从前那样喂养他们,给他们温暖。然而,她发现,他们柔软的皮毛下面只是几具僵硬的尸体,他们冰冷的鼻子纹丝不动,对母亲的召唤毫无反应。
她的双肘、胸膛、和脚关节都在土堆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这表明她曾经悲痛欲绝地趴在这里,默默无语地注视着他们,久久地为他们哀悼,像所有悲痛欲绝的母亲一样。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去过那个被捣毁的洞穴,因为她终于明白,她的孩子们的的确确已经死了。
那只名叫提普的俘虏,是狐狸兄弟中最弱小的,维克森把自己所有的母爱都倾注到了他的身上。牧场的猎狗都被释放出来,保护母鸡。那位爱尔兰雇工接到命令:只要看见狐狸就立即开枪——其实我也接到了这样的命令,但是我下定决心,永远不再看她一眼。树林里到处散落着投过毒的鸡头,因为狐狸喜欢那玩意儿,而狗却对它不屑一顾;通往拴着提普的院子只有一条路:冒着重重危险,从木柴堆上爬过去。
尽管如此,老维克森却坚持每晚都来照看儿子,为他带来新杀的母鸡和猎物。现在,她不等那只俘虏嗥叫便主动前来探望,所以我经常能够看见她的身影。
就在我们俘获提普的第二天晚上,我听到了铁链的咔嗒声,然后看见了那只老狐狸,她正拼命地在小家伙的箱子旁边挖洞。洞穴越挖越深,足可以藏住她的半个身子,这时她把松弛的铁链通通埋进洞穴里,又用泥土把洞填满。她欢欣鼓舞,以为自己终于除掉了那可恶的铁链,她叼起小提普的脖子,转过身去,猛然冲向木柴堆,可惜呀!铁链还是粗暴地把他拽了回去。
可怜的小家伙,他一边伤心地呜咽着,一边爬进了箱子。半小时之后,猎犬们开始狂吠,他们的叫声从远处的树林里传了回来,我知道那声音的含义,他们正在追赶维克森呢。他们直线向北,朝着铁路方向跑去,渐渐的,他们的声音消失了。直到第二天早上,猎犬也没有回来。我们很快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很久以前,狐狸就了解了铁路的原理;他们很快就发明了几个利用铁路巧妙退敌的计策。其中一个计策就是,后有敌人追击的时候,如果火车马上过来,那就沿着铁路长途奔跑。气味通常不容易留在铁轨上,而火车则会根除一切气味,车头还有可能撞死穷追不舍的猎犬。另外一条计策虽然很难实施,但是胜算更大:把猎犬直接引向火车前方的铁轨中间,等火车猛冲过来时,车头会把他们压得粉身碎骨。
维克森果然巧妙地实施了这一计策,我们在铁轨下面发现了老游侠客面目全非的尸体,维克森终于为她的丈夫和孩子报仇雪恨了。
就在当天晚上,趁着疲惫不堪的点点还没赶回家,维克森又捕杀了一只母鸡,带给提普,她伸长四肢,喘着粗气躺在儿子身边,希望能为儿子解渴。她似乎以为,如果自己不给儿子送来猎物,儿子就会饿肚子。
正是这只母鸡,向我叔叔泄露了天机,他终于知道每晚造访鸡舍的,正是维克森。
我的同情心已经完全转到了维克森身上,不愿意染指更多的谋杀计划。第二天夜晚,我叔叔手握猎枪,亲自守望了一个小时。后来,天越来越冷,乌云遮住了月亮,他想起别处还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办理,就让那个爱尔兰雇工替他守夜。
守夜既要沉着冷静,又要时刻警惕,这两种情绪压得那位爱尔兰雇工神情紧张。一小时之后,院子里传来“砰”,“砰”两声巨响,我们确信,除了猎枪,没有什么东西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第三天早上,我们发现维克森没有让儿子失望,又一只母鸡被捕杀了。我叔叔于是又决定晚上值班守夜。
天黑不久,我们就听到了一声枪响,不过维克森丢掉猎物,成功地逃跑了。后来她又企图偷鸡,结果又引发了一声枪响。第四天早晨,闪闪发光的铁链表明:她又来过了,枉然地花费了几个钟头,却没有咬断那根可恨的铁链。
这种勇往直前的精神和忠诚尽职的品质就算得不到宽容,也一定能够赢得尊敬。不管怎么说,第四天晚上,院子里没有守候的枪手,一切都静的出奇。这样的夜晚,对她有什么帮助吗?已经三次被枪声赶走,她还会再来喂养被俘虏的儿子吗?她还想再来解救她的小家伙吗?
她会来吗?她的内心充满了母爱。这一次,也就是第四天晚上,只有我一个人在那里观察他们母子俩。小家伙刚一发出颤抖的哀号声,木柴堆上就立刻出现了一个黑影。
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带来什么飞禽,也没看见她嘴里叼什么食物。难道这位身手敏捷的女猎手终于失败了?难道她连别的猎物也捕捉不到,无法喂养自己唯一仅剩的心肝宝贝?难道她开始相信我们这些人,指望我们会给儿子食物?
错了,所有的猜想都离题太远。这位生活在野生树林的母亲,爱憎分明。她唯一的想法就是给儿子自由。只要能够想到的办法,她都一一尝试了,她不顾一切危险去喂养儿子,想方设法去解救他。可是,一切都是以失败告终。
她像黑色幽灵一样窜了进来,不一会儿又跑了出去。提普贪婪地抓起地上的东西,嘎吱嘎吱地咀嚼起妈妈带来的美味佳肴。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吃完,一阵刀绞般的剧痛袭了上来,他痛苦地尖叫了一声。片刻挣扎之后,这只小狐狸就死了。
维克森的母爱是强烈的,但是她的理智和信念比母爱更强烈。她对毒药的威力了如指掌;她知道如何识别毒饵,假如儿子能够活下来,她一定会把这个本领传授给他,她还要教他如何避开这些玩意儿。可是,此刻,她必须为儿子做出抉择:是囚徒般沮丧地活着,还是刹那间死亡,她扑灭了胸中燃烧的母爱,打开了那扇唯一可以解救他的自由之门。
当地上铺满白雪的时候,我们才能循着足迹判断森林动物的行踪和去向。所以,入冬时节,我才知道维克森已经不再在厄瑞恩戴尔树林徘徊,至于她去了哪里,我无从知晓,唯一的真相是:她已经走了。
或许,为了忘却丈夫和孩子惨遭杀害的这段痛苦记忆,她去了某个遥远的地方。又或许,为了摆脱这场凄惨的生命悲剧,她像解脱自己骨肉相连的小宝贝那样解脱了自己,像很多野生母亲一样选择了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