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各章概要
第一章着重讨论的是张载的核心概念——太虚。太虚一词在道家以及张载前期的儒者那里都有较频繁的使用,但多作为一种空间概念,并无哲学上的意思。张载对其创造性的使用则重点聚焦于哲学上的“本体”概念,所谓本末、体用方面的中国式本体。太虚首先是气,极清通之气;又是性,体物不遗的本性;又是根本,天地万物之父母。儒教的终极范畴又从来是“天”,相关的还有“帝”的范畴,作为儒者,张载绝不能忽视这个问题。太虚如何与天相协调、相统一就成了亟待解决的问题。因此,张载认为太虚不是天之外独立的道,而是对儒教天、帝等概念的哲学阐释,所谓对万物之存在论的解释。在佛道的刺激下,儒者们已经不能满足于天地生物的宇宙论或生成论解释,张载对太虚的哲学建构,就是儒家存在论思想崛起的标志。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在哲学之外,张载的天仍然保留了传统儒教信仰对象之天、帝的一贯内涵。所以,天的原始宗教性义涵并不因“太虚所谓天”的哲学化诠释而在张载思想中消失。
第二章讨论的是张载易学结构下的天地宇宙观念。《正蒙》有《参两》一篇,源于《易传》之“参天两地而倚数”。《横渠易说》又有“极两两,是为天参(三)”一句。这两句话在张载易学思想中的重要义涵是值得我们深入挖掘的。其实,天参思想是张载对易学的创造性理解,即一分为三而化三为一,其中涉及了天包乎地的儒家宇宙论思想,生生不息的儒家生成论思想,以及天尊地卑的儒家等级伦理思想。从以天为根本的一分为三出发,张载在宇宙论上提出了一个创造性的理论,即日月五星应当随天左旋的理论。这是一反历代历法家的论断,违背了既已成文的天文规律,即天左旋而日月五星右旋的传统看法。张载的这一革新究竟是否正确,不仅是一个宇宙论的问题,而且是个科学问题,是值得研究的。然而,张载这一革新背后反映的儒教价值观问题,恐怕更值得我们深思。因为这一革新不仅仅提出了一个宇宙论层面上的问题,更凸显了一名纯正儒者的思维方式与价值取向,即当以尊天、敬天以顺天为儒者之本。
第三章着重讨论的是张载的鬼神观念。祭祀礼仪是礼制中最重要的礼仪,作为祭祀对象的鬼神在宋明理学家的观念中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是有所争论的,是一种屈伸往来的哲学概念还是有意志有灵明的精灵,难有定论。当然,张载的鬼神观念是一种全新的、在最大程度上摆脱了世俗迷信信仰的鬼神观念,这是可以达成共识的。那么张载的鬼神究竟有没有意志,哲学与宗教究竟如何协调呢?其实,张载为传统世俗的鬼神观念做了义理化的处理。也就是说,鬼神具有了哲学意义,然并非是一种对传统超验意义鬼神的完全替代,而是一种宗教与哲学共存的双重性意蕴的鬼神观念。张载立足于传统原始的鬼神,并在此基础上赋予了义理化的内涵,从而发明了义理与祭祀相统一的鬼神观念。由于他的创造有力抨击了传统社会的世俗鬼神迷信信仰,所以他在无神论史上也留下了浓重的一笔。当然,也因为这个原因,他独特的鬼神观念也时常被误解为一种纯哲学的概念。本章的意义就旨在澄清这个误解。
第四章以《西铭》为中心,讨论张载是如何劝导世人对越上天的。《西铭》一文在理学史上至关重要,但是学者对它的研究多从宇宙论、本体论、人性论、孝道论等角度出发。由宇宙论或本体论入手解《西铭》,未免沦于以西解中之误,而从人伦孝道诠释《西铭》早自晚明始,虽颇有历史渊源,然实非张载本意。故《西铭》之本旨实在需重新研究。其实,《西铭》之目的乃是教人畏天、敬天以事天,由此去除顽劣,然后明人伦大义,顺应天理,以全尽人之本性,做一个儒家理想的能够时时刻刻事奉上天的正人君子。前三章分别从哲学角度、易学与宇宙论角度以及宗教理想角度考察了张载思想中上天的多层意蕴,以及天在张载思想中的宗教性内涵与至上性存在。本章从《西铭》“孝道”思想切入,找到张载本意,原是要告诫世人事天如事亲的道理。因此,《西铭》中大量事奉父母的古代例证,正是一种象征手法,并非单纯地教人事奉自己父母,而是为了表明事奉上天就要像那些仁人孝子事奉父母那样,时时刻刻恭敬谦卑、恪守礼制。
第五章仍然从《西铭》出发,讨论张载的宗法与祭祀礼仪。儒者认为礼本出于天,事奉上天的方法就是奉行礼制。张载特别重视礼学,由此成为关学的首要标志。二程门人谢良佐曾批评张门弟子“溺于刑名度数之间”(《上蔡语录》)也从侧面反映出关学浓厚的礼学特质。本章主要从《西铭》与传统观念中的两处矛盾出发,即天是民之曾祖父还是民之父母,君王是民之父还是民之兄弟,讨论《西铭》中的宗法礼。《西铭》有宗法思想是无可厚非的,但是《西铭》与传统观念有明显的矛盾却仍被历代儒者接受的事实很少被现代学者注意。探讨张载礼学中的宗法思想不该绕开这个问题。其实张载“民胞物与”中天是万民的父母,且君王是天的长子又是万民的兄弟之义涵,这与复兴三代宗法制度具有紧密联系。实际上,《礼记》中除了传统意义上的宗法制外,还有禅让制。禅让的结果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继承了天子位后自然成了天的长子和民的兄弟。张载用气作为纽带代替了血缘,从学理上解决了《西铭》与现实矛盾的问题,体现了张载恢复古礼的愿望,以及对上古礼制有损益的继承与对上天的崇奉。
第六章讨论的是张载四句箴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首句之究竟内涵。“为天地立心”一句,向来被解释为儒教伦理中的崇高追求。至于为什么立的是天地之心,天地是否有心,天心是什么,谁能为天地立心,如何为天地立心,为天地立心的目的是什么,等等问题,则从来没有被现代学者追问过。当然,这些问题在古代是不证自明的,然而对现代人是需要说明的。“为天地立心”一句的核心在“立心”,这所立的就是“天地之心”,即“天心”。张载要为天地立心,乃是主张由圣人转述天意以代天理物。而儒者要做的,就是追求立心以成为圣人。上天之心与民心紧密勾连,通过对民心的认识,圣人或具有远大志向的儒者就能从中体悟上天的意志,将上天的意志明晰出来并有功于世人就是为天地立心。所以,立心乃是从对神圣的天的体悟出发,从而造福百姓,进而继承绝学,最终为世世代代创造和谐太平。