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挺好
“啊,你奶奶来了?好啊好啊,我领她老人家去宿舍。”老板娘说着话,用右手去拉她的办公桌抽屉。
老板娘从抽屉找出一串钥匙,对钟小兵说:“走嘛,带我见你奶奶。”
钟小兵对肖经理说道:“肖经理,我先走了。”
肖经理微笑点了点头:“钟师,你忙去。”
钟小兵带老板娘来到车间大屋子,却不见奶奶的影踪。
钟小兵怔了一下,猜想奶奶可能去了厕所。
正迟疑着,只见奶奶从厨房方向走了过来,一双湿淋淋的手举在胸前。
钟大娘看见孙子,将手放到上衣腰际,不停地擦拭着。
钟小兵反应过来,原来奶奶去厨房洗了吃过饭的碗筷。
奶奶平时勤快惯了,吃完饭也闲不住,自己把碗洗了。
钟小兵告诉老板娘:“我奶奶在这儿。”
老板娘说:“老人家,我领你去女宿舍休息吧,钟师不用去。”
钟大娘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中年妇女,对方的年龄不过四十岁上下。
“奶奶,这是我们公司的老板娘。”钟小兵向奶奶介绍老板娘说。
钟大娘还是第一次见孙子的老板娘。
在钟大娘的想像中,老板娘管理这么大一个厂子,这么多工人,一定是非常厉害的女人。
尽管钟大娘的年纪比老板娘的年龄大了一倍,但是,出于女性的本能,钟大娘用陌生又畏惧的眼神,紧紧盯住这个工厂的女主人。
“老人家,我带你到宿舍去。”老板娘重复了一遍。
“哦,闺女,你多能干啊,这么年轻就管着这么大一个家。”钟大娘开了口,脚却没有挪一步。
老板娘低声说:“老人家你不要见笑,我以前只是一个单位的会计,我丈夫是一名医生,这些年,为生活而奔波,办了这个小厂。”
钟大娘不太明白会计是什么工作,可是她知道在农村,医生是一种了不起的职业。
放着好好的医生不当,要当工厂的老板,唉,这城里的人啊,真是与农村人想的不一样,钟大娘心里这样想着。
钟小兵对奶奶说:“奶奶,你就跟老板娘一起去宿舍吧。”
听到孙子催促,钟大娘才向前挪步。
老板娘转了个身,手中还握着那串钥匙,向前走。
老板娘在前面带路,钟大娘跟在后面,从园区一号楼出来,朝着园区大门相反的方向,走向园区的深处,那里有园区的宿舍楼。
从一号楼进入宿舍楼,走了差不多十分钟。
302在宿舍楼三楼的第二个房间。
此时,宿舍楼特别安静,楼道里看不见一个人影。
兴兴工业园里面的私营企业,几乎所有企业的员工,没有进宿舍午休的习惯。
一路上,钟大娘看见一些企业的员工,或站着或蹲着,在企业门口晒太阳,大概他们吃过午饭在休息片刻。
老板娘将钥匙插入302的锁眼,扭开门,推门而入。
302宿舍内空无一人。
钟大娘站在门外,望门内一望,进门两边排列着上下铺的单人床。
床不是木质材料,而是金属材质,金属用深蓝色的油漆刷过,还没有脱漆。
老板娘让钟大娘进了屋。
钟大娘发现房间内比较整洁,生活用品收拾得不显杂乱。
老板娘指着进门右边中间的下铺,告诉钟大娘,这个铺位是曾丽英的铺位。
老板娘用歉意的口吻,这样解释:“宿舍条件简陋了一些,老人家,你不要见气,厂里锅里有了,员工碗里才会有,你老人家将就在这里休息一个下午。”
说完,老板娘露出了一丝笑容。
钟大娘感觉老板娘说话和气,没有老板娘的架子,连连应答:“挺好,挺好。”
钟大娘说的是心里话。
在钟大娘的心目中,孙儿孙媳妇打工的地方,居住条件比这种宿舍还要差些。
儿子钟贵强对建筑工地工棚的描述,曾给予钟大娘深深的烙印。
能够住上三层楼的红砖楼房,宿舍的窗户还很大,通风及采光良好,农村进城打工的孩子们,可以知足了。
老板娘走出去,顺手带过门。
过了一分钟,老板娘又推开门,叮嘱钟大娘一句:“我没有锁紧门,上楼梯的楼道处,有女卫生间。”
不等钟大娘答应,老板娘重新带上了门,将钟大娘留在了房间内。
钟大娘听着老板娘离去的脚步声,估计已经走远了,又伸手拉开门,对着空荡荡的楼道张望了一下,再缩回头,关上门。
钟大娘坐到老板娘指定的铺位床沿上。
床沿位置有些高,她的腿稍微短了些,两条腿吊在床沿下面,着不了地面。
她的身子向前倾了一点,脚尖接触到了水泥地,索性双脚踩在地上,站了起来。
钟大娘又回转身,先弯下腰,往铺位下面瞧。
一个塑料盆、一个塑料桶、一双塑料拖鞋,放在铺位下的地上。
钟大娘直起身,她的视线正好对着铺位的白色石灰墙壁。
铺位没有蚊帐,床的两头及靠墙的一边,都用尼龙绳牵着一根绳子,绳子上挂有毛巾、衣架等物品。
钟大娘再看铺位上面,铺有浅色的床单。
朝窗户的床头,放着一床折叠成方块的被盖。
朝门方向的床头,有一个粉色的枕头。
枕头旁边接近墙壁的地方,有一个小圆镜子和一把木梳。
钟大娘伸手摸摸那床被盖,认出了大红花朵的被套。
这床被套是孙媳妇曾丽英,嫁给孙子钟小兵的时候,娘家送来的嫁妆。
钟大娘又拿起小圆镜子,翻看镜子的背面。
镜子背面镶有一张彩色照片。
这张照片是曾孙子钟兵兵满百天的大头照。
钟大娘环顾这间宿舍,每一个铺位的陈设大致相同。
十二个铺位就有十二名打工的妇女,以及属于她们的打工故事。
钟大娘的眼睛有些湿润。
近两年,钟大娘与曾孙子钟兵兵,留守在农村老家。
钟大娘撑着一把老骨头,代替了母亲的职责。
可是,真正的母亲曾丽英,又背负着怎样的重负,在城市的工厂挣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